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木莓
    穆谦把身体往车壁上一靠,折扇一抖一脸戏谑道:

    “你的沉戟兄担心你身体不适,特意安排了一队人,打算带着你穿城而过,路上也少受些颠簸,甚至不拘着时日,养好了再上路也成。本王托你的洪福,有幸在行军路上也领略一下沿途的风景。”

    黎至清听出这明显不是好话,眉头微紧,低下头思索片刻,也着实没想明白穆谦这话里话外的气来自哪里,只得客气地回道:

    “殿下言重了,黎某托您的福才是。”

    穆谦心里不痛快,摆上一张臭脸,折扇晃了两下,没接话。羊脂玉的扇坠子随着扇子来回摇摆,晃的黎至清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一阵凉风灌入车内,冷风一催,黎至清立马打了一个寒颤。

    黎梨见状,赶忙拿了外袍披在黎至清身上,黎至清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歇在了晋王的暖榻上,而且只穿了一件里衣,顿时脸色又铁青了几分。

    黎至清的心思七弯八拐,穆谦瞧不明白,但从之前晋王府里与黎至清的朝夕相处到如今马车上这一日光景,穆谦把黎至清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这人性格冷淡,不喜与人亲近,也不愿与人交心,最关键的一点,还脸皮极薄!

    穆谦虽然是个促狭性子,但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处事极有分寸,如今见黎至清身着里衣裹着毯子,轻咬着下唇坐在榻上,也不知是因为病着还是因为昨夜之事恼羞成怒,脸色极差,赶忙道:

    “马车上闷得慌,本王出去透透气。”说着掀帘而出,给黎至清和黎梨留下独处的空间。

    黎梨这才放下食盒,赶紧伺候黎至清从榻上起身穿戴整齐。

    黎至清昨晚烧了一夜,如今醒了只觉手脚发软,浑身上下无甚力气。黎梨搀着他在马车下首座位上坐定,又将榻上的软枕垫在他身后让他靠着,才转头去收拾暖榻。

    “昨夜,咳……,昨夜……,咳咳……”黎至清斟酌着词句,却是话都没说利索就咳嗽起来。

    黎梨收拾完暖榻,将食盒拎过来,打开端出一碗散发着浓重苦味的汤药,担忧道:“您真不该答应二公子同他去北境,昨夜不过是第一夜,您的身子就撑不住了,若真这样到了北境,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黎梨的话黎至清听进去了,但顾不上回应,他正盯着那碗散发着浓郁苦味的汤药,面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身体本能地逃向一侧。

    黎梨见状忙道:“昨夜您在车外受了寒,发起了高热,晋王殿下发现后,立马把您抱进了马车里,安置在了他的暖榻上,听军医说您的身子吃不得军中的汤药,还特地遣了他的侍卫,连夜跑到临近的镇上抓了药,您就好歹喝一口。”

    黎至清听了垂下眼皮,看不出情绪,半晌不轻不重地吐出一句:“他有心了。”

    药碗已经送到了黎至清面前,黎至清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胳膊怎么也不愿抬起来去接药碗,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副抗拒的姿态。

    黎梨没办法,拿了汤匙,舀了一勺就要往黎至清嘴边送。

    黎至清当然不能让一个小姑娘喂自己,以手挡开送到嘴边的汤匙,然后认命般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汤药尽管已入喉,但留在唇齿间的苦涩仍让黎至清忍不住干呕。

    黎梨见状,赶忙揭开食盒的第二层,端出一盘洗净的木莓,拿了一颗送到黎至清嘴边,黎至清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才把阵阵恶心给压下去。

    “哪来的果子?”

    黎梨把木莓放在黎至清身边才道:“玉絮买回来的。”

    “玉絮?”黎至清对这个名字没有丝毫的印象。

    “晋王这次带出门的侍卫,晋王说仲城派去康王府了,正初留下逮兔子,带了玉絮出来。”黎梨坐在黎至清身边,黎梨盯着盘子里的木莓,又挑了两个大的,一个塞到了黎至清手里,另一个丢进了嘴里,“我也是第一次见他,瞧着功夫跟仲城不相伯仲,唔,他买得这果子真不错!”

