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漱玉
子夜朝君如皎磕了个头, 而后用手,慢慢开始比划。
“您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么?”
君如皎虽然是当时离南宫湘很近,但南宫湘为了天衣无缝, 自然也不会告诉君如皎真相, 所以君如皎知道的答案, 跟南宫湘想告诉子夜的——自然是一样的。
子夜跌倒在地。
君如皎轻声道:“那你想如何呢?复仇?”
子夜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君如皎笑:“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若真爱他超过人间一切, 就不必再记得这些了, 但想来世上也不会有如此的爱。”
慕容则侧耳听着, 不免冷笑出声。
他俩都够失败了,君如皎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教别人,真不怕误人子弟啊。
只听屏风之后, 君如皎将子夜扶了起来,关怀道:“地上凉, 起来再说吧, 人年轻时难免明珠暗投。”
慕容则真是太了解君如皎了, 他这样温和,必定是——
君如皎动了杀心了。
对谢良衣。
这个人……这个人的修为远高于世人,慕容则一死,他便是天下第一。
君如皎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杀死他, 只能任凭他走火入魔, 自生自灭, 可是若子夜倒戈于他, 人未必是杀不死的。
曾经的慕容则修为高于谢良衣许多不说, 剑道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自己领悟而来, 谢良衣算是个什么东西,除了轮转的天命强加给的天资、剩下的都是草台班子一样叠上去的修为。
一如人踩高跷。
慕容则尚且能被他在新婚夜一剑捅死, 谢良衣这般信任子夜,子夜想杀他也不是难事吧。
子夜捂着脸,泪水夺眶而出,君如皎在一旁递着手帕,安抚道:“好孩子,不是你的错,你捧着真心,是他欺瞒你,你没有错的。”
好了。
君如皎不会安慰人,慕容则他都没安慰过,天大的事也只会说一句“师尊错了”,这几句安慰之言,已经让他绞尽脑汁了。
接下来该说“我要报仇!”了吧。
再不济也像慕容则一样,脑子里想的是报仇报仇报仇,实际上做的是想把他按倒在床上也行。
谁料到子夜嗫嚅了半天,用手慢慢比出一个手语:“主人去做大事了,等他回来,我会问他。”
君如皎假笑了一下,扶不上墙的废物,复仇都这般无力。
但面上还是关心的,君如皎轻轻抚了一下桌子上的盆栽,漫不经心问道:“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你主人去哪里了?怎么不带你。”
子夜刚抬手。
君如皎就推了一张宣纸给他:“会写字吧,我看不太懂你的手语。”
子夜迟疑了一下,拿起毛笔歪歪扭扭写了下来。
君如皎第一次看到这样丑的字,看到的时候不免还笑了一声……人怎么能写出这么丑的字,子夜倒是有些窘迫,从前他是家仆之子,没有学习写字的权利,后来他跟了主人,主人觉得写字没用……
谢良衣不希望子夜懂太多,一心为他,才是最好的。
但是很快,君如皎就笑不出来了。
“南宫湘……”
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君如皎只觉得脊背发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冲他的心,这个疯女人,不会和谢良衣说什么吧?
这女人疯是疯,心却极为细腻,曾经君如皎也寄人篱下在她的家门,在外出南宫湘给的任务时,尝试了一下自己前世会的化丹之术。
南宫湘那天梳着一个娃娃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在他的身后,朝他眨眼笑道:“哇!我们如皎居然会这个诶!”
君如皎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几乎可以肯定……南宫湘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女人,绝对和谢良衣说了这些事,恐怕也说了,这个招数的破解之法了。
算算日子。
谢良衣最近这样频繁外出,给他的尸体却远远没有那么多,谢良衣到底算是个脑子聪明的,知道一旦不来送尸体会惹得怀疑,于是尸体照旧送。
恐怕——
恐怕二人早已沆瀣一气,尸体都交给那南宫湘为他化丹了!
子夜看着君如皎面色不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君如皎与谢良衣的关系,心里还觉得君如皎是帮着他家主人的,主人自从听了他的,修为确实提高了,于是子夜慌忙在纸上写道:
“主人会不会出事?南宫湘不像是好人。”
“会。”君如皎接道,“你主人现在有杀身之祸,我必须马上去救他,你也一起去么?”
看着子夜焦急的目光,君如皎想着,这孩子算是完了,对方已经如此坑害他,他还是放不下。
“你先去……你先在这里候着吧,我准备一下,和你一起,现在同去。”
君如皎说完这话,也不等子夜是何反应,径直转过身去,回了里屋。
慕容则原本打算君如皎这次回房,便起身来跟他摊牌,谁料君如皎一进来,他下意识还是迅速躺平在床上了。
君如皎上来就开始……
脱他的衣服,拉他的手,开始摸自己。
慕容则心中大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事?惊过了也觉得无妨,毕竟他曾经在天劫下拉着君如皎还要**,在这件事上,他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来说君如皎的。
君如皎倒还好,只是抓住慕容则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至于脱衣服,也只是为他再擦拭一遍身体而已。
然后,青年仙尊整理好衣冠,原本飘扬的银丝被束好,长剑负于身后,凄凄的寒光倒映着周围的一切。
慕容则只是微微掀了下眼皮,就彻底移不动眼睛了。
一百年过去了,他都快忘记了,眼前之人不仅是窗边窥月、独自凭吊流泪,还曾经是冠绝天下的第一剑修,天下为之俯首低眉,人人唯愿得他教诲的漱玉仙尊,君如皎啊!!
仙尊风姿天下知,哪怕天下已殁,仙尊仍然风姿。
慕容则心中摇曳许久,君如皎走了以后,慕容则摇动着丝线,也跟了上去,只是他太为这一刻着迷了,许多年后他才发现,君如皎这一刻是奔着赴死的心去的。
如果慕容则这一刻不是躺在床上侧目,而是动起丝线,站在君如皎的身旁说道我们同行,或许故事到这里会有个很圆满的结局。
——
“吃了这么多颗金丹,你真不怕撑死啊!”
谢良衣坐在尸山之上,他不仅杀红了眼,浑身也被鲜血染透了,真如地狱里来爬出来的修罗一般,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道:“不多,五万七千六百三十一……加上这一枚,五万七千六百三十二,我心里有数。”
他从未有过这样充沛的力量,修为其实早就已经突破渡劫期了,只是他觉得不够……还不够,还要更强!他要比慕容则强上许多!
南宫湘道:“你吸收了这么多金丹,我用魔气给你压制了稍许,但如若十二个时辰内,你不能斩杀魔尊,吸取他的魔气为你压制,你就会爆体而亡。”
谢良衣不屑一顾道:“他现在打得过我么?有几个人能打得过我?”
南宫湘道:“打不过了,我本来想叫你穿上那个魔尊挂念的凡人的皮,引蛇出洞,现在看来不必了,你直接就可以杀了他。”
“不过,这个戏码我并没有放弃,我叫了我的亲传弟子,去扮演那个叫红繁的,我其实挺想看到的,魔尊也会为情所困?”
“为情所困的都是庸人,不值一提。”谢良衣道,“我的心里不会有任何人,父亲、兄弟、包括恋人,被情这种没用的东西牵绊的,注定不成大器。”
“慕容则那个家伙,他若不是放不下那些破情爱,哪有我今天的机会?包括君如皎那个没脑子的人,不识时务,与我真是天差地别。”
南宫湘尬笑了一下,顿时没有了聊天的欲望。
这人太自恋了,捧他两下臭脚,他就以为自己要上天。
只是……为情所困,她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
君如皎不去找谢良衣,反而先去找莫一世。
谢良衣吸收了那么多别人的金丹,只要保护魔尊无事,那么谢良衣爆体而亡只是时间问题。
他看到莫一世的时候,莫一世正在和红繁一起玩游戏……等等,那是红繁?
看着莫一世满头满脸都是泥巴,手舞足蹈,大声欢呼的样子,君如皎确信了,这人是如假包换的莫一世……只是红繁。
红繁和方七命是被他亲手埋葬的。
君如皎记得清清楚楚,他给红繁找了处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好生葬着,希望此地能滋养他的魂魄,能有归来之日,而方七命……君如皎嫌弃地把他埋在了红繁的旁边,埋了个小土包,还使劲往他的那张死脸上抹了两坨大泥巴。
南宫湘会换皮,下手真够快的,他绝不能小看南宫湘。
别想保谢良衣,谢良衣的命,他要定了。这天道来一个神,他君如皎要杀一个,直到天道将他毁灭为止,他也可以去陪慕容则了。
君如皎死死攥着袖口。
莫一世跟个傻子一样,跟“红繁”一起玩捉迷藏:“小红!这次你来当鬼,我抓你好不好!如果我抓到你了,你就拿出我之前送你的小泥人,可以免惩罚!”
泥人?
“红繁”懵了,冷汗直流,南宫湘叫她来出任务的时候,也没告诉她什么泥人啊,她面前可是魔尊!!魔尊啊!!
要不然先趁机跑路?保住小命要紧,回头再说。
莫一世欢呼道“小红小红!我送你的泥人呢?你不是说要一直保存嘛随身带着,先让我看看你丢没丢!”
第52章 前夕
“红繁”冷汗涔涔, 眼看就要转身逃跑之际,莫一世突然又自己叫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那个小泥人被我上次一不小心吃掉了,我差点忘啦, 小红你快去躲起来叭, 我数一百个数!!”
莫一世说着便推开了“红繁”, 自己背过身去, 蒙住眼睛, 开始倒数。
“一百, 九十九, 九十八,九十七……”
君如皎踌躇片刻,莫一世不是个正常智商的人, 他要怎么对莫一世说红繁的事?
“红繁”跌跌撞撞跑下山去,子夜打手势问道:
“需要我把那个人抓回来么?”
