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饮月低头,看见她白嫩的脸颊上沾着一抹炉灰,估计是刚才没擦干净。
不知为何,他突然生出一种想帮她擦掉的冲动。
游溪道:“我想问,怎么才能做到像你这么狠呢?”
荆饮月:?
她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
她眉心微微拧着,似乎很困扰的模样,纤巧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乌润的眸,颊边的一抹灰,有种与平时不同的沮丧。
他心念微微一动,“你想对谁狠?”
“我的伯父伯母。”游溪坐在小花坛的边缘,“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爹娘,在外住了一段时间,就被他们收养。”
“伯母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没人要的小累赘’。那时,我真的以为我是累赘,爹娘不要我了……我都小心翼翼,不敢犯错,希望他们不要讨厌我。可我做什么都是徒劳,一开始只是言语上的责骂,我告诉自己,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别在意。”
也不知是怎么了,面对着荆师兄,她很有倾诉欲,将无人可说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过了几年后,弟弟出生了。他们两夫妻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可很多年未能如愿,伯母好不容易怀胎,足足一年,生下的蛇蛋却不健康。”
“那孩子出生就体弱多病,他们将这怪到我身上,说是我的到来,阻碍了孩子的气运,所以他才身体不好。”
她的语气低落,荆饮月几乎可以想象,以那两人的刻薄程度,那些落到她身上的话有多难听。
看着垂头丧气的游溪,他心中有些闷闷的,不是滋味。
这种感受,以往从未有过。
他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安慰。
“伯父伯母对他十分疼爱,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游溪道,“我才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们讨厌我,跟我做什么无关,错的是我不该来到这个家。”
荆饮月算是听明白了游溪的苦恼,她想把这两人赶走。
他亲缘浅薄,无亲无故,也没有不长眼的人来寻他的晦气,若是有,那就让对方尝尝他的剑够不够快。
站在游溪的立场,他能给出什么建议呢?
他皱着眉,这个问题,竟然比他想的更难回答。
还好游溪也不是真的要他给出一个答案,把心里话说出来,整个人就舒服了不少。
她弯了弯唇,“谢谢师兄听我说这些。”
荆饮月:“我——”
“师妹!”
“游师妹,不好了!”
几个道藏院弟子急匆匆跑了过来,“游师妹,你怎么在这里?出事了!”
游溪微微睁大眼,“怎么了?”
弟子:“你家那两个亲戚找上芳玲,把她一阵羞辱,说她不知羞耻,还说她当小三破坏你和乌九明的感情,明明你和那乌少爷才是一对,把芳玲给说哭了。”
“现在事情闹得很大,天机院弟子都说你们家亲戚欺负人,带着芳玲去找院长告状去了!”
游溪脑子嗡了一声。
“游师妹,你还好吧?”见她脸色突然变得相当难看,弟子们关切问。
游溪摇了摇头。
“师妹,那——”
“他们现在在哪?”
“他们?芳玲吗?”
“我是说那两个老东西。”游溪表情异常平静道。
“呃,师妹——”
师姐想说什么,旁边的弟子撞了她一下,让她别多话,没看出师妹现在很生气吗?
“他们应该回你的住处了。”
“知道了。”
游溪走出两步,又回头:“谢谢师兄师姐。”
“师妹客气了。”众人讪讪一笑,游溪已经走远了。
总觉得师妹好像有些变了,也不知她打算做什么,会不会出事。
那师姐回头,鼓起勇气问:“荆师兄不去帮师妹吗?”
比起他们的担心,荆饮月显得淡定很多。
他看着游溪走远的背影,淡淡道:“她不需要了。”
……
游溪脚步匆匆,一路回到道藏院。
路上听到不少弟子议论,都是在说芳玲的事。
有人说,游师妹平时说话细声细气,她家亲戚竟然这么蛮不讲理;也有人说乌九明魅力真大,两位师妹为了他争风吃醋……
“要我说,游师妹虽然好看,但论出身,还是芳玲更胜一筹,游溪拿什么跟她比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游溪和乌九明是一起长大,关系亲近。”
“说了半天,他们没在一起啊?那她家里人凭什么去骂芳玲?有病吧!”
……
种种议论声传入耳际,游溪越听越生气,她本来就不想惹人注意,现在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还被迫和乌九明牵扯在一起,这是她最讨厌的事!
她一路急奔回住处,刚靠近就听到了两人说话。
“没想到,那女人还有靠山,倒是看轻她了。”这是游伯母的声音。
“跟你说了别冲动行事,你非不听。”游伯父道,“现在惹了天机院长,游溪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那也是她自找的!”游伯母道,“抓不住少主的心,让别的女人后来居上,都是因为她没本事,到手的好处都没了。”
“我看,我们还是以正事为主,这只是旁枝末节的事。”
“我说你傻不傻啊,拿下乌九明,才是正事——”
“伯母说的对。”游溪顶着两人惊讶的视线走了进去,“既然你这么喜欢乌九明,你怎么不自己嫁给他呢?我想伯父一定也会很乐意的吧!看着伯母飞上枝头,伯父不为她高兴吗?”
