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此话,辛雁怔愣住。只因她无比清楚,此话对于如今的乐安侯府而言,是多么的讽刺。
乐安侯是太子亲信,他女儿更是太子妃。他日,等太子登基,他便是理所当然的国丈。
面对如此未来,喻家往后就不可能安定。权利越大,威严越大。便越是在挑战皇室。
辛雁幼时,曾无意听阿父说道过。人,不可贪心。
越是痴迷权利之人,便越不安稳。数年前,有那么一个家族便是如此。
而那个家族当时在朝中的影响力,亦相当于如今的乐安侯府。此事京中嫌少人不知,但也几乎无人敢提。
如此一来,以乐安侯府如今的势力。加之皇子间夺嫡谋位,无数双眼不在盯着喻家。
官位、爵位...哪一样,不是在证明他喻家如今的权势地位?
祈愿喻家往后,常平安定。这其中,‘祁愿’‘常平’两个字。
全不像是乐安侯会取的...
侯爷为喻栩洲取‘祁愿’,为喻歆然取‘常平’,到底有何深意?
苦思冥想,即便眉间皱成一条线。辛雁也想不出,侯爷如此的深意。
似乎是看出了辛雁的不解烦恼,秦氏轻笑着,握起她的手,轻拍辛雁的手背,轻笑道:“想来你幼年时,辛将军应是没少教你了解一些朝中故往。到底还是辛将军有眼界,没有因着你是女子,便对你隐瞒曾经朝中局势。”
“母亲...”辛雁眨眼,明白秦氏所意。
秦氏此刻怕不是在认为,她在拿数年前的那一家族同喻家对比。
“好了。你不必慌张。母亲没有怪你,说到底无论是外面,还是这府内。其实众人皆是那般看待乐安侯府的。数年前,京中动荡。那时我刚怀上歆然,可当听闻徐府举家覆灭时,就是连我也被吓得胎气不稳。”
“那年,侯爷忙里忙外。我嫌少能见着他。直至一切局势安定下来,歆然出生。那日,他却忽然抱起歆然。说出了那句话...”
随着秦氏的描述,秦氏的记忆,也回到了数年前,刚诞下喻歆然的那段时间。那时的喻敛,还不是所谓的尚书左扑射。乐安侯府,也还不是如今这般死寂沉沉。
二十二年前,冬至。新帝刚登基不过两年,朝中仍局势不稳。
自怀孕以来,喻敛一直不许她出府。追问他,他也只紧抿着唇,最终朝她怒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如今冬至,你这肚子愈发的大。你说你想出去,可若是万一有个好歹来,又该如何?”
“你将我平白困于府内几月,同你好好说话。你还无故凶人。喻敛,我了解你。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至使你如此不安,你总得与我解释个清楚吧!”
自怀孕以来,秦文珠便憋着一肚子火气。她在府中养胎,眼见这肚子愈发的大。可她的夫君,却是三头两日不见踪影。
问他,他不说。只骂她一个妇道人家,了解那些又有何用?还不如在这府内安心养胎。一句‘安心’养胎,他勒令府内一众管家侍卫,护佑她的安全。
甚至不惜动用,他门下训练的那群精锐内卫,将她困于侯府之中不得出府,就是连府外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侯府。
如此这般,直至那日。她羊水破裂,诞下了喻歆然。
歆然出生的一周之后,秦文珠那日日在外,难见一面的丈夫,终于回归。只是他一回来,便匆忙打听孩子。
主母愿中,卧房之内。只见喻敛焦急的匆了进来,他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血与污泥混杂的腥味,如何也洗不掉的那种。
他第一时间冲到婴儿的栏车旁,不顾秦文珠的惊诧阻拦,便将孩子抱起,第一时间想要亲眼确认孩子性别。
“是女孩?”
“?”
在秦文珠疑惑的目光下,喻敛抱着孩子,竟莫名喜极而泣:“大子...是女孩。好...只要不是男孩...如此一来,我便也能安稳了...只要这一胎不是儿子,我便不会被他质疑,喻家便也不会逐步走向徐家的境地...”
喻敛抱着还仅是婴儿的喻歆然,嘴中自顾自莫名说了些令人听不懂的话。
秦文珠皱眉,上前从他手中抢过孩子。并不想理会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莫名胡话,只想质问他究竟去了哪里:“一周前,我羊水破裂。郎中早在前几日,便提醒我孩子随时会降生。让我做好准备。我派人书信加急送去与你,可你却直至孩子诞生那日,也始终未来。喻敛,你告诉我,这些天你到底去了哪?!”
“......”
面对秦文珠的愤怒质问,喻敛低下头。没有答话。
可能也是感受到父母之间的凝重气氛,她怀中的女娃,也抽了抽鼻子。大哭了起来。婴儿响亮的哭声,响彻整个卧房。
直至好一会,喻敛闭眼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才终于开口:“徐家,灭了。阖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全没了。嫡子,庶子。亦或是嫡女,庶女。无论是老是小,男或女。一个活口没剩下。”
“当我奉命带着人马赶到时,见到的。只有被血洗的徐府。”
“?!”
“你说什么?”