迟疑片刻, 君如皎道:“……放他去吧。”
南宫湘的弟子都是死士, 一旦被抓到马上会打草惊蛇, 这些人心脏上被南宫湘的灵力牵引着,心脏跳动的幅度,她都一清二楚。
是因为遭遇了强者害怕,还是被抓捕了在问话, 南宫湘都能判断出来, 并且靠此来了结落于敌手的弟子的性命。
短暂汇合的时候, 谢良衣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弟子, 不悦道:“这就是你们君家的弟子?吓成这个样子, 不堪大用。”
南宫湘摸了摸弟子的头道:“别害怕, 他是个傻子,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怀疑的。”
忽的, 南宫湘,露出一侧的虎牙,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安拉安拉,我有个想法,让你可以很安全,我很期待魔尊大人的反应呢~”
谢良衣“哦?”了一声,好奇凑过去道:“说来听听。”
等到南宫湘说完,他却露出一个无聊的表情。
什么馊主意啊,让他胜之不武,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些儿女情长。
可是南宫湘还是一副欢呼雀跃非要如此的样子,谢良衣咬了一下牙,连自己养母都睡的疯女人,等到自己飞升了,这女人没用了,定然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西风无声,一片喑喑。
莫一世闭着眼睛,还在数数。
他数数……还真不是常规的数数,他是自己坐在那里玩,想起来了才接着数一下,两个数之间经常隔了好几个时辰,也有一口气数五十个的时候。
“七十九,七十八,七十七,七十六……”
谢良衣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自己擅自做主上了山,他跟南宫湘都是无组织无纪律的人,也都习惯了。
只见他一个人爬到了山后,立在君如皎面前,冷哼道:“你也来了,你别忘了你和我是双生子,是我的附属品,从前你离得远我不知道你在哪,现在你离我这样近,我们身上的灵力又是一样的,我当然感应的到你。”
君如皎困惑道:“你来了就来了,特意说这些解释给谁看?”
谢良衣被他噎住了一下。
君如皎早知道他要来兴师问罪,特地遣散了子夜,叫子夜藏在别的地方。
子夜低着头,也不说什么,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君如皎叹了口气,安抚他道:
“关于你的事,我会帮你问的。”
谢良衣拧着眉毛道:“你来找死?”
君如皎唤出霜辉,轻声道:“那就试试看吧。”
谢良衣瞳孔微缩。
君如皎这人真的是有病,自己看在从前的面子上已经发过他许多次了,真是找死。
片刻后,他将剑扔在地上,喷薄的灵力从他的双手迸发,谢良衣现在甚至不想用剑——他想用手撕了君如皎。
“好啊,既然你如此不怕死,今天我就叫你有来无回!”
君如皎的剑迎了上去,霜辉的剑气寒冷,四周顿时凉风一片,寒意从地而起。
谢良衣低吼一声,惊天彻地的灵力喷涌而出,整个人身上散发出叫嚣的杀意,不止是他的,还有他身上背着的冤魂,一颗颗未能完全融入的金丹如同烈火一般灼烧着他,这种感觉真不算好受,让谢良衣恨不得每一拳落得再重一些。
即使如此,君如皎与他缠斗的距离也是极近,他胜在身轻,修为灵力收放自如,谢良衣像个疯子一样红着眼睛到处抓挠,君如皎就在他的攻击中步步为营。
君如皎用剑挡了一下谢良衣的拳头,谢良衣被震得浑身一颤,杀红了的眼抬头横扫了一圈,修罗一般的眼神中,满是嗜血的杀意。他冲上前去,再度重重落下一拳。
“你好好看看!看清楚!我和你曾经的那个徒弟,谁才是天下的主人!!”
巨大的冲击,叫哪怕是用剑挡住的君如皎,也不免空吐鲜血;周遭的花花草草更是凋零一片。
“唉,你真没用。”
君如皎擦了擦嘴角的血,再次站住时,却吐出这么几个字。
“如果是他,这一拳绝不会打空,就足够叫我灰飞烟灭了。”
“到底是天道的赝品,和原来的就是差许多。”
是分明的不屑。
二人在打架,君如皎却不禁想到有些弟子说过,少年时见不得太厉害的人,后来见到的人都不如他,又想到少年剑祖一柄剑杀得天翻地覆的当年,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但吐出血的一瞬间,君如皎不禁心惊,这人的修为绝对不低……不低于曾经飞升前的慕容则。
同样暗暗心惊的也有慕容则。
谢良衣的故事,他装死也装的早有耳闻,刚才那一下他都想好了要出手了,凭那双手的灵力,不容小觑,君如皎真的容易被他撕开。
可是这人全无打架技巧。
强,但是毫无技巧。
毫无技巧,但是修为强又弥补了这一点。
君如皎还能再撑一会。
慕容则直接松开左手,全身失去了控制瘫倒在地之前,特地找了一个好的观战视角,还不忘对着一旁的子夜说:
“别太担心了,有我呢,叫他俩打一会,我师尊打不过他,到时候我再英雄救美。”
子夜在一旁都要急死了。
这是要干什么啊!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君如皎你在找什么死啊!!我拜托你问的问题呢!!
慕容则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不辞辛劳跟来了,就不能上去拦下来?非要看着他们打?
昔日的慕容剑祖眯着眼睛,他打量着二人,心中还在想,君如皎此时此刻,会不会拿自己和谢良衣对比啊,毕竟他才是现任的天下第一嘛。
就跟人总是爱暗暗对比自己的前任与现任一样。
慕容则自问,在和明月谈情说爱的时候,心中也会觉得“他好温柔啊好贴心身体好软比我师尊好多了。”
等等,这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么!!
君如皎的话对谢良衣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谢良衣喘了口粗气,人却冷静了下来,他想的是君如皎必然是在激怒自己,以找到自己的缺陷。
以为这样就能赢自己么?太天真了。
君如皎根本没想过要赢他。
谢良衣身上爆发的灵力,让君如皎心中凉了半截。
他在心中原本想的是,到临死之际就立即冲上去,将自己金丹化出,趁谢良衣难以反应过来之时,强行按进他身体中。
谢良衣如今吞下的金丹已然到了顶峰,再吞下他的,顷刻之间爆体而亡,不是难事。
可是谢良衣身上的灵力几乎已经形成了一个结界。
他靠近不了。
看来今天是非死不可了,他这样想着,心中终于落下一块石头来,能立即就死,对他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生死之事落定了,君如皎若有所思,轻声道:“子夜的父母,可是你杀的?”
谢良衣回答道:“不知道。”
君如皎接着:“当时的消息是你杀了他父母?子夜也是够可怜的,为灭门仇人卖命这么多年,所以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呢?”
谢良衣一阵无语:“不记得,我杀的人太多了,我哪有时间管每个人的死活,但是今天我记得你将死在我的手上。”
君如皎不依不饶:“不记得他父母是不是被你杀的?这样的人你还敢用、你还敢救?看来你任人唯亲,这点也不如我徒弟。”
一说到不如慕容则,谢良衣马上沉不住气了。
谢良衣暴躁道:“有完没完!一个下人的父母是谁我怎么记得?他也不是我救的!是南宫湘冒充成我的样子救下来的,非要我收下,说是已经对我一片忠心让我放心用!”
“原来如此啊。”君如皎点头,他再度吐出一口血出来,数次的缠斗已经消磨了他许多力气,抵挡也渐渐变得力不从心起来,而谢良衣仍旧癫狂,体力没有丝毫流失。
他付出了所有,燃尽了所有,才换来此一刻的修为。
他杀了多少人?他自己也不记得,天下修士被他杀了大半,那又如何!!那又如何!!谢良衣不甘心地嘶叫,本来都应该是他的东西!!
今天杀了君如皎,再没有人会总惦记着一个早死的人,天下人怕也好恨也好仰慕也好崇敬也好供奉也好,都只会对着他谢良衣!!
“够了,真是够了,本神就当陪一个要下地狱的人最后聊几句罢了,一切结束了,你去死吧——!!”
从天而降的灵力将君如皎淹没。
莫一世还在数数。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五十六,五十五……”
南宫湘撅着嘴巴,有些埋怨道:“怎么背着我偷偷打起来了?算了,我再帮他一次,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红繁”点点头道:“弟子知道。”
莫一世感受到“红繁”过来了,不免埋怨道:“都说了让你藏起来!现在只剩下一半的时间了,我可以蒙着眼睛走了!你可不许耍赖,到时候我不会给你延长时间的!”
他一边小声嘟囔,一边顺着“红繁”的脚步,二人就这么朝着君如皎和谢良衣的方向走去。
子夜万念俱灰,空洞的眼睛中落下一滴泪。
慕容则靠在草坪上,头颅微微扬着,睥睨着周围的一番好戏。
南宫湘蹦蹦跳跳唱着歌。
君如皎闪躲着谢良衣的攻击,不时擦一下嘴角的血。
谢良衣浑身上下像是有着无穷的力量,每次冲上去的架势都恨不得要将人撕碎。
“红繁”一步三回头,引着莫一世往前走。
莫一世一边数着数,一边像僵尸一样闭着眼睛跌跌撞撞,也在向前走。
远处,无数死于谢良衣之手的修士陈尸荒野。
他们幸存的家人要么还不为所知,知道的已经哭晕过去好几回。
大家都有着不同的人生,却一样活在这个世道里。
在此时。
莫一世闭着眼睛,却莫名抬头望了一下天。
天上阳光晴朗,偶尔云彩阵阵,大有一片祥和璀璨之意,只是大家都看不到天外,是怎样的暗流涌动。
“三十九,三十八,三十七,三十六,三十五,三十四……”
第53章 重逢
这就是死亡么?感受不到痛了。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可是他经历过死亡,死亡的感觉应当是冰冷而虚无的,意识会逐渐消散才对。
君如皎愣了片刻, 然后看向自己的双手。
见君如皎已是强弩之末、生死一线之时, 慕容则这才左手捻着丝线从地上跃起, 挡到人身前的时候还不忘牵动嘴角冷哼一声。
真的很装, 别人冷哼是发自情绪, 他哼一下很费力, 但是慕容则非要哼这一声。
慕容剑应声而来, 直直砸在地上。
君如皎被震得后退几步,再度抬头看去,慕容则给了他一个轻笑, 左手一边引剑一边牵动着身体。
他永远忘不了今天这一幕。
斑驳的日光下,他心心念念, 日思夜想的人, 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
谢良衣吐了一口血唾沫出来, 看向慕容则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愤怒,他双目通红,大叫着:
“你还没死,你居然还没死!!你们骗我, 都合起来骗我是不是!!”
“我才是这天下的神!!神!!凌驾于你们之上的神!!你们谁都别想抢走我的位置!!”
慕容则歪头道:“神?也是本座不要的东西, 但是本座不要, 不代表你可以染指。本座不想杀的人, 自然也轮不到你来杀。”
君如皎靠近慕容则, 神色晦暗道:“他已经疯了。”
慕容则回手, 把人揽在怀中,不开心道:“师尊, 好久不见,你怎么第一句话就和我聊别人?”
君如皎紧咬着牙:“阿则别闹,他吃了那么多金丹,渡劫末期已破,你打不过他。”
说完以后,像是生怕慕容则会拒绝一样,君如皎又补了一句:“当师尊求你了,听师尊的。”
慕容则怀中把人禁锢着,一只手不老实地乱摸了几下,闷闷哼道:“师尊不对弟子装失忆了?弟子当时都伤心死了。”
君如皎脸颊潮红,恼道:“慕容则!我说的你可有听?”
