日光莹莹,落在院内的玉兰树上,枝叶繁茂,绿意盎然,风抚之间,光影斑驳,隐隐闻得几分木叶香。
赵稚柔在宫里住了七八日,昨日刚回府,此刻正坐在内室的罗汉床上整理账本,她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心里生了无尽的倦意。
以前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堆积如山的账本,无尽无休的家事,如今抽身一看,其实没必要如此劳累。
左右她做的再多,晏周都不会放在心上。
“殿下,您别看了,歇息一下吧,再看下去,眼睛可受不了。”青凝捧着热茶点心走进来,搁在桌上。
“没事,左右也只剩一点了”赵稚柔浅饮了口茶,暖意融融,正用着茶店,便听得外头丫鬟来报,说是晏老太傅派了人来。
赵稚柔一顿,擦了擦指尖的点心碎屑,柔声道:“请人进来。”
不过一会儿,便见得一个嬷嬷捧着木盒子进来,行了一礼道:“老奴给殿下请安。”
尚嬷嬷是老太傅院里的总管嬷嬷,听说是曾祖母留下的得力人,是晏府的老人,最得两位长辈信任。
“尚嬷嬷快快请起”赵稚柔示意青凝搬来软凳,又道:“坐着说话,不知嬷嬷前来是为何事?”
“老太爷说,小少爷犯错是他之过,他虽已经重罚了小少爷,但是依旧心有愧疚,这是赔礼,还望殿下能宽宏大量。”尚嬷嬷说着,将手中的木盒子递给青凝,她口中的老太爷便是晏老太傅。
赵稚柔则是尤为震惊,她没想到老太傅会插手此事,打开木盒子一看,里头竟然垒了一沓地契文书,“这……实在贵重,麻烦嬷嬷回去转告祖父,我不能收。”
“回殿下,老太爷说既是一家人,便无须客气,您对晏府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还请殿下收下。”尚嬷嬷行了一礼,面带为难,说着就要跪下来。
“青凝,赶紧扶着尚嬷嬷坐下。”赵稚柔知道老太傅是在替晏周赔礼道歉,她不由叹了口气,这若是不收,便是不给长辈面子。
“嬷嬷,多谢您走这一趟,这些东西我便收下,待日后……”和离这话是说不出口了,赵稚柔顿了顿,“过几日我在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多谢殿□□恤。”尚嬷嬷如释重负,终于露出一抹笑意,“老太爷还等着老奴回话,便不打扰您了。”
赵稚柔点了点头,起身说道:“青凝,送一送尚嬷嬷,将我从宫里带回来的补品也给祖父送去。”
直到尚嬷嬷离开,她才幽幽叹了一口气,青岚听得声响,提着一个包袱走进来,便看到少女呈“大字型”躺在踏上。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唉,难啊!”赵稚柔无力翻了身,像是想到什么,又道:“对了,我让你收拾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已经收拾七八分了,按照您的吩咐,奴婢把之前挂在院内的家……晏大人的书画都换了下来,也嘱咐了小厨房,不用再给前院备点心膳食。”青岚之前以为殿下想来是说说而已,不曾想竟如此果断。
“嗯,把这些东西都送回去,让他自行处置。”赵稚柔揉了揉眉心,将账本推到一旁,捻了一枚点心。
青岚点了点头,正要转身退下,脚步一顿,拍了一下脑袋道:“对了,殿下,奴婢今早收拾衣柜,发现您给晏大人亲手缝制的里衣,就在衣柜的抽屉中,看着是没穿过的,这可要给他送过去?”
赵稚柔闻言,想起那日男人的拒绝,冷笑一声道:“不必,将里衣取来。”
罢了,他不要,那她也没必要留着,已经都是过去的事了,徒留过多念想,最后被伤的还是自己。
青岚将里衣取来,置在桌上,她正疑惑,便看到少女玉手纤纤,执起绣筐里的剪子,她面色一变,“殿下,这不是您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吗?为何要……”
“我已经不爱他了,这样好的东西,他怎么配呢?”赵稚柔手起刀落,动作飞快,原本精致整洁的里衣,变成了片片碎布,千疮百孔。
直到看见绣在袖口的“鹤儒”二字,赵稚柔手中一顿,想起缝制这两个字时,因为笔画太多,修改了数次,指尖快被扎成筛子。
如今只觉得,无趣极了,她放过了这两个字,只当是放过了执拗的自己。
青岚愣了半晌,看着少女平静如水的眸子,心里不知为何,更难过了,明明两年前,自家主子还是那般明媚烂漫,向往着美好的爱情,如今……
“主子,您……受苦了。”言罢,青岚侧首,悄悄将眼角的泪拭去。
此时刚送走尚嬷嬷的青凝进了室内,看着青岚微红的眼角,还有桌上凌乱破碎的里衣,也大致明白过来,殿下的想法。
她走过去,拍了拍青岚的肩膀,笑道:“殿下,奴婢倒是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起码以后您能做回自己。”
赵稚柔手上动作一顿,看着青岚落泪,青凝微笑的模样,心里一震,想起以前几乎整日都围着晏周转,如今好似,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她想起了皇后娘娘对她说的话,让她过得肆意一些。
以前在宫里她总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如今嫁了人,谁说就一定要把整颗心系在男人身上呢?
