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天官盛装入冥府,无常双脸现黑白
    踏出凌霄殿,四天师陪着张万昌闲话家常,步步相随地送张万昌出了通明殿。

    张万昌火急火燎地回了奏善宫,发现门口立着一个不知等候多时的月老。

    瞧见月老,张万昌生生被他那刀人的眼神逼退几分,“可是有事找我?”

    月老厉声质问,“你去了罗浮山?”

    “想寻秦广王问个仔细,不料他日忙夜忙未得闲见我。出了幽都掉了向,在罗浮山上走了一会儿。”张万昌眉毛呈八字,一双星目收满歉然,双手一会儿执于胸前,一会儿附于脑后,局促地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月老。

    月老瞪了半天,恨极了张万昌不争气的样子,低声喝了一句,“知道了。”便没了影踪。

    张万昌长长地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月老的脾性是他蹉跎岁月中遇到的最坏的一个,自己都忘了是怎样和他成为朋友的。

    若是现在的他,断不会招惹月老分毫。

    还没来得及推开奏善宫的大门,月老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你离他远一些,走近了不是好事。”

    “我怎会离他近了,我唯恐避之不及。”张万昌回身欲辩驳几句,身后早就没了人。

    “唉,我一定是欠他些什么,才让他对我动辄打骂,宣之于口。”张万昌吐着对月老的苦水,半推半就地将奏善宫门推出个容自己过身的缝隙,一股脑挤了进去。

    旁若宫门未启,闲风过巷。

    奏善宫是张万昌为人时,凡间的居所。红墙绿瓦砌成的房舍落在凡间倒是个可比王侯将相的仙阁别苑,落在天宫门庭当真是扎眼得紧,寒酸都是对奏善宫的夸耀之词了。

    张万昌仰躺在床上,他的想法就变了。

    他离他的庙宇真的不远了。

    “人生乱套无视掉,遇到困难睡大觉。离昴日星官晨起打鸣儿了,也没几个时辰了。”张万昌调整姿势,枕着右臂,侧身睡着了。

    张万昌是被四天师团团围住醒来的,睡眼不算惺忪,迷迷糊糊爬起时磕了脑袋。晃了晃,疼痛倒是清减不少。

    葛天师拂尘一挥,上前笑道,“神君醒啦!我等四人拉着昴日星君话了许久,只为让神君睡个安稳。”

    张万昌脑袋沉沉,心中自清。四天师的行为便是玉帝的意思,想必是拟好旨意,启程要去幽都了。

    “感激天师美意,这几日劳心伤神,不想一觉睡得误了时辰。”张万昌快速起身,脸上堆满了歉然,“四位天师可是有什么事情交待,小神当谨记。”

    张天师作为天师之首,手上金光一闪,玉轴金丝,质地细腻的圣旨亮在众人眼前,“陛下派我等随神君,去一趟地府,宣读皇天奉三清之旨意。”

    张万昌双膝触地,双手上呈,“小神接旨。”

    许天师和邱天师见状赶忙上前扶起,“神君莫急,过了幽都,进了酆都城,地府众仙皆在,圣旨才会宣读。”

    “地府众仙皆在?南方鬼帝他可会到场?”张万昌睁大几分,他不想在四天师面前掩饰什么,毕竟以后常来常往,让他们知道也可替他报个信。

    玉帝明确告诉他让他宽心,这怎又众仙皆在?

    “我等携玉帝法旨经九幽之地,五方鬼帝,六案功曹,十殿阎君自是缺一不可。神君莫急,玉帝已告知我四人,不可坏了神君和南方鬼帝的和气,定会保你无虞。”

    四天师和声安慰,张万昌想着,若是真动手,地府那几个老家伙也断不会让杜子仁欺负了自己。

    何况,这还有四位天师!倒是他张万昌还能狐假虎威,装起钦差官儿的样子震震杜子仁,这一切全凭他想不想了。

    张万昌随手束了个白云髻,理了理因休憩褶皱的长袍,吊的眉梢更显精神,还多了几分洒脱。

    张天师拘手一礼,脸上满是恭敬之意,正声而言,“不可不可,神君此去依仗天庭之势,奉命钦差之威,自是有相配身份的服饰。”

    说罢,葛天师手中一晃,多了件工序繁琐的朝服,双手递给了张万昌,“神君且更衣,我等在外等候。”