慕容则敷衍道:“听师尊的,但我从不送死,师尊可要看清了。”
“你……逆徒,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说罢,慕容则右手揽着君如皎,将人直接抱在怀中,腾空跃起,另一只手不耽误引剑出招,同时应付着谢良衣的攻击。
打架亲密两不误。
“我当逆徒何止一次两次?师尊你就受着吧,都是你教的。”
二人这般,让谢良衣直接就成了个背景板,他也是累了,双拳停止挥动,落在地上大喘气了两口,转身之际,便也看到了一旁的子夜。
他气极了,朝着子夜的脸就是一拳:“没用的废物,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还不来帮我?白养你了。”
子夜没有反驳,被他打倒在地,谢良衣上去又是一脚,子夜闷哼了一声,全受着,也不躲开。
他希望谢良衣什么都别问,就现在把他打死,好过他现在不知所措地活。
谢良衣发泄了几下,还是察觉到了子夜的不对劲,于是走到他旁边,伸出手想要抚摸子夜的脸。
“疼不疼?我刚才太气愤了,起来吧,咱们俩联手,杀死他们不难。”
“子夜,我还是最疼你的。”
“发生了什么?和主人说,别自己在心里憋着。”
子夜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看向谢良衣,人却退了半步。
谢良衣深吸了一口气,子夜这是委屈了?充其量委屈不带自己出来办事嘛,子夜上了自己的床,认为自己不是普通的下人了,开始对他撒娇使性了。
现在有用,先哄着。
回去了再接着收拾。
旁边的二人倒是云淡风轻,新的好戏即将开场,于是双方非常默契地休战了。
君如皎道:“阿则,你且看。”
慕容则道:“看什么?好啊师尊,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心思八卦别人的家常?”
君如皎道:“不是……为师是让你看看,矛盾不提前解决好,在外面就会丢人。这也是为师后来悟出的道理。”
慕容则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师尊,君如皎,你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君如皎蹙眉:“哪里不一样?”
慕容则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爱讲冷笑话。”
君如皎叹气道:“以前我是懒得说话,现在我发现了,人有的时候还是要多说几句话。”
虽然很多话说了也不能改变,可是若是不说,事后总是忍不住去想,当时我要是说了,是不是就不是今天的结局?
慕容则若有所思道:“还有,师尊你好像更有人情味了。”
君如皎道:“是啊,我也这样觉得。”
慕容则顿时觉得有点夸后悔了,君如皎一点也不谦虚。
君如皎轻轻叹了口气,纤细的手抚上了慕容则的手。
君如皎对慕容则的心始终不变,那是扭曲又极致的爱,足以将二人一同撕碎绞碎的情愫,从前君如皎要把慕容则捆在身边,囚禁起来,打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叫他逃不出自己的手心,永远做自己的囊中之物。
然而椒笼如何困得住蛟龙。
他现在希望慕容则开心。
为了慕容则的一分愉悦,为了让慕容则开心一瞬,哪怕要他即刻去死也没有问题。
君如皎觉得自己非常伟大,他的爱从自私变成了无私,从前他爱慕容则,是希望二人之间事事都遂自己的愿,何其自私自利。
索性他知道改悔了,现在他觉得,若是慕容则想食人心,他都会亲自捧上血淋淋的那颗,他何其爱啊!
慕容则道:“师尊这么多年可欠我许多,若是我们能安然无恙回去的话,师尊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君如皎道:“你说吧。”
顿了顿以后,君如皎又道:“从前的事是师尊对不起你,你要什么师尊都给你,师尊的命,师尊的金丹……”
哪怕想用师尊的身体做炉鼎泄//欲也不是不行。
慕容则却道:“我们回天雪山,陪我看月亮,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君如皎一把扶住额头:“师尊……师尊教过你该怎么对仇人的,不千刀万剐也要折辱至死,你都忘记了?算了,你说什么,师尊都会满足你的,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慕容则眨着眼睛道:“你再给我煮个饭吧。”
君如皎难免痛心疾首,却只能应了一句好。
子夜那边还默然不语,谢良衣好说好商量了半天,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他向前一步,伸手捏住子夜的下巴:“说!我命令你,发生了什么都给我说出来!”
不再是关怀与挂念,是强硬的命令。
子夜低着头,伸出手给谢良衣比划:“公子,我听到了,您说您没有救我……而且我的父母也是您杀的。”
谢良衣道:“你什么意思?知道了这些,就不想再效忠我了?下贱的东西,我愿意用你是你的荣幸,你是在质问我?”
子夜整个人都在抖,最后比划道:“您结果了子夜的性命吧。”
谢良衣甩着袖子,站了起来,连最后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子夜:
“不必了,你愿意去哪去哪,我还你自由身,滚吧,背叛旧主的东西。”
背叛……?
他没有背叛,子夜在他身后拼命打着手势解释,他不是背叛,他只是只想效忠自己的救命恩人而已,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不能再为谢良衣鞍前马后,也愿意在他手中一死了之的!
子夜已经没用了。
终于到了啊,可是让他废了好一番力气等待。
那就开始施行那个小孩子的计划吧。
“十九,十八,十七,十六,十五……”
莫一世闭着眼睛,正在往这边走,他的前面是南宫家弟子伪装的“红繁”,直扑谢良衣而来,慕容则与君如皎已经反应得够快了,却也还是拦不住“红繁”的自投罗网。
“红繁”正往前跑,见了谢良衣假装害怕,手忙脚乱摔倒在了谢良衣面前,跌倒在地上的时候还手脚并用向前爬行了几步,最后假装心有不甘,被俘在地。
谢良衣调转剑关,直接横在了“红繁”脖颈之间。
莫一世还在数数:“十,九,八,七……”
慕容则与君如皎心中都大呼一声不好。
如果让谢良衣真得到了魔尊的力量,那么谢良衣要踩在他们的尸体上飞升,不是一件难事。
慕容则握紧拳头,偏偏那莫一世是个傻的听不懂话的!不然他们怎么至于这么着急?
“红繁”登时哭叫道:“魔尊大人!我也想陪您玩捉迷藏,可是不知怎么得罪了人,他他他要杀我,魔尊大人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大人您先别动,他说您一动就杀了我!”
“六,五,四,三,二,一。”
最后的几个数字囫囵吞枣一般被敷衍着连续吐了出来。
莫一世焦急道:“放开小红!该死的,你怎么才能放了小红!”
谢良衣道:“叫我放了他,多少也要有点代价的吧,东西魔尊大人倒是有,倒是看魔尊大人愿不愿意出了。”
莫一世人都要急哭了:“你快说呀!只要能换回我的小红的,我都愿意做!”
慕容则心急道:“那不是真的红繁!红繁已经死了!”
莫一世闻言暴怒道:“慕容!不让我救红繁!慕容则坏!我不跟你做朋友了!”
谢良衣说话的声音变得很慢很慢,甚至有些发抖,他的愿望,他最深的愿望,终于要在此刻化为现实了么?魔尊也要臣服在他的麾下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没打过慕容则,是因为体内的金丹没能完全融化,还在体内排斥肆虐,若是有足够的魔气安抚,他想斩杀慕容则,不会很艰难。
第54章 天命
谢良衣的剑横在人脖颈之间, 大声道:“你们都别动!现在你们的同伴可是在我手里!”
慕容则反驳道:“那你是的同伴吧!”
谢良衣笑道:“神祖真是冷血,他可是你师弟,也是, 你心里除了你师尊, 还能记挂着什么别人?魔尊大人如何说呢, 这是您朋友吧?”
莫一世着急道:“别动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正中谢良衣下怀。
谢良衣挑眉道:“那好啊, 只要您将魔族的力量都给我, 我就放了他, 不过分吧?”
完了。
君如皎心中绝望, 一旦谢良衣拥有了魔族之力,压制了他体内那么多自相排斥的金丹,那么不仅实力会盖过在场的所有人, 飞升的天劫……他也能承受的住。
莫一世好似没听清一般:“你再说一遍?”
谢良衣道:“把魔族之力全部给我!!”
莫一世“噢”了一声。
然后转过头去,从自己身上揪下了一块肉, 那块肉刚离开他的身体就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散发着黑气, 时不时还在蠕动着。
在场之人均屏住了呼吸。
谢良衣眼中难掩兴奋,他心心念念的……这一团散发着黑气的东西,就是魔族之力么?
只要拥有了这个,他就能得到全世界了!!所有人, 都将被他踩在脚下!!
慕容则的手死死握紧, 君如皎安抚着他, 他想开口让他别太紧张, 可是自己却是所有人中最惶恐不安的, 是他错了, 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变数,没有想到慕容则还能活过来。
是他造成了现在这个可怕的局面。
后悔也来不及了。
慕容则反过来安慰君如皎道:“别怕, 我有与他一战之力。”
场面一度剑拔弩张,慕容则已经算好了出手之机,一旦莫一世有给出力量的举动,他就先斩杀了莫一世,而后……他还不能杀死谢良衣,该死的。
谢良衣是天道命定的神,他死了,君如皎也没有命活。
只见莫一世转身,当着众人的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对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揉来揉去,是在灌注灵力?还是在蓄力攻击?
怎么有些看不懂?
莫一世蹲在地上捏了好半天,终于,那团东西长大了,众人皆是惊呼一声,纷纷向后退去,慕容则更是搂住君如皎的腰,道了一声“师尊小心”。
君如皎扶住他的手:“我没事,你才是要小心。”
子夜条件反射般挡在了谢良衣身前,谢良衣一脚踹在他身上:“滚啊!滚!”
他嫉妒慕容则嫉妒的要死。
凭什么有人对慕容则这样百般关心,而他的人,都说好了一切都给他,最后也要因为那点不重要的前尘往事背叛他。
不重要了,等到他飞升了,君如皎便会随之烟消云散,到那时他不杀慕容则,他要让慕容则感受一下孤苦伶仃,一无所有的味道!!
在他们身后坐着的南宫湘,双腿耷拉着,非常着急看着眼前的一幕。
诡异的寂静中,莫一世天真地站了起来:“你们一直在看我干什么呀?”
“对啦,看,那个小红我不要啦,这是我新捏的小红!新小红,快来和大家还有旧小红打个招呼!”
