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07 工作(2)
    那些话不用说,我们都了解。

    但他才刚刚失去了一个兄弟,失去了一整个家庭。起因全是这位兄弟要单枪匹马去追捕一个逃犯,起初,他也不曾怀疑兄弟的能力,也不会想到会引发一连串噩梦……

    我从卡卡西的魔爪里脱身,无意间打翻了桌上的酒杯。

    小巧的白瓷杯顺着桌面翻滚,终于“砰”的一声越过桌沿,摔碎在地。声音百般清脆,唯独在沉默里有如惊雷。

    马尔科当即抬起了头,如梦初醒般看着卡卡西和修兵。

    “……没、没什么。”他只是说,“希望你能平安回来。”

    “喔!”卡卡西也很配合的回他,“没事的,这里可是和那个世界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啊。”

    “马尔科,你去听过学校的督导课,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事了吧?”

    “……呃,”马尔科欲言又止。

    他没听啊,他在发呆。卡卡西突然提及,他云里雾里,下意识便看着我——

    礼尚往来。我也帮他挡一挡:“他不知道,我们去晚了,三大课已经结束了。”

    “是吗……”卡卡西兴致勃勃地与他解说。

    入学的第一周,所有学生都要集中学习这个世界的本源。

    他们必须知晓他们来源于三个不同世界、却同样因为剧场落幕而汇聚在此的真相,从而认识到他们的诞生来源于“神明”的一场浪漫想象,他们却只是想象中的配色,他们因主角而生又将因故事结束而死,他们的命运凉薄低贱如草芥。

    而在这巨大的荒诞中,世界上又存在着巨大的奇迹——

    “神明”创造世界,构建秩序。管理员们集合众人之力,搭建了一个新的舞台。

    无论是对主角还是龙套而言,管理员是等同于救世主一样的存在。

    这是一个彻底颠倒的世界。

    在这里,没有人需要因为剧本落幕而消亡,也不再有剧本的局限,他们会失去身份、立场、曾拥有过的一切,但他们亦会得到,会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以自由意志开始他们的生活。

    彼时的主角,将在这里被戴上镣铐。

    毫不起眼的普通人,却怀揣自由高歌。

    对能力者而言或许有些“残忍”和“屈辱”,但对数以亿计的普通人来说,这里是绝对的乐园。

    ……

    卡卡西是一个好老师,循循善诱:“对了,你知道Flag吗?”

    “什么?”

    马尔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修兵老师也不得不放下筷子,解释道:“我们这里的流行词,意思是指说一句振奋的话,或者立下一个要实现的目标。简单地说,一个人被他自己说的话打脸了。你做了一件事,或说了一句话,为下面要发生的事做了铺垫,这就是立Flag。”

    “啊……”马尔科点着头。

    但我想这样解释的话,他应该还是没有听懂。

    卡卡西笑着说:“文学作品里经常出现的方式是——临别前约定,‘等我回来就’怎么样,往往意味着这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然后马尔科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他肯定想到艾斯了。

    这种反应和表现我毫不意外,毕竟,没有人能轻易地往前走。

    马尔科也只是人,人而已,他没有任何理由成为例外。

    比起马尔科,我想,卡卡西有一点奇怪。

    马尔科来我们家已经有些日子了,卡卡西整日在办事处工作,最近又忙着替马尔科办理手续——马尔科的生平他应该早就了解了。

    我们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平日里不聊过去,只谈现在和将来。

    喝了酒的话,可以打破禁忌。我们偶尔会不经意地说出几段故事,不为怀念,只是互相调侃。但无论喝了多少酒,我们都默契而清醒地绝不会提及过去——有关伤痕的一面。

    那些伤痕可以触动灵魂,但实在没有任何值得探讨的必要。

    说到底,人设而已。

    卡卡西本不应该提这件事,不该用模棱两可的话语精准地触动那些回忆。

    我没有打断卡卡西,我认为明知故犯,要不然是因为愚蠢至极;要不然是因为聪明绝顶——而木叶天才旗木卡卡西当然是第二种。

    我和修兵交换了眼色。

    他也如此认定,放下了筷子,只是听,没有说。

    卡卡西果然说:“在这里不会哦!”

