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清阳濯灵 晖似故南
    六月夏初,天微微燥。

    下过雨的京城街道一碧如洗,崭色若新。日光洒下,无意将潮湿的街道烘干,路面上的水痕似蛛网退散得飞快。

    路边王家婆子的小儿手里握着彩色的风车就要往外冲,他刚得准允出家玩耍,还未踏出,水坑就已没了个干净,无奈兴致缺缺地折返。

    其实最近京城是有趣事儿的,听闻城南清晖园正在举办夏日赏荷宴,具体是什么样的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有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非常热闹,他也好想去凑凑热闹。

    不过母亲同他讲,像他们这种平民百姓是不配去参加这些宴会的,他不懂,为什么呢?母亲说,没有为什么,平贱,贫贱,这二字总还是挨着的。他还是不懂,只是听着母亲的教诲,眼里望着城南的方向怔怔发呆。

    而他望着的方向——城南清晖园,确实同传言那般热闹非凡。

    清晖园是先皇惠宣帝留下的了,不过当时的清晖园仅仅有几丛由雅安带来的花木,和一座颇有江南柔意情怀的亭子,命为雅安亭。只因惠宣帝曾是雅安人。

    一朝之主,天子上皇,总是微服私访回雅安总是不妥,思来想去,他便差人在城南建了这么一座园林,命名清晖,清阳濯灵,晖似故南,遥以寄托对故乡的怀念。

    起初惠宣帝的本意是借宴会由头,叫朝中大臣也可像他一般有地方可寄托对故乡思念,是以,每年在清晖园举行的宴会皆由来自玉梁各地的朝中大臣承办。

    不过,自从明昭帝继位后,这位新任皇帝貌似对清晖园的寡淡极其不喜,几乎是刚登基就推土重建了。

    新的清晖园除了名字未变之外,倒是比先前大了两倍有余。现在里面不止有雅安的雅净,还多了仰韶的硕实,沙梨的粗犷,西梧的壮巍,长川的刚烈,各地交相辉映、百花齐放,倒是齐全。

    不过原先那座雅安亭却没了,而宴会的初衷也早在那场大张旗鼓的重建中没了。

    如今的清晖园早已演变为各世家攀附结交,曲意逢迎的官场之地,少了那分令人惋惜的素净,多出的繁喧反而不伦不类。

    而今年恰巧轮到刘付家——刘付世旭本是长川人。

    原本刘付一家在此时应为宴会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刘付世旭是武官,应对宴会上繁复冗杂的事宜颇为头疼,他眉头紧锁翻阅着,屋外传来浅浅的敲门声,是明南公主,他唤夫人进门,公主手上端着为他熬的甜羹汤,不必想,肯定又是如往日那般齁腻,但是夫人做的,他总是甘之如饴。明南公主眉眼弯弯,皆是笑意,还要嗔他不注意时辰,又要天明。他揽过夫人在身侧,被进门意欲一同商议的刘付清柔瞧见,羞着脸,还不忘打趣二人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夜近三更,刘付清论尚小觉长,早已被哄着沉沉睡下。

    将军府内,原应是这派温馨。

    命运有时就是如此阴差阳错。

    永徽三年六月十二

    今天正是夏日赏荷宴举办之时。

    清晖园内,四面庭院环绕,中间空出一块地,搭起一座擂台。擂台四周系上红缎,木栏杆三面围上,朝正中大敞,楼梯顺势而下,再向外,就是各世家的席位了,各家分坐,位置是在宴会前就定下的。

    树荫遮天蔽日,层峦争翠,将园内齐齐笼罩,最后一丝夏燥意也消失殆尽。醉花映红,芳菲艳软,各色花儿次第开放,即使不在花期,也被强行催开,只为博达官贵人一笑。

    各世家携家眷纷纷到场,今日不论是谁都打扮得格外光鲜亮丽,连路边的猫儿狗儿都看起来秀气了不少。

    唯有两家看起来颇为萎靡。

    城南章家和城西刘家近日不知冲撞了哪家主子,本来到手的承办商资格又在一夜间不翼而飞,喜悲交尽,大起复大落,论谁都没个好脸色。

    是以,章家家主和刘家家主今日兴致十分低落,身侧就连他们的掌珠都不曾见到,貌似因说错话被禁足了,恐来赴宴又不知冲撞了谁,吃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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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亏。

    这些暂且不论,只见那日与二人同行的孟府千金,正神采奕奕地从孟府奢贵湟华的马车上缓缓走下来,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更遑论她是皇上钦点的特许人员。

    孟善南今日招摇程度与往日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穿一袭彩蝶戏舞绣莺歌缀花团锦纹儒裙,外罩芙蓉锦雅安清丝罩衫,头戴玫瑰红缀宝石泣血簪,右配翡翠柳绿挂流苏步摇,耳上缀同色宝石坠子。一步一响,步步洋铃,活像移动的珠宝展示柜。

    她高仰着头,像池子里被好生供养的傲气天鹅,美则美矣,毫无灵气。

    她四处寻找着虞锦一的身影,却未寻到,微勾起唇,暗自得意。

    虞府嫡女又如何,她如今得陛下钦点,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别是怕了不敢出来,反倒让她出不了几日前那一口恶气。

    “啧啧啧,乖乖,你看看人家孟相千金,这才是真正的娇生惯养啊。你再看看我,都素成什么样了,还不让我再加饰品。”

    叶惊秋半是惊叹半是委屈地朝着段洵开口,末了还不甘心地摇了摇身上的容臭、玉佩些。

    霎时间几件物件碰撞叮铃作响,吵得段洵心惊,生怕被孟善南长耳朵听了去,到头来告与她父亲孟相参他俩一本,不不,一人一本,就是两本。

    段洵无奈扶额,又看向叶惊秋。

    他今日着一身湘色枫叶潇潇绣银杏纹襟袍,脚底一双皂色云靴,腰间还如往常一般配了各色容臭、玉佩。腰带正中还缀了一颗枫叶红宝珠,发由红玉冠簪起,活脱脱的五陵贵公子。

    就这样,这家伙还嫌不够喧,非要多配些,好像不嫌重似的。

    段洵拗不过叶惊秋缠人,干脆绕过他去寻萧沂。

    整个宴会的筹办者——萧沂,到现在还未曾出现过。

    段洵出门时本意直接去萧家同他一道过来,没曾想门口被叶惊秋截了胡,他想着左右萧沂都是要来的,就和叶惊秋一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