光是听见‘徐家灭了’四字,就无比震惊。当今朝堂上权势滔天的尚书右扑射,当今宠妃,徐贵妃的母家。
举家上下,无故被灭了...?
秦文珠看向喻敛,问道:“何人所为?好端端的,徐家怎就被灭了?”
面对秦文珠的问题,喻敛默默摇头,却也还是低低答道:“我若知道,便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
听此,她缓缓低下头沉默了。此刻,怀中的婴儿依旧在哭。秦文珠收回思绪,低眸看向怀中孩子。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便开始哄着怀中哭闹的女娃。
喻敛的视线,也被正哭闹的喻歆然所吸引。他低眉看向秦文珠怀中的孩子,忽道:“不如。我们为她,取个字吧。”
“?”
听此,她皱眉诧异看向喻敛。下意识觉得这人好生奇怪。
名字都未想好,便先取字了?
“常平,祈愿。这两字,寓意好。从今往后,她便唤常平。若是今后再有二女,便唤祈愿。”
“二女?”她皱眉,听他话语间如此笃定二胎会是个女儿,便觉奇怪:“万一是个儿子呢?也叫祈愿?”
“那便唤,同音字。祁愿。喻祁愿。”伴随着孩子哭声,喻敛继续道:“两个字,合并起来。为一句话。祈愿喻家往后,常平安定。”
时间一转,过了五年。
转眼间,喻歆然也长成了一个五岁的奶娃娃。巧得是,这一年。秦文珠又怀孕了。
孩子生于春分时节,朝阳初升那刻。
是一男孩,秦氏亲自为他取名,唤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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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而字,则是五年前早已经定好的。祁愿二字。
当小个头的喻歆然冲进产房,欢喜好奇的逗弄着弟弟时。秦氏当时瞧着他们姐弟,内心也难得平静了下来。
只是...
那日,在得知生得是个男孩后。当日喻敛,黑着脸从产房外冲了进来。
“完了...”
喻敛走近栏车,看着栏车中刚被奶娘哄睡的男婴。面色不甚好看。
听见他这一声‘完了’,躺在床榻上,虚弱的秦文珠皱眉不满。便半坐起身,不悦看向他:“什么完了?是男是女,不都是你的孩子。你此话是何意?况且,喻家世代子嗣单薄。如今有了继承人,也不至于像贤妃的母家,高将军家中一般,后继无人。这孩子若好生教养,将来长大,不也能替你分忧?”
“分忧?”喻敛视线盯着栏车中的男娃,听见这二字,眉间微蹙:“乐安侯这个爵位,我宁愿将来从旁支中认领一子来继承。也绝不想自己有亲生儿子诞生。”
“?!”
“这孩子,不是祈愿。是灾难。”说至此,喻敛眼睑微沉。想到秦文珠竟提起高老将军,嘴上不由自嘲:“高家,世代忠良。高将军,更是先帝最为器重的老将。先帝在时,高将军在朝中威望。何其不大?可如今,自先帝驾崩。不过几年时间,徐家被灭。至于高家,你知道为何他们仍无恙吗?”
秦氏:“难道不是因为,高将军忠心,将毕生年华奉献给壹洲?”
“忠心?”喻敛听见此二字,忽然笑了,似是勾起了什么回忆一般,最终喃喃自嘲道:“我也忠心,我喻家也是世代忠良,世代家主将毕生奉献给壹洲。可怎不见我也如高将军一般,阖家欢乐,无忧未来?”
“喻敛...你到底在说什么?”秦氏皱眉,愈发看不懂自己的丈夫:“你这些话,若是被旁人听见,可是重罪。”
“......”
“这孩子,是灾难。是将喻家推往深渊的灾难。”喻敛沉默了好半会,盯着男婴的睡颜。朝栏车中探手,却不想,这一小小的举动。却是惊醒了车中婴儿。
他缓缓睁开眼,乌黑的大眼眨巴了两下。不同于喻歆然出生时,这孩子竟未哭闹。反倒是在喻敛的手指朝他靠近时,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费力抓住了那只手指。随即竟是像得到宝物一般,开怀笑了起来。
屋内响起婴孩稚嫩的笑声,看见他小小的脸蛋上,露出那抹笑。喻敛眸光微闪,不忍闭眼,竟快速抽回了手。
“既然早便定好了祁愿二字,那我...便也只能愿你,将来真如你与你姐姐的字一般...祈愿你余生常平。”
这一次,喻敛没有带上‘喻家’二字。
记忆中的那天,秦文珠目睹喻敛甩袖转身,朝喻歆然走去。最终拉起大女儿的手,一并离开了产房。
视线移向那时栏车中的婴孩,却只见他望着父亲的背影。两只胖手朝着喻敛与姐姐的方向伸长,似想要抓住什么一般。嘴中咿咿呀呀的叫唤着。
时光回溯到多年之后,秦氏再度沉浸在了回忆之中。她缓缓张口,最终平静说道:“栩洲,是在太阳初升那一刻诞生的。他生于春季,自小也是个十分阳光活泼的孩子。印象中,幼时的他很是爱笑。加之天生一张娃娃脸,一笑起来,两颊便会有一对对称的可爱酒窝。以至于,他的笑容十分能蛊惑人。只给人一种纯良无害,阳光耀眼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