她贵为公主,虽嫁了人,但相当于半个自由身,她为何不把以前未曾尝试过的事情,都如数体验一遍?
“你们说的对,这般人间,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了。”赵稚柔眼底露出真切的笑意,既如此,以前种种,就当是一场梦罢。
不是不难过,这几日晚上总无法入眠,心里的不甘几乎要化为潮水,将她淹没,被悲伤的情绪操控,令她感到惊恐。
所以,不能继续沉浸在那样的情绪中。
“殿下,您真的想通了?”青岚面上露出惊喜的笑意,这两年她是将殿下的付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两年来,几乎每一日,殿下想的都是晏大人和晏府,一天时间里,除了睡觉之外,便是连看话本吃点心的时间,都在想着如何讨好他。
亲手缝制的里衣,也不见得他穿过,烹煮的吃食点心,他也直接给了其他人,苦心抄写的孤本,也弃之如敝履。
说到底,是她太过卑微,堂堂公主,也落得如此地步。
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让人看了心惊。
即便是表面看着没什么,然内心定然是悄悄死了一场,不然不会这般失望。
“想通了。”赵稚柔垂眸,看着掌心被剪子印出的痕迹,淡淡开了口。
她撞了两年的南墙,如今还是如少年时一般,孑然一身,说来也是可笑。
“殿下,您若不开心,便发泄出来吧,闷在心里,奴婢担心您身子出问题。”青凝想起李女医说的话,说殿下心里郁结过多,不利身子恢复。
“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赵稚柔揉了揉掌心,慵懒地斜倚软枕,青丝垂落,露出白皙的脖颈,樱唇微勾,眉眼娇娇,眼波流转,犹如枝头沉坠的栀子花。
不等两人回答,少女伸出玉指点了点桌上的里衣,漫不经心,樱唇轻启:“叫人拿去丢了。”
青岚将眼泪擦干,笑着应了一声,将收拾好的东西裹成一个大包裹出了松华院,刚到角门,便见到府里专门处理废弃物的小厮阿宋,她朝着阿宋招了招手道:“过来,殿下有事吩咐你。”
阿宋自然认得出青岚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连忙小跑过去,朝着青岚行了一礼道:“青岚姐姐好,小的给殿下问好,可是有什么东西要处理。”
“你还算机灵,这箱子东西给赤峰送去,这个包裹扔了便是。”青岚笑着从袖袋里掏了一包点心递给阿宋。
阿宋到底是孩子,看着点心就咧着嘴笑,往身上擦了擦手,接过青岚手里的东西,一边将点心塞进怀里,一边抱着木箱和包袱。
“多谢青岚姐姐,小的一定处理好。”
青岚点了点头,看着阿宋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转身便回了松华院。
此时阿宋兴高采烈进了前院,正好便遇到赤峰正在晒书,他连忙笑道:“赤峰哥,您在忙呢?”
赤峰闻声转身,看着拎着大包小包的阿宋,将书搁在箱上,走过去道:“你小子今天怎么来了?”
