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满在妇联耽搁的时间有点长,离开时,外面已经亮起一盏盏路灯。她婉拒黄玲开车送回去的好意,埋头推着摊车向前疾走。
进入杏花胡同后,远远瞧见一大一小站在门边来回张望,心中不由流过一阵暖流。
“出什么事了?怎么今儿回来得晚?”赵大娘见她平安归来,总算松了口气,帮忙把摊车推进院子里,卸掉炉子铁锅。
蜂窝煤早就熄灭了,炉子是冷的,锅里面倒是跟昨天一样,全部卖完了卤味。
一个女人独自在外做生意不容易。
世道虽然比以前好,可还是有些蛮横不讲理的,欺软怕硬,专挑周满这种长相温婉、一瞧就软和的人欺负。
周满解释道:“是遇到点麻烦,好在公安同志帮忙摆平了。后来顺便去趟妇联咨询离婚官司的事,来回一耽搁,这才比平常晚点。”
赵大娘唬了一跳,“为啥闹到打官司的地步了?”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法院相当于古代上公堂,法官等于县太爷,除非犯大案才会被抓去那里审判。
“我跟元建军结婚多年,积攒不少夫妻共同财产,这笔钱元建军不一定会同意给我,所以得让法官去判决。”
周满现在对《婚姻法》研究得头头是道,张口就来:“国家法律已经明确规定了,夫妻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归夫妻共同所有。
家里那套房子是钢铁厂分配的,没有产权,我不要。但这么多年来的存款,必须有我一份。”
她记得很清楚,明年钢铁厂为了筹钱引进高端设备,会将房子产权集体打七折半卖半送给工人。
元建军错眼不眨地掏出好几千块,而且还能继续供养两个儿子上大一的学费与杂费,家里没有捉襟见肘,足以证明这些年来偷偷攒下不少存款。
周满估摸,怎么着也能分走一两千块。
“可这些钱不是元建军一个人辛苦赚的吗?法官会同意分给你?”
“现在出去当保姆,一个月至少也得二十几块钱呢。家庭主妇同样付出了劳动,只不过工作地点在家庭,且劳动价值无法估算。”
赵大娘若有所思。
趁着说话功夫,周满从橱柜里掏出三枚鸡蛋,打进碗里,又拿了把小葱切得细细的,一半放进碗里,一半留着备用。
蛋液与葱花搅拌混合,汇入碎油渣,锅里放入一勺猪油,煎至两面金黄后出锅。
“好香好香!”陈圆圆趴在灶台边,口水吧哒吧哒往下掉。
周满先切了一块放进碗子,让她坐在灶台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吃。
鸡蛋的软嫩与葱花的清香,混合着油渣的油脂,口□□香。小家伙黑溜溜的眼珠子,比灶膛里的火把还要灼亮。
“我刚才还炸了点油果子,切了碟泡菜萝卜。”赵大娘抱着面屉子过来,掀开纱布,酸萝卜的味道扑面而来。
周满伸手捡了块扔进嘴里,酸而不涩,萝卜脆而又嚼劲,“这是您自己腌的?今年多腌点拿出去卖,肯定赚钱。”
“那敢情好,这门腌酸菜的功夫还是跟我老子娘想办法学来的。”赵大娘得到这句保证,嘴一咧,笑得见牙不见眼。
“当年我孕吐,一个月暴瘦十斤,靠两坛酸菜才熬过去。再过两散月,腌上春天的新鲜竹笋,那滋味才叫一个美。”
周满闻言眸光一亮,正愁着如何做人情,好好答谢孟大队长呢。
后来她仔细琢磨,今日在公安局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全靠对方算无遗策地及时安排人作证。
孟大队长为人正直,礼物十有八九不会收。
听说他长嫂孕苦,也是吃了就吐。不如送点开胃的小菜,投桃报李,也不会招惹是非,连累他违反干部原则。
正好马春花当初送了两条鱼过来,还剩下一条在水缸里养着。
周满心里有了章程,次日起床的时候,照例把剩下卤味上锅炖煮。紧接着马不停蹄地提刀杀鱼,取走鱼鳃和肠胃、苦胆,用刀背刮掉身上的鳞片。
厉害点的大厨能够提前去除鱼骨,周满正儿八经练过几年。
首先将鱼置于砧板之上,自鱼尾部落刀,沿鱼骨朝鱼头部位推进,直至临近鱼头处切下,一抽,轻而易举便将一条完整鱼骨剥离而出,放置一旁,继而顺势将鱼肚子上的大刺削下。
这手艺讲究快狠准,一气呵成,中间差一步都不成。某海岛国独创的“骨泳料理”技术,都是咱老祖宗玩剩下的。
接下来片鱼就简单多了,菜刀倾斜四十五度,切成粗细均匀的薄片,裹上淀粉、蛋液、食用油、生姜、黄酒、胡椒粉等材料一起搅拌腌制。
如果说片鱼考验一个厨子的基本刀功,接下来的烹饪手法,才赋予一道菜灵魂。
鱼骨头不浪费,熬煮出一锅奶白色的高汤。盛出一半来煮豆芽和白菜,煮熟后捞出来放在备用。
周满昨夜已经提前跟赵大娘说好了,从她的坛子里取出一碗新鲜的泡菜来,用清水洗干净,如此能有效去除泡菜里的咸味。切碎后,待葱姜蒜爆香后进行大火爆炒,充分激发出酸菜的酸香味,其次放入泡过水的辣椒段、花椒煸炒半分钟,倒入半瓢水。
滋啦!