黑乎乎的肉团逐渐膨胀变大,最后成了红繁的样子。
“新红繁”听从着莫一世的命令,对着他们每个人,挨个打了个招呼。
他木木的,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歪着头,动作也不伶俐。
“你好君如皎,你是我的师尊;你好慕容则,你是我的师兄;你好旧红繁,你是假装的我自己;你好莫一世,你是……”
新红繁“咔哒咔哒”转了两下头,也没看出眼前人是谁。
莫一世骄傲道。
“你那个小红太贵啦,我买不起,送你了,反正又不是绝版的那个小红,我自己也可以做出来!而且小红还给了我一枚同心结呢,这个绝版啦!”
莫一世笑嘻嘻地将同心结挂在了新红繁身上。
新红繁看向谢良衣,机械的声音道:“你好谢良衣,你是杀了我的人;你好谢良衣,你是杀了我的人;你好谢良衣,你是杀了我的人……”
重复的声音使得现场无比诡异,莫一世上一秒还笑嘻嘻地,下一秒脸色骤变。
如雨的泪水不停从他的眼中滚落。
他唯一的朋友,他的小红,他最珍视的宝物,他自己都舍不得破坏。
就是被眼前的人杀死的!!就是被他!!
莫一世一边大叫道:“还我小红!!还我小红!!我只要小红!!”,一边冲上去,腐蚀一切的魔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肆虐之处,一片枯木凋零。
那是沉睡了万年的魔尊,纵然他的心智只是个孩童,他仍旧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枝头开得正好的芍药,鲜艳欲滴,刹那间芳华落下,零落成尘。
南宫湘扫兴地扁了扁嘴。
“没用的东西!”
谢良衣口中骂道,将怀中禁锢的人脖子直接抹了,尸体死不瞑目,软绵绵瘫下去的前一刻,他的舌头对准喷薄的血液,好一番开怀畅饮。
打了这么久了,他也有些累了,姑且人血补之。
谢良衣舔了舔沾血的虎牙,莫一世,他能打过,可是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更大——况且他从来不把莫一世当做他的敌人。
不能再做无谓的争斗了。
“君如皎!你还要袖手旁观么!”谢良衣叫着,“你别忘了,我死了以后世道还会轮转,你以为到了那时,这个被人遗忘的旧神祖还有命么!”
“让我飞升,你死了以后我绝不会难为慕容则,他毕竟是旧神祖,我不会薄待他。”
“放屁!”慕容则先一步站出来,他拦住了正在发疯的莫一世,好一顿安抚,“你飞升了,君如皎就没命了,你以为我会让你飞升?”
谢良衣笑道:“所以说,你们俩终究有一个是要死的,神祖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要生气了?谁叫天命不在你们二人身上,我劝你们别想着挡我的路了,还是互相多说几句话吧。”
“你他妈的真是找死!”慕容则箭步冲上去,二人扭打在了一切,还是慕容则略胜一筹,把谢良衣按在地上打,莫一世终于也忍不住,啊啊啊大叫三声,冲了上去,两个人对着谢良衣便是一阵殴打。
谢良衣牙都掉了两颗。
子夜挡在谢良衣的身前,同样被发怒的两人拳打脚踢,吐出几口污血也不动弹。
保护谢良衣已经变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习惯已经成为自然。
君如皎在他们身后失声道:“别打了!别打了!”
谢良衣又吐出了一颗牙,张开鲜血淋漓的口,朝着君如皎道:“君如皎,该怎么办你自己知道。”
君如皎踌躇片刻,却听见慕容则冰冷道:“君如皎,你要是死了,我永远恨你,并且不会独活,你想好。”
可是……
慕容则抵住谢良衣的腹部,又是一拳,直打得人干呕不止,他冷眼看向谢良衣,却是对君如皎说话:“你的命归我管,我不许你死,不能同生那就共死。”
他这一生自负见过许多景色,可是世道轮转,最后回到一切的终点,才发现这一切景色都是那个人。
如果那个人死了,他将陷入永远的黑暗,到那时还不如永远寂灭。
随即,慕容则转身对莫一世道:“人世轮转,你相信前世今生么?”
莫一世摇摇头,眼睛里还含着泪珠,他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慕容则道:“那些你这一世没爱够,没恨够的人,你与他下一世还会再度相逢的,我经历过。”
莫一世灰败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亮光,他开心道:“你的意思是我还可以见到小红?不是泥人小红,而是真的小红!”
“你说的是真的么?人真的有来世?”
一直在他们所有人身后,好似与谢良衣一个阵营,却一直不出手,也不说话的南宫湘,她忽然开口问道。
“嗯。”慕容则不置可否,“相信尘世间的情缘,它有时候引导一切宿命。”
“哈哈哈哈哈……”
谢良衣忽然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半天以后他才说道:“神祖,我该说你天真还是傻呢?就是因为你是个这么傻人,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才失去了一切!现在不仅自己命悬一线,君如皎你也救不了!”
其实他说的没错。
慕容则死死握住拳头。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剔下神骨,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有愧。
他们都有愧。
爱与恨都是很复杂的东西,爱比一切都要伟大,而恨比一切都要深刻。
“不是的。”君如皎轻声道,“我们在爱中圆满了自己,不懂得爱的君如皎是残缺的,阿则,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我自己。”
君如皎在朝慕容则笑。
可是一滴分明的眼泪,从他的眼角,轻轻滑下。
慕容则看着君如皎,不知不觉间,已然泪流满面。
为什么总是要相知在离别之时。
为什么总是要相爱在共死之日。
为什么总是要拥抱在□□破碎的前夕。
就在此时——
“轰隆”一声,天上忽然打开了一道裂缝,一道雷光径直劈向地面上的几人。
天劫来了!
就在此时此刻,谁都没有预料到,天劫提前来了!
谢良衣又惊又喜地抬头!
天道,天命,还是在他的身上的!就算刚才劣势又如何?什么情啊爱啊!人间的事!那都是人间的事!
天劫来了,他不用再害怕身体里的金丹能不能相融了!只要熬过天劫,他就能飞升成为天地间无二的神了!
第55章 搁浅
君如皎猛地回头。
那天劫——
只砸在了慕容则的身上。
莫一世被天劫雷声吓了一跳, 当即躲在了新红繁的怀里,一边哭一边躲。
新红繁木木的,也不知道安慰他, 只是呆滞地抱住了他。
慕容则被砸的甚至有些……无措, 以至于他非常没形象, 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控制住, 直接被砸倒在了地上, 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痛, 上次这样的痛, 还是剥离神骨的时候。
但是慕容则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撑着左手,再度站了起来。
真男人, 接天劫就要站着接!
而另一边的谢良衣只觉得一阵恍惚无措,身上既定的天命如抽丝剥茧般流逝, 在他体内翻涌的金丹, 那些不属于他的灵力也渐渐平息了。
神祖还世, 于是天道遗弃了他,连同他犯下的罪孽,一同被原谅了。
他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天劫砸下来的时候,慕容则早已没有知觉的身体瞬间如同被撕裂一般, 第一道天劫……度人间疾病。
子夜原本受了不算轻的伤, 这时也渐渐好转过来, 尤其是断的那条腿, 居然也慢慢修复了。
春风拂面一般, 谢良衣体内的灵力碰撞终于消失, 因此而淤滞的脉络也得到了松解,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而当他意识到天劫放弃了自己,他如今不过是被神普渡的众生——他谢良衣居然到最后,只落成了个与所有凡人一样的地位。
谢良衣尖叫一声,不甘心地站了起来,就在此时,他瞟到了一旁正要走的南宫湘。
南宫湘望着天,喃喃道:“难道君湘落下的病根也能好……?我要回去,我不能再留在这里……”
谢良衣一把拉住南宫湘:“你做什么?接着杀,把他们所有人杀光!该成为神的人应该是我!你是不是要背叛我?”
南宫湘甩开他:“背叛?你是小孩子么!我们之间是利益关系!是你自己没用,事已至此,你还不认命么……!”
“认命……哈哈哈哈哈!”谢良衣晃了晃头,怪笑道,“要么天命在我,要么!我就要抢过来!”
南宫湘转身欲走:“你自己疯吧,我不陪你了……!!”
众人瞳孔放大,只见还未等南宫湘话音落下,身体已经被从中间横着劈成两半!
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谢良衣居然直接对自己的盟友下手了!
大雨伴着天雷滚滚落下,少女娇小玲珑的身体就这么软绵绵倒在了地上,如蝴蝶般轻轻落下,她纵横了一世,骄矜了一世,最后只剩下两半残缺的身体。
身体连腰折断,下半身已经没了,人还有意识,南宫湘精心编好的马尾辫被大雨冲开,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却倒在一片泥泞之中,弥留之际,南宫湘蘸着唇边的血,在地上写着字。
她想写“娘亲”。
好不容易写好了,南宫湘喘着微弱的气息,轻轻笑了一下。
她这种亡命之徒,经常杀别人全家,早就想到了有一天会被被人杀死,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她甚至期待着这一天。
可是字迹,很快却被大雨冲刷干净,小女孩生气地鼓起脸颊,想再写一遍,刚伸出手指便断了气。
谢良衣冲上去,化出了南宫湘的小半颗金丹,吞入腹中,剩下的大量的灵力从他手中流失掉——他自己研究出了如何化丹的一招半式,只是浪费太多,但他顾不得这些了。
子夜跪倒在地,朝着满身是血的谢良衣比划:“您也化去我的金丹吧!让我为您做最后的效劳!”
谢良衣杀红了眼,最后忍了片刻,还是一脚踹开了子夜:“滚。”
他弯着腰,扶着剑好一番休息,最后的目光,转向慕容则,然后直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着天劫的方向走去。
君如皎执剑,守护在慕容则的身前,冷眼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南宫湘死的太突然了,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驱剑拦去,可最终架不住他们的距离太远了,而南宫湘又与谢良衣太近。
谢良衣离君如皎越来越近。
君如皎不明白,谢良衣何必呢?
谢良衣面色阴鸷,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呼出,他的气息很长,似乎要将心中的不甘全部一股脑吐出,最后冷不丁说了一句:“君如皎,我不是来与你和慕容则做对的。”
这话谁说或许都值得相信,偏偏是一个刚杀害盟友的人说出来的,君如皎冷笑道:“你自己说出来不觉得想笑么?”