    “这里是真实的世界,不是既定的剧本,没有那么多‘注定的巧合’。我说会回来,就真的会回来。”

    “当然,巧合仍然存在,意外也不是不会发生,但概率绝不是百分之百,而是万分之一。”

    “你知道万分之一的概率意味着什么吗?”

    “办事处设有公益性质的刮刮乐,用以补贴因辅助公事而遭受实质性损害的普通人。我每出一次任务,都会按比例扣取任务酬金的百分之二,强制购买刮刮乐。”

    “我工作六年了,刮刮乐开过超过十万张,别说千万分之一概率的头等奖,就连综合中奖概率万分之一的安慰奖都至今没有中过一次。”

    “这才是真正的万分之一。”

    “……”马尔科沉默着。

    他看向卡卡西的神情凝聚着我不能理解的情感。

    我无法理解马尔科的心情。

    我只是听见他笑了。

    “那干了这杯酒,我就停下了,”马尔科说,“剩下的等你回来再继续。”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卡卡西眉眼弯弯地应答:“好啊。那我不在家的这些天,大小姐可就交给你了——照顾大小姐可不是容易事,打起精神来呀,马尔科!”

    “嗯,我会上心的。”

    他承诺着,把那杯酒一饮而下。

    修兵又给马尔科续上了一杯。

    “没他说得那么严重,家里还有我,”他告诉马尔科,“有什么事就联系我。你的通讯器很快会下来,她有任何状况,你打电话给我就好,我们的内部通讯是二十四小时在线的。”

    “好。”马尔科也答应。

    他的通讯器还没有批准,他也不知道内部通讯是什么东西。但他还是答应,态度诚恳。

    轮到我说话了,我平常不喝酒,今天例外,修兵给我倒了一杯。

    “欢迎你,马尔科。”

    “嗯。”

    “以后要好好照顾我。”我说。

    “……”他愣了愣,忽然笑起来,“好。”

    我没有什么要交代了,想了想,就一句:“切蛋糕的时候给我切大份。”

    “……好,知道了。”

    马尔科性格温和,说什么都答应,答应了也照做,切给我的蛋糕把盘子塞得满满当当。

    卡卡西在对面笑。两道月牙弯弯。

    食物的香气在包间里弥散。他们喝酒聊天,我埋头吃饭。

    家里条件有限,平常我克制着食量,只有吃自助时才放开摄入。天才卡卡西想出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极大程度缓解了我们家的经济难题。

    “不要浪费粮食,我们家最忌讳这个,”卡卡西正说这事,“吃不下可以拿给大小姐,她不挑剔,很好养活。”

    他若不说,马尔科全无察觉。

    这一扭头,看呆了。他们聊几句话的功夫,我面前垒起了高高的餐盘。

    “这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她饭量太大,我们供不起,”卡卡西抿着梅子酒,笑眯眯地跟他说,“你之后也这样处理——平常随便吃什么都行,每个月固定带她吃两次自助,然后给她多喂一点。”

    今天是难得的生日会,我们特意升级了就餐标准,改吃海鲜自助,四百元一位。

    之前我和卡卡西固定在家附近的自助烤肉餐厅吃饭,两百元一客,酒水免费,每个月都去,甚至都有固定的位子——没有办法,家里就这个条件。

    修兵每个月赚来的六千块钱工资,除开房贷车贷,还要偿还一笔“大小姐专用资金”。我所需要的餐饮费、日用品……作为家里的头等大事,走信用卡,刷到下月一起还贷。

    而还完贷款后的结余,每月约莫三千左右,会冲入“家庭共同账户”。该账户负责开支家里一切衣食住行及生活所需,也是月结,结款后的剩余部分,才平摊到账下的个人户头上做零花钱。

    零花钱里也有我的一份,分到个人头上实在不多,每月只有几百。

    不过修兵工作努力,一个人兼做好几个人的工,每年的年终奖很是丰厚。平衡下来,我们每个人都能有一万不到的零花钱。

    马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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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到来后,多出一个人的开销,家里经济状况暂时会紧凑些。不过等一切稳定下来,修兵和卡卡西都可以全职工作,不必再分心照顾我,我们的生活就会渐渐回暖。