香味霎时间溢满厨房,沿着窗台飘出去四面八方。
有人受不了这股霸道的香味,披件衣服跑出来到院子中央,破口大骂:“他娘的大清早弄什么好吃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更多则是此起彼伏揍孩子的嚎哭声。
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水开了,放入鱼片炖煮五分钟,待漂浮起来后,放入铁盆里。面上撒上葱花蒜末辣椒面和一小把花椒,倒入滚烫热油。
咕噜!是赵大娘与孙女拼命吞咽口水的声音。
祖孙俩脸没来得及洗,头发乱糟糟,陈圆圆小朋友更是连棉衣扣子都扣反了。
周满忍俊不禁,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我顺手焖了锅米饭,快洗漱吃早饭吧。”
不出意外,祖孙俩再次吃撑了。
赵大娘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脸颊燥热,“又蹭了你一顿饭,不如这样,以后我俩交伙食费,每天跟着你一块吃。家务活不用你操心,衣服也一并全部包给我们娘俩干。”
吃过周满做的饭,才发觉大半辈子白活了。要是让陈家恢复到从前囫囵就活的日子,比死了都难受。
陈圆圆思考一会儿,跑回房间抱出来一个原木方盒,走路时里面的钢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我和奶这两天的餐费。”她毫不犹豫地把存钱罐塞进周满怀里,头上两个小揪揪晃来晃去,软萌且可爱。
让周满那颗因儿女冷硬起来的心不禁变得柔软,一旁的赵大娘更是举着袖子抹眼儿。
因着是最后一天庙会,街上比前两日热闹,摊贩也更多。
周满临时拐道先去了趟公安局,孟大队长不在,于是把酸菜鱼给门卫老大爷,让其帮忙转交。
等赶去再去占位置时,只能挨到街尾了。
在城管处交好押金,打两份新鲜的卤味送给昨儿个帮忙的摊贩,肉多菜少。两人匆匆扫一眼,笑得合不拢嘴。
卖首饰的姑娘甚至拉过周满胳膊,指着街角,忿忿不平地说道:“那边新开了一家卤味,价钱比你要便宜五毛,肯定是前两天眼红你生意红火,故意抢你生意呢。”
做生意就是这样,很容易有人跟风模仿,这点周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因此不骄不躁地说道:“卤味谁都可以卖,各凭本事。”
她眯起眼睛望去,摊主模仿她戴头套口罩,连模式照搬照抄。加上价格便宜,此时摊子外面围了不少人。
果然这一日的生意受到很大影响,眼瞧日头过去一半,还没开张几单。
旁边摊主纷纷劝道:“不如你也降价?”
要是价格合适,他们也舍得购买一份回家尝尝鲜。
还有人特意跑到街角那边去瞧,发现味道色泽皆不如周满。为了节约成本,那摊贩甚至停了火,卤肉捞出来最上面那层都结了层油脂。
周满笑着拒绝:“周记卤味真材实料,选用的都是肥肉相间的猪肉,口口香而软糯。要是降价,成本赚不回来,我宁肯带回去给家里人补营养。”
摊贩们纷纷赞同。
这倒也是,如果亏本做买卖,真不如便宜自家人。
左右没有生意上门,周满干脆拿起千层底纳鞋底,打发时间。
这一幕落入元建军眼中,妻子的落魄,让他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快感。
本来他今日约了秦芳出来喝咖啡,路过庙会,鬼使神差地跑过来一探究竟,结果与自己预想的一般无二。
看吧,周满离开自己根本活不下去。
败家老娘们,这几天指不定白白糟蹋许多猪肉。就凭她也想做生意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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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钱?根本比不上人家秦芳一根手指头。
“周满好可怜,”秦芳抬起下巴,语气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要不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帮忙包圆下来,分发给公司员工当福利?”