“想笑。”谢良衣认真点了点头。
“子夜,我刚刚为你报仇了,你父母是南宫湘杀的,所以你从前为我卖命,不亏;我的身后之物,都是你的了。”
谢良衣莫名来了一段话。
这么远,也不知道子夜有没有听见。
随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将浑身的灵力聚集,低声又说了一句话,没有人听清,然后整个人,直直冲向了天劫来的方向——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不像是平时他不甘心的时候,对天尖叫过,对地嘶吼过,谢良衣最后平复了心情,就像是很多年前他练剑后被父辈夸奖,然后腼腆笑着说“这没什么”一样。
再然后,化作了齑粉。
“天劫,是为我而来的,不是为你们别人。”
“那是我的天劫……不是你们的……不是你们的。”
“是我的……”
他这样说。
声音传到其他人耳边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齑粉从天漫漫而降。
落在了君如皎的手心,也落在子夜的身上。
谢良衣死了,烟消云散。
人何苦如此。
上天不会记得有个被它遗弃的神,死在了天劫之下。
刚才谢良衣挡的那道,叫苍生劫,砸在慕容则身上或许就痛一下,而谢良衣造了这么多杀孽,苍生劫饶不过他。
子夜半天后才反应过来,他仰着头,流着血泪,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谢公子!!主——人——!!”
血泪,一滴又一滴滴下,滴落在地,被大雨冲刷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放不下,为什么仍然在挣扎,他也不甘心,为了一点点的甜蜜,一丝丝的关心,就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子夜还是有怨的,为什么会死……谢良衣死了。
死,唯有死是最简单的解脱,就像大雨会冲走一切一样。
想到这里的时候,子夜迅速拔出了剑,自刎在地。
血渐渐蔓延开来。
远处的谢家。
谢家家主自丧夫以后,日日听戏聊以慰藉,只听得那台上之人浓妆艳抹,袅袅娜娜,身段柔软,在台上咿咿呀呀,粉墨好戏开场,只听得戏子唱道:
“人生百年,属痴儿贱,也不怕神仙发难哟~~”
一曲唱尽人间悲苦,谢家家主无声落了泪,和天下的所有痴儿的眼泪一同,汇聚成了如今天上的暴雨倾盆。
第三道天劫将至。
莫一世还在那新红繁的怀里哭,新红繁像个木偶一样一会拍他一下,新红繁的身体是由莫一世控制,只有他想起来的时候才拍一拍自己。
一想到这里他更要大声哭了。
于是拍拍自己的频率便更为迟缓了。
“小红,我害怕,小红我害怕!!小红你快点保护我!!”
最后莫一世好像是哭累了,脸上还带着泪花,在红繁的怀里睡着了,他的睡颜有些傻,张着嘴,还微微打鼾,偶尔还飙出一个鼻涕泡。红繁抱着他,仍旧木讷地拍着他的身体。
慕容则忽然将君如皎抱紧。
“师尊,你怕不怕打雷?”
他受着天劫,肉身经历着撕裂、腐蚀般的剧痛,却问他怕不怕打雷。
君如皎努力笑道:“我不怕,不过你小时候怕,那时候还非要我抱着你一起睡。”
慕容则把人抱得更紧了:“我那时候不是怕打雷,而是怕你离开我,现在也怕,怕的要命,你别以为是因为我多爱你,只是没了你我会更痛苦。”
“这是我的命运啊。”君如皎轻轻道,“阿则,今后你就是天下的神了,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我根本不算是个人,你知道的。”
慕容则知道,他当然知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君如皎抱着他,絮絮叨叨对他讲了许多。
他就要消失了,原本就不属于大千世界的一个东西,完成了义务,也没有留下来的资格了。
“但是师尊很爱你。”
君如皎眨着眼睛,忽然补充了一句。
慕容则心脏跳得极快,二人四目相对,对着君如皎的脸,慕容则不得不说,君如皎是真的好看,就在他最恨君如皎的时候,他也没否认过君如皎的脸,慕容则见他的第一面只有一个念头——卧槽。神仙下凡了。
仙尊身如皎月,衣不染尘,疏离淡漠,一双眉目自带三分冰冷,还有一张时时抿着的唇。
这双柔软殷红的嘴唇曾经对着他吐出过刻薄的刀子,但是慕容则此时此刻只想吻下去,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二人唇齿碰撞,慕容则狠狠咬了一口君如皎的舌头。
然后抬头的时候,他吐了几个字出来:“师尊,再说这话,别逼我骂你。”
慕容则尽管是这样说,怀里的人,却逐渐轻盈透明了起来。
君如皎深深凝望着慕容则。
这个人,在一片令人崩溃令人绝望令人疯狂的寂静无声中,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师尊”,把他从缥缈一片中拉回人间。
就好像游不动的鱼,终于能搁浅一次,哪怕明天被晒干而死也愿意。
君如皎努力平和下来,朝他微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怎么舍得,为了慕容则去死,他心甘情愿,可是他……他也是有一点私心的,他不想离开慕容则。
第56章 长命无绝衰(1)
慕容则将怀中之人公主抱起道:“你轻了这么多, 是不是不好好吃饭。”
“从前我也不爱吃饭,你就亲自下厨给我做,然后我不爱吃饭的毛病就好了, 你猜是因为什么?师尊你做的饭太难吃了, 我真怕你亲自下厨, 我就没有命活了。”
君如皎:……
孩子, 到这时候了。怎么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君如皎道:“我死了以后, 神仙虽然可以辟谷, 但是你也要偶尔记得吃些人间烟火……算了, 不吃也好。”
吃了就难免忘不了凡间的事儿,忘不了。
在无尽的长生中,君如皎怕他忘了自己, 但转念一想,他并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人, 还是忘了更好一些吧。
慕容则忽然道:“君如皎, 你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君如皎:“想念师门的饭了么?师尊现在可是没办法给你做。”
“……不是, 是想干你。”
气氛忽然凝固了三秒钟。
君如皎无声笑,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你觉得这样开心的话,师尊也是愿意让你很开心的。”
擦!君如皎勾引他!!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不管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慕容则果断撕了君如皎的衣服, 君如皎双手抵在他胸前, 二人好一番厮磨, 慕容则的大手直往下摸, 君如皎的腿又细腻又光滑……
君如皎轻轻哼了一声。
慕容则的动作戛然而止, 然后替君如皎整理好了衣服。
君如皎一副大梦未醒的感觉, 迷迷糊糊间还问道:“怎么停下来了……继续啊……”
慕容则没好气道:“我不举。”
君如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见慕容则接着道:“方七命那个老不死的给我下了诅咒不举,就在你要把红繁嫁给我那天晚上, 我从前以为是方七命想保护我,看来他是为了保护他儿子的屁股。”
君如皎道:“那你上次天劫的时候……弄的不还挺开心的?那时候是怎么治好的?”
慕容则咬着牙道:“那次根本没做,我只用了腿顶你,只是你没有感觉,你也不在意咱们做不做。”
君如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的确,二人虽然也有过许多次,但好像他有印象的……都是许多年前了。
“不过也有个破诅咒的办法。”
慕容则阴沉沉道。
君如皎下意识问道:“什么?”
慕容则道:“要不然……你用舌头试试。”
君如皎微恼道:“你怎么不用你自己舌头试试?”
笑话!他可是仙尊!!
慕容则道:“所以我说算了,我不举,没办法。”
君如皎气道:“用舌头你就能好?我怎么没听过这样的道理。”
“不知道,所以你别试了,让漱玉仙尊为我做这个,我可不敢。”
“行。”君如皎叹气一声道,“师尊帮你,师尊总不能让你成了神还有缺陷,你要明白我做师尊的良苦用心。”
君如皎真的为他()的时候,慕容则只觉得身上有如触电一般。
其实当时方七命是这样说的——
方七命自认自己做了个无比伟大的事情,他笑着朝慕容则道:“师侄莫怪,我这不举之术也是有破解之法的,你不能轻易与人结合,你强迫别人与别人强迫都不可,唯有有人与你两情相愿结合,彼此的心愿胜过一切,自然破开法术。”
慕容则当时万分生气,后来觉得不免也是好事,否则在那些躺着的日子,他说不定要被君如皎()多少次了。
他们现在,是两情相愿的。
看着君如皎漂亮潮红的脸,慕容则直接将人抱起,双腿架起,搭在自己肩膀上。
“君如皎,我原本不想的……这是你非要的。”
君如皎只觉得身不着地,悬在空中。
这其实是他们彼此第一次在这种事上找到开心快乐,从前虽然也在一起无数次,但是没有一次和今天一样纯粹。
是慕容则期待君如皎,也是君如皎期待慕容则。
他声音都在抖,他一直在抖:
“如果在师尊死前,给你这样的快乐也是好的。阿则……你真的不知道师尊有多爱你……”
慕容则“嗯”了一声,知道的,怎么不知道。
如果……君如皎不爱他,他也不会去爱君如皎了。
只是他最听不得君如皎说死不死活不活的事。
于是他选择了努努力让君如皎没力气再说话,不然太坏气氛了,该死的。
电闪雷鸣,雷雨交加,又劈了一道天劫下来。
“阿则——”
“别动。”
君如皎下意识想替慕容则去挡,却被慕容则直接按在了地上,不能动弹。
让人直接痛呼出声。
慕容则也痛哼一声,这一下……恐怕后背已经皮肉翻卷,见了骨头。
但更为严重的是,此时君如皎的身体……更透明轻盈了。
君如皎还是一副朦胧的神色,似乎不知道慕容则为什么突然这般温和,而慕容则深深看向面前之人的脸庞。
接着,他轻声道:“不能同生,那就共死;生不同裘死同穴。这是我与你曾许下的诺言。”
君如皎混沌的脑袋转了几转,才想起来这是他何时与慕容则立下的誓言,是他许多年前诓骗慕容则的感情,化身成那个叫“明月”的少年。
腻歪的时候随便答应的,诸如此类的情话说了太多,他自己都忘了。
君如皎难以置信道:“你还记得?从前那些都不作数的。”
那时他们的感情真浓。
慕容则每天都要腻着他,问他会不会一直爱他,问他会不会抛弃他,碰到更帅的会不会移情别恋……
还有,哭唧唧扯着他的衣袖,小声道歉:“明月,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不熟练,不熟练也是可以原谅的!原谅我!”
实话实说,那时候的慕容则还是很温柔的。
只是君如皎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可以这么痛啊!!!
早知道换个方式了!!
到后来就不一样了,后来的慕容则对君如皎多是将这种行为化作折磨他的方法,非要听到君如皎求饶他才愿意。
君如皎当时烦他烦的要死,又不能说出来,可谓是受尽折磨。
有一天慕容则逛庙会回来,不知道上哪找了个话本,一群群痴男怨女在上面发酸,说着让人牙根软的酸话,慕容则却兴奋得很,从后面抱住君如皎道:“夫人,你也与我共同盟誓吧!”
君如皎……君如皎真想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偏偏为了慕容则,他还要假笑温柔迎合道:“好啊夫君,都听你的。”
“那我们一起念,三只手指跟我一起起誓!!”慕容则兴奋道,“上邪,我愿与君相知——!”