“方才青岚姐姐可是将这个箱子托付给我了,说务必送到您手上,我想着定然是殿下给家主送东西来了。”阿宋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的略沉的小木箱递给赤峰。
赤峰微愣,想起这段时间自家主子和殿下之间的矛盾,心里微微一沉,伸手正要接过木箱。
“赤峰,是谁来了?”晏周隐约听得书房外传来“殿下”“送东西”等字眼,心里微动,想起少女疏离的模样,到底是搁了笔走了出来。
男人立于门口,神情淡漠,竹清松瘦,阿宋连忙行礼应道:“回家主,是殿下身边的青岚姐姐让奴才送了东西过来。”
晏周看着赤峰怀里的木箱,薄唇微抿,淡然道:“拿给我看看。”
阿宋心里怵怕家主,连忙将怀里木箱递过去,赤峰一个没拿稳,阿宋下意识伸手扶住木箱,然此时挎在肩上的包袱顺势而落,直接掉在了地上。
包袱松散,只隐约见得细碎凌乱的天青色布条,阿宋心里咯噔一下,忙蹲下身收拾,他急得满头大汗,唯恐被家主责斥。
“那是什么?”男人清冷冷的嗓音忽然响起,像是松枝堆积的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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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颈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回家主,是殿下丢弃的东西,奴才也不知是何物,看着像是一件被扯碎的衣裳。”阿宋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一边硬着头皮回答。
早知道他就检查一番了,阿宋内心暗暗埋怨自己,继而便又听到男人道:“拿来我看看。”
晏周此时看着地上天青色布料,觉得眼熟,然离得远,若是少女的衣物随意丢弃,反而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赤峰看着家主晦暗不明的神情,赶忙接过阿宋手中的包袱,呈了上去,低头间,隐隐见到布料上的“鹤儒”二字。
他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敛了目光,晏周目光敏锐,自然察觉到赤峰的眼神,他接过布料,此时终于认出,这是少女赠与他的里衣。
天青,寒烟如松,她曾说过,他适合这般颜色,对她而言,犹如雨过天清,云开月明。
那日他被少女哄着手下这件里衣,最后他又还了回去,那时他是怎么想的?应当是不愿和她扯上太过亲密的关系。
如今,崭新的衣衫,好似被风吹雨打的茅草一般,七零八落,唯独“鹤儒”二字尚完整,针线妥帖,指尖触及细细的针孔,应当是又缝又改了好几遍,可见她的用心。
晏周抚上那两个字,心口的痛意又席卷而来,宛若赤足行于利刃之上,痛彻心扉。他好似,真的弄丢了极为珍贵的东西。
阿宋不敢抬头看男人,跪伏在地上,他感觉家主的面色比方才还冷了几分,他如今要怎么离开?而且,应当如何开口,取回家主手中的东西?
正纠结犹豫,就听到男人淡漠的声音道:“这衣裳,我尚有用处,回去给殿下复命时,就说已丢了便是。”
言罢,晏周示意赤峰将那木箱提进来,继而便转身进了书房内,寒风掠过,男人的背影,显得多了几分寂寥。
阿宋呆呆地看着家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赤峰上来唤他,方才回神。
“赤峰大哥,这……殿下若是知道,我小命不保啊!”阿宋欲哭无泪,这都什么事啊?
赤峰看着阿宋紧张忐忑的模样,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阿宋闻言,知道这东西是拿不回来,他无奈道:“家主平日除了公务,对其他事几乎从不过问,如今怎地对一件烂衣裳生了兴趣?”
“家主的心思,你我别乱猜,主子自有主子的想法。好了,家主不会怪你,你先回去复命吧,劳你走这一趟。”赤峰清咳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递给阿宋。
他约摸是猜到家主为何如此,然而又能如何,都说当局者迷,家主怕是深陷泥潭不自知啊。
阿宋挠了挠脑袋,不敢接赤峰的银子,他如今怀里的那袋子点心才是烫的厉害,一边推辞一边跑着离开了。
赤峰看着阿宋忙不迭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提着木箱,进了书房内。
此时晏周正端坐于桌案前,桌上则是放置着被剪的破烂不堪的里衣,赤峰将木箱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低声道:“主子,这箱子可要打开?”
“不必,你先下去。”晏周眉眼未抬,宛若阖目的佛像一般,面容淡漠,手中拨动着佛珠,让人瞧不出他的心绪。
赤峰点了点头,不敢多问,将木箱搁在桌上,转身掩门离开,将风声隔绝在外,然而寒风却沿着缝隙,钻进书房内,原本冷寂的室内,更为刺骨。
然晏周却习以为常,眸光幽深,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打开木箱,映入眼帘的是画卷和书籍。
展开其中一副,正是少女之前挂在主屋壁上的,他年少时的瘦金练笔,曾画的观音大士像,曾抄写的经书,不知何时不见的白鹤和田玉佩,两人成亲时的合卺酒杯……
其余的不必看,也能猜出,这木箱里装的东西都与他有关,如今她如数奉还,和她先前所说的一样,她已不想同自己有任何牵扯。
晏周心生怅然,不知名的情绪从心底涌上,同被祖父以藤鞭抽打的后背的痛意混为一体,宛若藤蔓,生着尖锐的荆刺,一寸一寸,蔓延至他心口,扎进那鲜活跳动的血肉之中。
痛意如影随形,见缝插针,深入骨髓,便是少年时在林雾中迷路,失足跌落猎人的陷阱,锋利的捕兽夹刺穿他的手心的痛意,也没有如今万分之一痛。
为何会如此?
晏周拨动着佛珠,抬眸看向静挂壁上,神态自若的观音大士像,眸中染了厚重的哀意。
日光倾泻室内,映照着观音大士像,熠熠生辉,光影如幻,然晏周却孤身只影,匿于冷清阴影中,像是一只傲然的白鹤,因窥探春日,贪恋融融,最终从云间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