    张万昌接过忙活一圈,可算是将自己塞了进去,走出去让四天师瞧一瞧。

    他头戴紫金宝冠,上有金丝银线立成的缥缈烟云。冠上正中嵌着石榴石,耳上是以碧玉为底,南红珊瑚所领的杏黄丝穗。火云入鬓,桂黄丝缎披肩。

    身承一件雪领朱衣,五色丝线绘成的腾云祥纹和金线聚成的团团焰火活灵活现。腰间束着一条黑金攒成的金龙纹带,登着一双黑缎蜜蜡石底的长靴。

    赤瞳褐眉,指同白玉,星目高鼻,面若广寒月轮,唇似香墨勾勒而成的弯弯柳叶。身若松柏刚劲挺立,气节如出水清莲。大气清雅,如沐春风。

    当真是担得起玉帝那一句“朗熠独绝”。

    “早就听闻神君貌比晶莹冰雪,今日得见,才知真正的仙人之姿是何模样啊!”四天师一言一语,不住称赞。

    张万昌不喜自己的样貌,因早年成神显灵被当作红衣美女所待,导致他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便无事化成花白老头在人间潇洒过活。

    他苦笑说道,“虚表华服终不及逍遥自由,天师过誉。此间下界,还请众位天师多多往来相助。”

    “神君,我们走吧。”张天师拂尘轻挥,似是扫去诸多烦杂,清心清欲。

    幽都身处北方极地,物象昏暗,一切生灵皆为黑色。

    看守幽都山的是个虎头三眼,身壮如牛的巨人,名叫土伯。头上生有一对利角,整日驱赶幽都山里哀嚎的鬼魂。

    冲天的哀声怨气惊得云层打颤,张万昌一行五人拨开云头下望,只见

    野鬼投生无处去,音若冤鼓鸣不平

    孤魂游荡山丘壑,声似唢呐叫委屈

    牛头领路厉声斥,不忘手中得银钱

    马面赶行不得偿,顺来衣饰兜中藏

    豹尾充数言不尽,鸟嘴振翅飞不停

    黄蜂嗡嗡眼难闭,鱼鳃吟吟尾难歇

    鬼王声扯喑哑嗓,土伯汗浸辛劳足

    四案功曹未得见,日夜游神不曾现

    判官笔墨案上摞,黑白无常显官威

    张万昌拧着眉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回天复命,算起来应是不出三月。现下这情形,地狱可是挪到这幽都山上了?”

    “转轮王出事以来,投胎转生一职由赏善司的魏征盯着。然魏征一日困乏不堪,睡着了。

    “这一睡不要紧,万鬼没了个投胎的方向,偏偏那日阴司职守大多赴泰山听天齐大帝讲道。不想待进轮回的鬼魂们越积越多,涌到这幽都山上了。”

    许天师侃侃而谈,道尽事由原委之后,葛天师继续补充,

    “起先本是月余之数,鬼差鞍前马后地搜集驱赶,仍是越堆越多。秦广王量刑不过,崔珏也是应接不暇,二人焦头烂额上报天庭。玉帝知晓此事后,便诏神君回天,前去相助。”

    想必那日秦广王不见自己,定是已经难以招架。东岳天齐大帝的确愿意时不时分享参悟出的道果,张万昌也曾多次参加。

    前些日子听说东岳天齐大帝连散了两场早已定好日子的论坛证道,倒是让张万昌有些惆怅。

    一来失了两次鬼市宴席,二来彼岸花的汁水是他珍爱的味道,白白没了采摘的机会。

    倒不是别的地界不生彼岸花,只是那冥河边上的千年花开,千年花落。

    人嘛!就是爱收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四天师自是不准备出手整理烂摊子,只等张万昌开口,飞去城内地界,读完圣旨,早早回天。

    见四天师开口,张万昌打着哈哈奉承几句,驱云进了幽都。“我们走吧,现下出手,名不正言不顺。待到天师宣读圣旨后,正了名顺了言,我也算是功名利禄可享,再寻求解决法门。”

    幽都城内相较幽都山上的鬼哭狼嚎不差多少,双眼得见之内有血淋淋的皮囊,舌头吊得仗长等触目惊心的画面,也有雅致盎然,穿戴整齐的妇人公婆闲话作乐,鸟兽虫鱼嬉戏玩耍。

    张万昌带着四天师无论是样貌的仙风道骨之姿,还是衣饰的华丽贵胄之别,都和这阴暗的幽都鬼城,天差地别地格格不入。

    四天师还好些,张万昌本就一身火红,被张天师手中圣旨的瑞光一映,更是别样明艳动人,成了个移动的发光体。

    邱天师捋着胡须,“幽都城内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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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模样尽怖的,好在都是安分守己。神君此行不易,那彭祖的功德簿上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张万昌心想,这功德给你要不要!