“我愿与君相知——”君如皎无奈跟道。
“长命无绝衰!!”“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乃敢与君绝!!”
“乃敢与君绝!!”
慕容则朝着天,春风将他的好容貌勾勒出来,乌黑的发在身后飘扬,他大声将最后一句话足足喊了好几遍才停下。
四周山林也纷纷回声,就像是……回应了他誓言一样。
一百多年,人间的生老病死都过了一轮,昔日的话本也不知道进了谁家的烧火炉,芍药花开了又落。
他还忘不了从前的事。
慕容则道:“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说过的话永不忘记,你可以忘记,但我会为你遵守诺言,到最后的最后。
君如皎咬着一口银牙道:“你还不知道么?你早该明白啊,明月……对你,从来就没过半分真心,有的只是算计。”
“师尊认真教你的话你怎么不听,师尊从来没教过你对伤害你的人要以命相护!那些随口说说的你何必要当真呢,你不是没恨过我!就像曾经恨我的时候,把那些誓言抛在脑后啊!!”
“君如皎!你以为我想护着你!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自己好过!!”
慕容则凛凛的目光,却不去看君如皎,只是引剑道:“哪怕是那些恨你的日子,我依然不想与你相绝!”
“不必再说了,是真是假又何妨!真真假假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今天过后如果我们还能活着,是假的你也给我装到死,听到了么!”
他就那么将人抱着,一跃而起,玄色的慕容剑此时通体金光,那是慕容则这一生,第一次这样奋不顾身,浮光跃金的天边被他横空斩开,他的剑直直抛向天劫的来处。
来啊!!来啊!!
巨大的轰鸣声中,慕容则觉得自己几乎要把五脏六腑一同呕出,但他还是忍不住大叫道:
“天劫!好一个天劫!!天劫算什么!!老子要劫天,劫天!!君如皎的命不是天的,是我的,是我的!!”
“今天只要我慕容则不死,我要天地也向我俯首称臣!!”
“谁敢拦我!天拦我,我要天死!!”
君如皎终于意识到,谢良衣输给慕容则不算冤,或者说——谢良衣注定是要输给慕容则的。
慕容则——这个年轻的神祖,年轻的男人。
他反抗的、想要挣扎的,上天寄予他的宿命,恰恰是谢良衣拼上性命,赌上一切也想拿到的;他视若无物、深恶痛绝的天命,是谢良衣一直祈求的。
可是拥有了天命的人却活的空虚不已,在谢良衣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扑上来的时候,慕容则甚至有些羡慕他,说出来肯定会被骂欠揍吧,毕竟自己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并没有拼尽全力,就赢了所有人。
他觉得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的人都很有活着的意义,而他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好像是为了满足君如皎的期待,他也想拼尽全力一次。
慕容则觉得自己现在很兴奋,他的生命在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他现在可算知道自己将要为什么而死了——并且为此,非常兴奋。
神剑节节断裂,慕容则满身都是污黑的血,他仍旧死死抱着怀里的人,怀里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气息。
执剑之人的眼泪落下了一滴。
滴答。
落在了他的剑上。
他遭受折磨也不能怪任何人,他自己也在折磨自己。
爱?说到爱其实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爱的,说起恨好像也是不甘心更多,君如皎曾害他到如此境地,这滴眼泪非是为他人而流,而是慕容则为自己而流。
他们都是太孤单的人。
太孤单的人不建议去爱和去恨,否则很有可能会走不出这仅有的感情。
因为尘世间任何幸福都不能落在他们的身上,于是他们互相撕咬,互相疼痛,互相舔舐伤口又互相毁灭。
就像是不重要了,爱与恨其实对他们本来就不重要,但你不能离开我。
天上闪出从未有过的诡异光芒,引得此时此刻行走在世上的所有人不禁朝天望去,天上动荡不安,只此一瞬的光景,便永远寂灭了下去。
再一眨眼之间,被剑撬开的天边逐渐恢复了平静,远处看去已是昏暗一片。
此后的许多个夜里都没有星星。
大雨过后是大雪落下,后来这里常年下雪,四处是白茫茫的一片,从前的无限风光,还是落得了个一片真干净。
前尘旧事,当以埋葬来解脱,当以死来终结。
莫一世没有再醒过来,魔尊沉睡了,只是魔尊以抱着一个人的姿势躺在地上,可是明明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
传说中魔尊爱上了人类,放弃了原本屠杀人族的计划。
可是人类最后还是死去了,魔尊痛苦之下再度沉睡,他要等这个人类转世,他才会再度回到这个世上。
有人说这是一个虚假的童话,不过有人相信世上是有这样纯真的情感的,哪怕是魔尊。
远处都是零落的剑,是那些惨死在这里的修士留下的,很多都埋了半截在雪中,有些已经风化了,有些在经年以后,还能看到上面的铁锈与风霜,那是称不上英雄之人留下的残迹。
不过有一柄剑,通体玄色,久不生锈,直直砸进山峰最高处,还有一柄镂金霜花的银剑,侧在它身前,二剑相依相错,像是宿敌,也像是情人。
据说神祖为了心爱之人,违逆天道而行,二者殊死拼杀,最终天道寂灭,人间永世无神,但也由此换来河清海晏,朗朗乾坤。
这里是古战场。
据说从前的英雄们在这里抛过头颅,每一柄遗剑都极难拔出,而它们拔出的人,会获得远古英雄的庇佑,此后的修为之路更是如有神助。
被称为天下第一宗的天雪山就立在这片古战场上。
下面的弟子足足有数万人,远远望过去人头攒动,他们就站在山下,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乱成一片。
“那是谁?那个老头子就是君如皎?不是说君如皎是仙人之姿么?”
“想什么呢,那是方姓长老,方七命。漱玉仙尊可不会轻易露面,平日里的大小事宜都是方长老代管,你说他老可别被他听了去,他最小心眼了,小心叫他给取消拜师资格。”
那少年不屑笑道:“我可是许家的公子,他胆敢赶我走?”
“莫说你是谁家的公子,天雪山的规矩之一就是不看出身,只看能力,能拔出古剑便能拜入天雪山门下,咱们来这么多人,真正能拜入门下的估计只有几十人。”
“几十人?十几人,几人都是有的,你们真是太小看那漱玉仙尊的挑剔程度了!”
“还有还有。”后面来了个束发少年,跑上来道,“不是说拜入门下就是漱玉仙尊的弟子了,仙尊虽是每个人都因材施教,但是始终不肯承认谁是他的徒弟呢!方七命长老想让自己儿子拜入君如皎名下,君如皎也是不情不愿,只是收了说‘放身边带’便给长老打发了。”
刚出现的少年顿时吸引了那几个在聊天八卦的人的眼球,只见为首的将人打量了好几眼,这才吊着嗓子问道:
“你是谁啊,这都几时了才来?”
来者高束发冠,一身墨蓝色衣袍,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稚气未脱,但的确是好模样,剑眉上挑带着恣意,真一副潇洒的少年模样,只见他拱手道:
“各位师兄见谅,在下慕容则,江湖游侠也,慕仙尊君如皎之名前来拜师学艺,还望各位多多关照了。”
为首的人道:“原是这样,也没错。君如皎教徒弟尽心竭力,天雪山之人无不是剑道佼佼者,慕名而来也不奇怪。下次早点啊,也不看看我们都在这排多久了……”
慕容则听了这话,挠头道:“不是的……其实我的心非常单纯,一听君如皎的名字,便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总觉得前世见过,这才想要拜入门下的。也不是说你们不单纯的意思,就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啊啊啊,怎么越说越把自己绕进去了!!
几个人被他这句话搞得不知该如何接,半天以后才来一句:“你装完了么?”
慕容则欲哭无泪,是真的啊!!
他小时候是个流浪儿,每天在大街上要饭,但是由于他长得可爱,每天吃的倒也饱,由此还成立了一个丐帮,他是帮主,还有一个护法。
是个脑子不好使,浑身散发黑气的大人,人见人打,见到红色的东西就走不动路流口水,慕容则把他收了当小弟,二人行走江湖,好不潇洒。
潇洒没潇洒多久,小娃娃慕容则被人抓啦!他泪流满面,心想这下完了,要被抓走当苦力了,可是一睁眼,他看到了仙人。
银丝飞扬,仙人回头看他,笑道:“你醒了?”
慕容则连点头都忘记点了。
只见那人银丝如垂,面如玉脂,细长的凤眼似笑非笑,无情却又藏情,眉间朱砂点痣,真真一副天仙美人相。
太……太太太漂亮了,慕容则自问要饭多年,从没见过这种天雕地琢的精致人儿,搞得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仙人皱眉道:“以后不许要饭了,身上这么脏。”
慕容则拼命点头。
都听仙人哒!!仙人不喜欢脏小孩!!
慕容则踌躇半天,委屈巴巴道:“我不是脏小孩!我很爱干净的,我的朋友才是脏小孩,只喜欢玩泥巴!对啦,我可以把我的朋友接过来嘛!他叫莫一世!”
君如皎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道:“不行,不许跟傻子玩。”
慕容则委屈扁了扁嘴:“……好吧,对啦,神仙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神仙哥哥?你问我的名字么……?”君如皎的手停了下来,思量了片刻,“……明月,我的名字。”
他对此时的慕容则来说,就是天上望不可求的明月。
“你住在这里,这套房子是我早就为你准备的,不用再去讨饭了,我会派人来照顾你,也会经常来陪你玩儿,你想练剑就练剑,想读书就读书,好不好?”
君如皎笑眯眯的。
“好!听明月哥哥的!”
“那明月哥哥要走啦?哥哥家里还有事,有个臭老头总是要哥哥去摆平事情,明月哥哥不在,阿则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君如皎走之前,慕容则忽然从背后叫住了他。
“等一下,明月哥哥?”
“嗯?”
君如皎回头,眼神中泛起温情……只是慕容则好像瞥见,他原本的眼神好像是寒冷的,也有可能是慕容则看错了。
“我能问一下明月哥哥,为什么对阿则这么好嘛?是不是因为阿则很像明月哥哥的一个故人呢?”
话音落下片刻,慕容则又补充道:“这是我看话本看到的!那个女主角好可怜的!以为自己找到了灵魂伴侣,最后却发现自己只是很像男主角的一个故人而已!”