“你——”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游伯父脸都白了,“我们去找芳玲,那也是为了你好。”
“我劝伯母嫁给乌九明,也是为了她好呀。”游溪道,“她天天念叨着乌九明,伯父你心里也不痛快吧?”
这说法虽然很荒谬,但细想之下……
游伯父忍不住看了一眼妻子,游伯母让他看得心头火起,对着游溪扬起巴掌,“好啊,你还学会挑拨离间了!”
面对落下的巴掌,游溪浑身一颤,但她站着没动,模仿荆师兄的模样,冷着声音道,“忘了告诉你们,房间里到处都有我下的毒,你们已经中毒了。”
游伯母不可置信瞪大了眼,那巴掌凝固在半空,愣是没落下去。她怀疑眼前这个游溪,还是自己那逆来顺受的侄女吗?还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了?
游伯父也急了:“你疯了?你下了什么毒?”
游溪才不会告诉他们,就是她自己的毒。毒蛇修炼成妖后,毒性也随之提升。原本要注入猎物体内才能致死的蛇毒,变成了触之即死的剧毒。这两人与她同族,对她的毒性有一定的抗性,但中毒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伯父也别这么看我,如果不是为了防刺客,我不会下毒。”
“你——”
“你们说来看我,看也看过了,能不能走了?”
“游溪,你还真是翅膀硬了,还要赶我们走?”游伯母气得半死,又因为蛇毒发作,头晕目眩坐倒在床上。
游伯父也难受得很,喝道,“我们过了花辞节就走,快把你的毒给撤了!”
游溪察觉到他们语气中的动摇,她意识到自己长大了,她的毒正变得越来越强,而他们老了,一天比一天更怕死。
她忽然觉得,他们也不再那么可怕。
“我偏不,你们想被毒死,就继续住这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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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半天,夫妻两灰溜溜搬出了游溪的住处,住到山下的玉山城中去了,但他们坚持要过了花辞节再走,游溪知道,他们的目的还没达成,不知还会搞什么幺蛾子。
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那时她想着荆饮月,他面对左长老都能寸步不退,她在心里偷偷向他借了些勇气,才将他们逼走。
碍眼的夫妻两搬出去后,游溪在心里感谢了荆师兄,将他们碰过的东西都扔了,准备出去买新的。
外面天气晴好,弟子们都换上了春衫,三三两两结伴出游。
柳枝轻拂,和风轻软。
路过院外的七星湖,湖边的人比以往要多,更多的是来来往往的花商。
花辞节临近,花价大涨,谁都想趁这时候赚一笔,这些花商也是各院弟子,卖的花五花八门,放眼望去,一片花海,百花争奇斗艳,让人心情都变好不少。
“师妹,买花吗?”
小推车推到面前,车上挨挨挤挤堆着白、粉、紫三色的仙灵花,层层重叠的花瓣如同仙子的裙摆,煞是好看。
“十个灵石一束,都是我自己种的,带回去可以放一个月。”卖花的师妹笑容亲切,她忍不住买了两束。
捧着粉紫的仙灵花,游溪心情转为愉悦,欣赏了一会儿湖边垂柳的风景,往前走了几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
她看到乌九明和芳玲一起,穿过杨柳,正对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立刻转身,但乌九明已经看见了她了,率先招呼道:“小溪。”
芳玲脸上的笑容消失,不满地扯了扯乌九明的衣角。
乌九明道:“之前的事,小溪肯定不知情,是那两人自作主张,院长不是已经说过他们了?这事怪不到小溪身上。”
游溪心中升起一阵烦闷,这事怎么没完没了?
芳玲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自出生以来,没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那对夫妻竟然骂她“不知羞耻”,她当场就气哭了。
她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乌九明亲口说过,只把游溪当妹妹对待,那两老家伙却说得好像游溪和乌九明在一起了一样,要她说,不知羞耻的是游溪才对!
她忍不住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果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她的伯父伯母又何必为她出气?”
她看向游溪,语气不忿,“游师妹,亏我还诚心想跟你交朋友,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我看也不必找人来传话,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当着九明的面直接说出来好了!”
她边说边红了眼眶,看起来委屈极了。
周围路过的弟子认出了他们三个,不约而同驻足,这下好了,有热闹可看了!
“本来我对游师妹印象还挺好的,没想到她这么咄咄逼人,芳玲也太可怜了。”
“我看九明师弟自上山来,一直就和芳玲在一起,有她什么事啊?”
“她是想借着以前的交情绑架对方,仗着九明脾气好吧!”
“她还拿着花,这花不会是要送给九明师弟吧?芳玲还在呢,她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吗?”
众人议论纷纷,游溪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门,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视线聚集在她身上,她想辩解,却知道她说什么都没用,这些人只是想看热闹;她想跑,可一跑,更坐实了流言,甚至会传得更过分……
烦闷懊悔时,乌九明往她走来,游溪意识到他想帮自己解围,但他此举无疑是火上加油,只会加深误会。她知道,手中的花,绝对不能送到乌九明手上!
她慌张后退,余光看到一道熟悉身影正往这边走来,是荆师兄。
她跑到荆饮月面前,深吸一口气,将花捧到了他面前,“师兄,送你。”
霎时,现场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