    ……

    日后这都是马尔科的“工作”了。

    卡卡西把我们的日常事无巨细地和马尔科讲。他点头在听,不时看我。

    我在剥虾,无暇理会。

    他看我剥虾手笨脚拙,离开修兵和卡卡西,就成了废物点心一个……费了老半天劲才剥出来两只,修兵出去接电话都已经十来分钟了。

    “我来吧。”

    卡卡西帮我烤肉,照看不过来。马尔科于心不忍,伸手端走了我面前的虾盘。

    不愧是海上漂泊过的男人,剥虾手法利索。他拿去几秒一个,把虾线都剔得干干净净。

    “还要吗?”

    “嗯。”

    他还我一盘虾,又把修兵那侧的白煮虾都端到了面前。

    我全神贯注也做不好的事,他做起来轻松,手上剥虾完全不耽搁聊天。

    “刚说到哪里了?”马尔科问卡卡西。

    “说到她不挑食,好养活,”卡卡西笑着答,“但她只是不挑食而已,人可矜贵着呢,一点粗活都干不了——你想象一下公主应该是什么样,她平时就是那样,和她一起的话,这些都得你去处理。”

    “这样啊……”马尔科脸上毫无波澜。

    ……

    我们吃到打烊才结束。夜已经深了,天上零星落起小雨。

    修兵还在接电话,三小时的就餐,两个小时他都在通话中。

    “还没结束吗?”卡卡西招呼他。

    “对,”他皱着眉。

    修兵所就职的杂志社旗下有多个编辑部,囊括了新闻、生活、百科、时尚、文学、旅游各个方面,周刊杂志应有尽有。修兵是文学和时尚两个板块的总编辑,平时也兼职做新闻板块的撰稿人。偶有意外发生,就会被调配到其他板块临时当主编……总而言之,他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新闻板块又出问题了,调我过去救急,”修兵抽空示意我们,“要赶在发刊前处理完,今明两天都得加班了。”

    “啊,巧了嘛这不是,”卡卡西伸了个懒腰。

    事不宜迟,卡卡西明天就要走。

    前一秒他还在和我们说今晚要去办事处的宿舍住,方便明天早上办手续;好巧不巧,后一秒修兵说他深夜还得回编辑部加班,编辑部和办事处在同一个方向。

    “那我和修兵一起好了。一会儿编辑部楼下散会,你们自己回去可以吗?”

    “嗯,可以。”

    工作的事,我和马尔科也帮不上忙。

    对于帮不上忙的事情,少添乱也是一种帮助。

    对此,我已经很有经验了:“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马尔科的!”

    修兵额角跳了一下,拿眼神回答我——“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哈哈哈,”卡卡西笑得合不拢嘴,“虽然我们在外面工作,但其实照顾大小姐才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事——这件事就拜托你了,马尔科,一定要上心啊!”

    今天过生日高兴,除了修兵,大家都喝了点酒。卡卡西有点啰嗦,一晚上重复了好几次。

    马尔科居然还没听烦,点着头,有话必答:“嗯,没问题,你注意安全。”

    修兵的电话会议不能挂掉,上了车,我们不便闲聊。

    车厢里只有电话那头惊慌失措的汇报声,以及修兵斩钉截铁的决策。我静静听着,想起今年新闻板块已经出过一次纰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去的十二个月以内,单是新闻板块修兵已经救场超过了三次。

    再这么发展下去,我想新闻板块的总编辑大概也要轮到修兵来做了——几年前,时尚板块也是这样交到了他手里。起初他担心做不好,最后做得风生水起,如今都成了门面刊物。

    修兵的工作实力毋庸置疑。我的想法也并非空穴来风。

    我想,指不定两三个月后卡卡西回来,修兵就要升职加薪了呢。

    他们都很优秀,我也不可以太差。

    编辑部到我家有一班直达公车。公交站距离家有几百米的路程。

    夜深了,风萧瑟凄厉。

    有点冷。我握紧了马尔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