“这个呀。”君如皎歪着头,“这是明月哥哥的秘密,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一样,不过……”
“在这个世上,明月哥哥只爱你一个人。”
君如皎走得飞快。
他害怕自己再不走的话,会当着慕容则的面哭出来。
天道消弭了,神寂灭了。
君如皎醒来的时候,浩大天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有慕容则的断剑。
可是君如皎,到底是个六道轮回都容不下的东西,他被留下这个世上,像是神的遗物,他失去了老去和死亡的权利,他将永世停留。
孤单、痛苦,恨不得死去,可是却死不了,连伤害自己也不能,不伤不死;这一切在他发现了慕容则的魂魄后得到了慰藉。
神魂寂灭,但慕容则的人魂,投入了六道之中。
……君如皎路过吃肉的酒馆时,在一只刚要被宰掉的猪身上,感受到了慕容则的气息。
漂泊无定的灵魂,终于有了港湾。
这一等就是上千年的光阴弹指过,沧海桑田云卷云舒,万物都变了模样,故人转世再转世,而君如皎一年复一年守在原地。
他不会知道慕容则也这样一世又一世去追寻过他。
早说过了,人世间的事是个转圜。
“慕容则!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坏蛋!我不要和你玩了!!”
三天以后,浑身像个泥娃娃一样,臭气熏天的莫一世找到了慕容则。
慕容则捏着鼻子给他洗澡:“三天不见,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莫一世道:“我还纳闷呢!我睡一觉的功夫你怎么变成小孩啦!对啦,我见到小红啦!”
“小红?”慕容则眨眼,“就是你的那个好朋友?你俩不是天天粘在一起,你还让我封他为丐帮四袋长老!”
莫一世委屈巴巴道:“不对不对!那个是假的小红,我自己做哒!!我在街上见到的是真的小红!我想死他了!我说要和他玩拼小人游戏,可是他身边的老爷爷一脚把我踹进了臭水沟……就这样啦!”
慕容则听不明白他说话。
莫一世也不用他听明白,他洗了一半的澡,裤衩都没穿,看到门外有个长得像红繁的人,火速冲了出去,在大街上一边叫着小红一边裸奔。
慕容则反锁了门。
他觉得明月哥哥的话有道理,他不跟傻子一起玩。
以前老是跟傻子在一起,不觉得傻子有多傻,现在他有明月哥哥了,可不能再和傻子一起玩了。
下次君如皎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以后了,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宗门的事情。
其实他不想建立宗门的,可是天雪山……他想给慕容则留一个回家的地方,不想到了那日物是人非,所以他相隔几百年就要换个身份,自己说自己是自己的儿子,为自己举行葬礼,真的还挺烦的。
君如皎刚刚走到窗边,拿起慕容则新买的小桃木剑,慕容则从后面,忽然叫他:
“君如皎?”
如同一颗巨石落入水中,君如皎的沉寂多年的心,终于泛起了巨大的涟漪。
慕容则又问了一声:
“君如皎?”
就像是千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君如皎含泪回头,却听见慕容则接下来说道——
接下来的话,把君如皎的兴奋泼冷了一半,但也是记起了他这个名字,并不急于一时,如果……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的话。
第57章 遗仙
慕容则脑袋摇的却跟拨浪鼓一样:“君如皎, 这个名字总是出现……我又梦到他了。”
君如皎问道:“你梦到他什么了?”
慕容则可怜巴巴道:“我梦到他凶神恶煞,满面凶光,还打我!”
君如皎:“……”
看来自己给他带来的阴影可不浅啊。
“但是但是!”慕容则接着道, “就算他打我, 我还是一直不愿意离开他, 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 明月哥哥, 你认识么?”
君如皎吃的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醋还是谁的, 只闷声道:“把我当锦囊军师啊, 不认识。”
慕容则挠了挠头,讪讪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小泥人:“明月哥哥别生气,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自己捏的。”
君如皎又是轻轻哼了一声:“我叫你少跟傻子玩,捏的人都傻乎乎的。”
“哥哥喜欢么?”慕容则眼睛里都是星星。
“……喜欢。”
“喜欢的话, 哥哥为什么不收下?”
看着君如皎没有收下的意思, 慕容则有些委屈地握住了双拳。
“不是的……”君如皎轻轻叹了一口气, 遥看天边,又是一轮明月高悬,千年前他曾望着同一轮月亮黯然神伤过。
“算了,我收下。”
看君如皎接过的很勉强的样子, 慕容则心下难受, 看来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哥哥并不喜欢……也是, 君如皎这一身不说披金戴银, 也是锦衣玉缎了, 怎么看得上自己这点破手工。
君如皎心里挣扎了好几个夜晚, 终于决定再来见一次慕容则,如果他想得起从前的事, 那就想得起,想不起——这一世自己不该突然出现在他的人生中。
要不是他的出现,慕容则也不会开始梦回有关他的过往种种,但君如皎自问将人从乞丐流浪窝里捞出来还是有必要的,至于未来……
他还记得慕容则对他说的话。
他的痛苦都来源于他将他掌控。
算了。
让慕容则的人生回到正轨吧,或许在没有君如皎的平行人生,慕容则会更幸福。
至于礼物……
他不想收下慕容则送他的礼物……
他害怕自己会对着这个泥人一个人再度独活千年。
可是……若是这泥人没送出去,慕容则这副伤心的样子他实在是看不得,他不想让慕容则再难过伤心一次。
唉。
君如皎心疼摸了摸慕容则的脸,小孩儿熬夜为他做泥人,几个通宵都没睡好了,眼下一片乌青,君如皎袖中拿出燃香道:“哥哥为你带的香,这就点上,你今晚睡个好觉。”
一觉过去,有关明月的一丝记忆,就全都消失了。
二人并膝而坐,君如皎又听慕容则聊了许多市井趣事,看着少年眉飞色舞的样子,君如皎微微笑着倾听,再一次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他已经不能如同普通市井人家一般活着,这么些年他何尝不想忘了前尘旧事从头来过,修为爱恨都抛却做个普通人,可是他不能,他的灵魂和身体,都刻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他是神祖的遗物。
但是慕容则还可以。
他还可以拥有一颗凡尘的心。
直到小孩悠悠睡去,君如皎吹灭了灯,灯灰落了一地,床榻上只留熟睡的少年,银屏泄露般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
师尊希望你幸福。
其实算来,他们纠缠了许多世,千年的光阴,也只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师徒而已。
一觉醒来的慕容则,看着桌子上的好几坨干巴巴、灰秃秃的泥,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干什么用的。
……
长大的慕容则是个斗鸡走狗、自称游侠的问题少年。
有几分三脚猫功夫,又不修正道,成日里虽是舞刀弄棒,但也不见有个真功夫。
邻里叫他去拜个师父好好学艺他也不听,被劝的狠了便自傲道:“我看那仙师还未必如我!”
那一日他埋伏在林中数日,一日不吃不喝,伏在隐蔽处不动,才刚抓了邪祟,本以为这下可以名声大噪,众人这下该刮目相看了吧,谁料横空出了个叫君如皎的。
“天雪山近日来招收弟子,你快把孩子送过去吧!万一能拜入漱玉仙尊门下呢?”
“哎哟孩儿他叔,你真是开玩笑。漱玉仙尊至今都没有亲传弟子,我家燕儿要是能被仙尊指导两句,也算我家光宗耀祖了!”
慕容则心中不满,迈着腿上前道:“诸位不是说,我慕容则若是抓了邪祟,为我接风洗尘,封我为仙尊么?今日邪祟已除,诸位也该有个交代了吧!”
“就凭你?”邻居小厮斜睨了慕容则一眼,“近日漱玉仙尊招收弟子,恐不是仙尊为收徒着想,派人除了邪祟,被你小子冒领了。”
“世上有几个可称仙尊的?那得是修为德行如君如皎公子一般,才可称作仙尊啊!你?上一边凉快去吧!”
君如皎……
这个名字,白色的背影,再度在慕容则心中晃了一下,不过他此时更多的是不甘心:
“君如皎是谁?来跟小爷我比试一番,不然你们凭什么说不如他!”
众人愣了片刻,不知道慕容则是在开玩笑还是缘何,直到看到少年人认真的神色,才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亏你这小子还自称游侠,妄想做仙尊,连君如皎之名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吧,你别以为自己挺厉害,你要是能拜入君如皎门下……不不不,拜入天雪山,我们这些人都跟你姓慕!”
“我姓慕容!”
“管你姓什么,别白日做梦了啊,让开让开,我要围观仙尊收徒了,仙尊风姿……哎呀呀,世之遗仙啊。”
慕容则不服气:“我要是真拜入了怎么办?你们给我出学费?”
“你要真能拜入君如皎门下,别说学费,让我倒立门前走三圈,拉屎拉在吃水井我都认了!”
慕容则恶心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君如皎数年前第一次出世,也是为了慕容则出世的那次,他本无意干扰人间因果,只是当世正逢大宗门作乱,压的一众百姓叫苦不迭,慕容则也是那边流浪而来——
于是君如皎顺手把人都杀了。
百年的宗门,闻风丧胆的一干长老与那个自称近神的宗主,却被君如皎一袭白衣,拎着一把普通铜剑,脚踏夕阳,尽数杀成碎片,有人有幸得见那一幕——
君如皎杀的铜剑都劈了,可是连衣服却没脏,甚至左手一直背在身后没有动。
甚至还若有所思回味了一下:“啊,早知道这般小孩子玩闹,就不管了,我什么也没干。”
君如皎容颜绝世,杀人时更是华丽犹如天人舞剑,人们只知其银袖轻拂,须臾之间便已万千人头落地。
世人皆慕其风雅。
慕容则花了一个时辰,来听村口的大爷讲述君如皎的故事,而后将一碗热酒烫入肺腑,背起行囊,头也不会转身就走,大爷问他去哪,慕容则只答道:
“一睹君颜!”
不甘心确实也是原因。
还有就是昨天晚上……慕容则做chun梦了。
梦里他和一个人共赴巫山云雨,对方抵在他的胸前,二人耳鬓厮磨,好一番郎情妾意,那人那张脸真是绝世无双,是谁呢……
君如皎!!
他是君如皎!!
慕容则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然后他就醒了。
他听说书的讲过,如果你梦里有一个人与你相合,要警惕可能是阴桃花!万万不可靠近,否则你便会沦陷在他的圈套之中!
天啊!君如皎是他的阴桃花!