    但他口中冲出的话却变了意思,“阎王的事务要现学现卖,真当是辛苦得很。”

    “过了这幽都外城,便是酆都。酆都大帝听说是个白日里无关哂笑的怪脾气,不只是他,许是阴司地界待久了,好似地府里的人脾气都不大好。神君当职若是遇见难以相处之人,也不要过于委曲求全,钦差之威当用即用。”张道陵天师目光如炬,牢牢盯住前方,还不忘安慰张万昌一番。

    话中的意思,张万昌听得一清二楚。他丢人不要紧,要紧的是,天庭的面子丢不得!

    张万昌低头致礼,“多谢成全。”

    这句成全当然不是对着四位天师说的,是对着九重天的天地主宰说的。

    想来最难相处之人不过南方鬼帝杜子仁,其他的再难,也没那么难了。

    “神官留步,神官留步。刚刚由南至北见祥瑞至,幽都纷乱事多,一时忙的忘了神君下界的日子。未能远迎,还望神君天师海涵。”

    这声如高山流水,昆山凤鸣。张万昌回身得见一袭九尺身高的雪衣称体,面色是毫无生气的惨白,冠帽上写着“一见生财”四字。

    瞧见是个熟脸,张万昌正欲回话,张天师手持圣旨威声言道,“原是无常鬼。幽都事忙,我等走上几步也是应该的。”

    “本应云头得见之际,该早早地在城门口候着各位上宾。无奈两只离乡饿死的小鬼儿寻不见亲娘,为安顿晚了一会儿。神君仙师见谅!”

    “无常大人悲悯苍生,我等也是刚刚进城不久,不知地府主事可都来齐了?”张万昌见张天师又要张口,见缝插针回了一句,生生让张天师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白无常微微欠身,双手拱在胸前致礼,“阴帅鬼差俱在,鬼帝阎君前日也已陆陆续续地到了。南海菩萨半月前邀帝君有事相商,帝君还未回幽都,神君天师今日倒是不能得见了。”

    “无妨,今日未有幸得见帝君。天师们公务繁重,且天师宣读圣旨后,还要回天复命。无常大人快些领路吧!”

    白无常领命快速执行,张万昌一行在后方走着。

    见天师们还想说些什么,张万昌不忘俯首帖耳地低声劝诫着,“白无常在幽都颇具威望,位逼十殿阎君,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四天师似是没想到张万昌会说出这些,短短几句,显得方才的劝诫同于虚设。

    忽地前方空间一抖,凭空踏出一双黑色长靴,身形模样像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凌厉的眉眼让张万昌想起了月老无故瞧他的眼神,但又有不同。

    月老的凌厉只是眉梢上挑带来的双目有神,而眼前这身黑衣蔽体,手执锁链之人眼里浓浓的警戒肃杀之意,让张万昌摸不着头脑。

    初次见面,怎却像有了百世宿仇一样!

    “六界之内,再也寻不到比幽都山还清闲的地儿了。七哥怎得走这么快,误了时辰又怎样?”那黑衣人扫过一圈白无常身后的五人,张口便是不善的语气。

    四天师脸上阴晴不定,张天师微微举高圣旨几分,轻咳几声,倒也是仰仗圣旨壮了胆子。

    “老倌儿好.....”

    黑衣人还想揶揄两句,被白无常攥住手心,“这是我那八拜结交的义弟,是个急性子。”

    黑无常戛然而止的一句话倒像是在向四天师和张万昌问好。

    只有白无常知道,若不是他及时制止,那嘴里不知要说出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张万昌有种直觉,黑无常似是一直在瞧自己。转念一想,被杜子仁追打一事想必早已传遍幽都大大小小每一颗尘埃泥土,生人好奇些也是有的,倒也不想在意黑无常的眼神。

    走街串巷的鬼魂飘来飘去地瞧着若无其事的一行人,有立在街边相看的,有躲在角落里偷窥的,还有几个小鬼跟在七人身后,邯郸学步般地走出些许气势,逗得旁人不敢大声发笑的。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酆都城门口停止了。

    “万物有灵缘相伴,阳生万物阴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