“那怎么行?”
元建军反对:“你呀,从小到大就是太善良了。周满自以为做饭好,就敢出门摆摊。可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等她赔光,自然就知道错了。”
秦芳是站在元建军这边的,在她心里,周满即然没本事就应当尽好家庭主妇的责任。
可她偏偏好高骛远,总是想要跟自己攀比,也不瞧瞧自己是不是那根葱。
人最好有自知之明。
“女人,冷一冷就好了。说不定等明天去民政局,她就痛哭流涕来求你,到时候你可别心软。”
元建军起先还有些犹豫要不要离婚,尽管秦芳介绍过来的律师告诉他,复婚就跟离婚般简单,心头仍是有些忐忑。
但周满摆摊失败,等于一针强心剂,让他重振一家之主的雄风,猛拍胸口保证道:“放心吧,这回务必给周满一个深刻的教训,让她从今往后再也不敢作妖。”
虽然离婚再复婚程序麻烦点,可为了能将其彻底打压下去,都是值得的。
“咱们走吧。”元建军收回目光,望向秦芳的眼神里重新小心翼翼,以及极力掩饰的爱慕。
“听说最近有部电影十分好看,为了答谢你帮忙找律师,我请你去看。”
秦芳笑笑:“兄弟之间何必见外,下不为例。”
元建军眼神微暗。
-
一直到傍晚,卤肉摊才卖掉大半。
街上行人越来越少。
北风袭来,周满打了个寒战,决定收摊。
“生意不好做?”来人一边摘下警帽,一边
相比前两天的热闹落差肯定是有的,但周满稳得住气,“做生意就是这样,时好时坏。对了,酸菜鱼拿到了没?趁热才好吃。”
“嫂子很爱吃,说有机会一定要答谢你。”孟越语气严肃:“你平时还要做生意,下次不要起那么早了。”
光是看他那皱起的眉头,很容易叫人误会。
周满唇角微微扬起:“没费什么功夫,我以前在家里也是一样起早给孩子们做早饭,习惯了。卤肉还是老样子?”
“对。”孟越点点头。
本来他想要全部买下来,帮她多赚点钱。可触及到对面那双澄澈干净的杏眸,还是按耐住打算。
这个时候的她,正是重新建起自尊心的关键时刻,最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施舍。
相处时间总是极为短暂,周满打包好卤味递过来,孟越给了钱,便提着转身离开。
就跟其他熟客似的。
还不急。
他如此想着。
-
初四,是离婚的好日子。
周满难得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懵。
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她梦到上辈子一眼望不到头的家务活,最后是婆婆离世前分配家产,特意把她支出去。
那天的风,跟离开元家一样冰冷。
“咚咚咚!”
赵大娘在外边敲响门,“马妹子来看你了。”
院子里果然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周满简单梳洗,换上身干净的棉袄,打开房门走出去。
“你别告诉我,今天就穿这个去离婚?”马春花满脸嫌弃,举了举手上的购物袋,“幸好我早就准备,保准亮瞎元建军的狗眼。”
那是件卡其色西装领阔版大衣,毛料柔软舒服,应该添加了羊绒毛和蚕丝。内里搭配件黑色套领连体毛衣,黑色皮靴。
这一身无论是放在九零年,还是后世,都十分经典显气质。
“这不好吧,我又不是去结婚,干嘛要打扮给他看?”周满两辈子都没好好在穿衣搭配上用过心,前世觉得没必要,如今是不习惯。
马春花恨铁不成钢,硬拉着她进了屋子,“元建军压了你一辈子,难道连离婚,都要让他瞧不起?今天,我保证让你大放光彩,狠狠把姓秦的给比下去。”
周满哭笑不得。
被摁在铜镜前面,望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心里不是没有被马春花说动的。
没嫁人前,她也是个爱打扮爱臭美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