但是慕容则不是个听话的主儿,越是这样他越要去,他就不信了,君如皎是何方神圣,比自己厉害多少?他慕容则活到这个岁数,字典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
他自知刚才说的话不好听,恐是将那几个同来拜师的人得罪了,索性也不再说什么,只默默等着前面的人依次拔剑。
“哎哟……震死我了,怎么这么难拔。”
果不其然,那几个刚才交谈嚼舌根的,全都失败而归,慕容则腿都软了,整个人昏昏欲睡,这才终于到了他。
方七命站在山头,眯着眼睛道:“哎哟哟,这新来的也不行啊,握剑的姿势都不会,半吊子也来凑热闹,老夫下次真要让他们初审的人认真点了……”
他只是话音刚落,只见砰地一声轻响。
“这……这是?”
慕容则拎出了一把剑来。
是一把埋的很浅的残剑,底下还断了,别说慕容则能拔出来,换个力气差不多的孩子都能拔出来,只是他很隐蔽,很少有人能发现。
“这不算!!这算作弊!!不能录取他!!”
“这不算吧……那你怎么没找到这柄剑?这位公子找到了也是他的本事!”
“我当然是遵守规则,见到了这种也不会去拔,若是天雪山收了这个人,那可是寒了我们对漱玉仙尊的心!”
“我们这么拥护仙尊,仙尊绝对不能收此等小人为徒!”
方七命捻着眉心,长长的白胡子被风吹起,他叹气道:“诸位。诸位。我们天雪山只说了拔剑即可,并未说要怎样拔出,拔出哪个,所以……”
他心里不免高看了慕容则一眼。
运气不错嘛小伙子。
他当时就是算出了哪个最好拔,哪个已经被拔很多次了松动了只差一点,于是排在最后,坐收渔翁之利,拔出了一只最好拔的。
“不必了。”
慕容则打断众人的话。
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还有约莫两百多根断剑。”
“诸位,既然这样不想让我进天雪山的门,那诸位今后自己也别进了——”
第58章 兄弟!
慕容则回手又拎起了一把断剑, 扔在了一边。
回手又是一把。
众人皆再也不敢说风凉话……方七命不禁心中惊道,这是在做什么?他他他莫不是要把所有的剑都拔出来吧?
是这样的。
随着最后一把残剑被他当作破铜烂铁扔在一边,慕容则遥遥抬头, 面前只剩了两把剑——据说其中一把是神祖的遗剑, 而另一把是神祖爱人的。
方七命以为慕容则会冲上前去, 试图挑战神祖的试炼, 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无上天赋, 谁知慕容则只是歪了歪头, 少年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谁把我的剑丢在这了?”
说罢, 他上前两步,一把将神剑从极深的裂缝中拔起,还放在手上掂量了几下。
底下又是一片哗然。
“这不会是噱头吧?演的吧?不是说这是神祖遗剑, 他他他就这么给拔出来了?”
“仙尊来了,漱玉仙尊来了!!”
君如皎只是俯瞰了众人一眼, 心中有一念道, 原来人间千年过去, 现在开始时兴这样的装束了,从前的人以玄色为贵,现在倒是喜欢穿浅色衣裳了。
不知道下一个千年,又会是怎样的面孔呢?
慕容则抬头望去, 只见一白衣仙尊御剑而来, 慕容则见了此人, 更是脱口而出:“这不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后悔了, 就跟他刚才说神剑是他的剑一样, 纯属是……大脑没跟上自己的这张嘴, 平日里口无遮拦惯了,心中有什么想法全都一吐而快。
但是当听到此人便是君如皎的时候。
慕容则心中的烈火顿时烧的更旺了, 不过不是因为别的,是生气!
他本来以为君如皎是个老头!没想到是个美人!长这么好看,让他怎么恨的起来啊!
慕容则很口嫌体正直一个人。
就算心里这么想,还是不免多看了几眼,妈的,长得是真好看啊。
十年。
君如皎望穿秋水,守了一个泥人十年,这十年天知道他是怎么过的,他心里想慕容则想到发疯,却不敢见他,连偷偷看一眼都不敢,生怕自己无端介入了他的因果,叫他怨恨。
他就知道慕容则和他还是有缘的,这回可是他自己送上门,这就不叫掌控慕容则的人生了,是慕容则心甘情愿上来的。
君如皎露出一个会心的笑。
他本就是绝色,不笑已是冰山美人,笑起来更是风情万种。
慕容则只觉得,世上真有如此绝色么?他就站在那里,你便觉得万物失了颜色。
世人匆匆惊鸿一瞥后,君如皎便拂袖离去,只留给世人一个缥缈的背影,他留下了慕容则,而今夜,他要见他,与他相会。
月明星稀。
“你就是君如皎?”
慕容则试探开口问道。
“你可愿拜我为师?”
“我就勉为其难认了你这个兄弟吧!”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同时沉默了。
君如皎艰难开口:“你……你再说一遍?”
慕容则诚挚非常,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莫名的勇敢,兴许他这一世本来就是个英勇无比的人,他道:“我不愿拜师学艺,只想钻研自己的剑法,但我一见君兄如故,更知君兄乃世之英豪,我愿认君兄为兄长,与君兄同举大事!”
“当然,仙尊觉我冒昧了见谅,我只是觉得仙尊与我熟悉,好似从前见过一般。”
君如皎想了半天才想通,原来慕容则在没有君如皎的童年,拿的是江湖游侠浪客的剧本,是心比天高,重情重义,颇爱结交英豪好友的天才修士。
妈的。
谁要跟你做兄弟啊!!我是你师尊!!
第一差辈了;第二你要是知道你跟兄弟睡了这么多次,你的心灵能接受吗?
第三是综上所述不可以。
君如皎背转过身去。
他上一秒还在想着何时还能与他耳鬓厮磨,共度良宵,他将爱他如初……可是下一秒,自己就成了人家的好兄弟。
人生之苦,何如?
慕容则见君如皎许久都不再开口,便了然于胸,恨只恨自己这番话太过突然,任谁都会难以接受,更何况君如皎已然名满天下,而自己只是个籍籍无名之徒。
想罢更是落寞,开口道:“叨扰仙尊了……是我唐突。”
人正要转身离去,君如皎心下着急,也不顾惆怅了,拦道:“你去哪里?”
慕容则疑惑道:“仙尊既然不与我义结金兰,还问我去哪里?”
君如皎头颇为痛,他捻着太阳穴,欲哭无泪道:“你别走。结……那就结好了,我依你的。”
……然后他被慕容则拉去,结拜。
慕容则声音铿锵有力:“我与贤兄君如皎,于今日结拜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天地此证,我将与兄长一心,如违此誓,永无来生!”
君如皎慌忙捂住他的嘴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慕容则哈哈笑道:“什么来不来生的,你堂堂仙尊,还信这个?好了,现在轮到你盟誓了!”
与拜过天地的人义结金兰。
好像也不是太离谱,比起从前的话,他好像还当过他的便宜义父来着。
如果不是君如皎当时救过他的命,慕容则是不会拜别人为师的,所以他想收了已经长成少年的慕容则,便是已经晚了。
君如皎想起自己天劫中经历的每一世,他与慕容则的前生种种,亦是如同壁上古画一般在他心上印着,可那些终究如同旧梦一般,偶尔梦中惊醒,一滴泪砸在枕边,会觉得如绣花针扎破指尖,刺痛一下,仅此而已。
若不是他真的被轮回遗忘,独自在这天雪山孤坐了千年,他真的会觉得……这就像是他们的前尘一世。
或许神祖一梦,本就是虚无,是他们众多前尘中的一场旧梦,他们终究会走向这样的结局,他注定会千年的守望,在其中寻得片刻的安宁。
君如皎遥遥望着慕容则,最终轻声启唇道:“我答应你,不求同生,但求共死。如违此誓,永无来生。”
他的声音遥遥穿过千年。
少年人站在山顶绝域之中,风也呼号,雪也飘落,他却对身边之人温柔道:“明月,我要与你盟誓。不能同生,但死要死在一起!”
“明月”笑着应他道:“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有些誓言哪怕是随口应下,本是当做敷衍之辞的,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也不曾违背,柔柔的月色下,君如皎忽然意识到。
有些誓言的力量……真是大过天地、跨越生死啊。
——
君如皎好不容易学会了怎么和徒弟相处,现在又来了个兄弟,弄的他成日里不免头痛……兄弟之间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啊。
兄弟,朋友也。
可是还不等他研究透。
慕容则到底是年轻气盛,众人一同下山历练时,为了夺得个首功,展现自己,遭到这一阵子横行的魅妖所伤,身中情毒,一时难忍。
“烫……”
“帮我……谁来帮我!”
慕容则今年也满十八了,正是血气方刚,这还是才被下了猛术,便按捺不住,意识全无了。
君如皎不忍再看,他先跑去认真朝方七命道:“我问你一个问题,朋友之间双修,不算奇怪吧?”
方七命道:“当然不行,这种事很破坏感情的!朋友之间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强烈谴责!”
君如皎若有所思道:“可是我觉得行。”
方七命:“我就说……嗯?那你来问我做什么?”
君如皎又问道:“所以朋友之间双修,不算奇怪,对吧?”
方七命无奈道:“是是是,我怎么敢反驳你呢,仙尊说什么都行。”
君如皎道:“多谢你的认可,你这样说,我的心算是安了。”
方七命:“?”
“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人呢?怎么就消失了……不会真去双修了吧??”
他回头望去,只见君如皎头也不回,人倒是健步如飞,离开的也飞快:“所以与朋友双修,不算奇怪,我得到了确认的。”
慕容则醒来的时候便大觉大事不妙了。
君如皎衣衫不整,半赤着身体躺在他身边,而他不着寸缕,二人昨晚相依在一起。
……就身上的感觉来说,要说没发生什么,慕容则自己都不信。
虽然说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在君如皎白腻的腿上又摸了一把,却没想到人醒着。
二人面面相觑,慕容则的手……还在人家身上搭着。
一片旖旎风光。
君如皎倒是不避讳,甚至勾唇朝他一笑,还问道:“中的情毒都解了么?没解的话,继续也可以。”
慕容则心中狂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君如皎是何种感情,他觉得自己应当是不喜欢女人的,可是喜欢男人?他居然是断袖么?
等等诶……那可是君如皎啊。
绝世美剑修君如皎,换句话说,就算你不是断袖,你不想睡君如皎么?肯定也想啊!
慕容则这样想着,心里好受了多,他本就多年来有依赖,不愿离开,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怎么可能没有表示?作为一个负责的男人,他一定不能在此时此刻退缩!
“都怪我不好,出了……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肯定会负责的,或许你不用我负责,但我一定会尽到该尽的责任的。”
君如皎眯着眼睛,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于是慕容则开口,说了一句足以让君如皎当场昏过去的话:
“不过,君如皎……我们还是兄弟吧?”
兄弟情!
这是慕容则心里最重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