    黎至清手里捏着木莓,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打得过么?”

    黎梨一边吃着木莓,一边蹙着绣眉,想了想:“不好说,得交过手才知道。”

    “我昨夜……真那样睡了一宿?”黎至清还是问出了刚才想问的话。

    “晋王殿下是怕您再跌下来,您本就病着。”黎梨说着又挑了一个鲜艳欲滴的木莓塞进黎至清手里,“没想到晋王殿下那么会照顾人,他虽然嘴欠,但还算是个好人。公子快吃,这果子也是晋王吩咐玉絮买回来的,还有海棠蜜饯,说是给您送药用的。”

    黎至清低头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两颗木莓,半晌才道:“这果子太凉了,扎胃,你端出去跟晋王一起吃吧。”

    “您甭操心这个,晋王那里有,二公子那里也有,就连给咱们赶车的军中弟兄,晋王也给分了。”

    “他倒是会收买人心。”黎至清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说起来,黎至清可冤枉穆谦了,穆谦来自现代社会,分享是自小养成的习惯。玉絮从镇上背了十斤木莓回来,穆谦一个人吃不完,就见者有份了,至于收买人心,人家穆谦压根没往那上头想。

    黎梨略显诧异的瞧了理黎至清一眼,端着盘子出去了。

    如今,马车上只余下黎至清一人,黎至清低头看了看穿戴整齐的一身,又瞥了一眼昨夜歇下的那张暖榻,有些懊恼地一拳按在了座位上,然后自暴自弃般往靠枕上一倚。刚喝的汤药安神助眠,不一会儿,黎至清就随着马车的摇摇晃晃睡了过去。

    黎至清昏昏沉沉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被黎梨上车的动静惊醒了。黎至清睁开眼睛,发现黎梨又端着盘子进来了,后面跟着的还有穆谦。

    “晋王殿下想得主意真不错,方才把果子放在太阳下晒了半个时辰,现在摸起来温温的,公子尝尝看,是不是不凉了?”黎梨语调欢快,拿了一颗木莓又往黎至清眼前送。

    黎至清伸手接过木莓,触手生温,的确是比先时好了许多。奈何黎至清素日里就不怎么爱吃新鲜瓜果,对这种带着几分酸意的果子更是敬而远之。方才吃了一枚,实在是因为那汤药太难下咽,后又因着木莓太凉,索性就直接不吃了,没想到穆谦想了这么个主意。

    正在黎至清犹豫之际,坐在旁边一直打量他的穆谦开口了:“不爱吃就甭吃了,反正等下就进城了,回头咱换换口味。”

    黎至清听了这话,很自然地把木莓放回了盘中,又想到昨夜穆谦对自己的各种照顾,“方才都听阿梨说了,昨夜承蒙殿下施救,黎某感激不尽。”

    穆谦对昨夜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早上没来由的那份气不顺早就过去了,大大咧咧道:“反正本王也不是救了你一次了,不求你感激不尽,以后少在本王身上打鬼主意就成。”

    黎至清莞尔,心头略微盘算一番,才想起来还有正事,“今早殿下提到,咱们不与大军同行,要穿城而过,可有其事?”

    穆谦略显疑惑地问:“可有不妥么?”

    黎至清沉吟半晌,“在冀州界内倒无不妥,不过一旦过了冀州,进入北境就容易引发事端。四年前三州被焚,北境失了屏障,早有胡旗细作化作我大成百姓,越过三州直接深入北境腹地,若说已经深入冀州,也有可能。但冀州毗邻京畿,除了有冀州军驻守,辖内还有半数禁军,排查巡防要严于北境,殿下车驾穿城而过安全无虞。但若是到了北境状况就大不相同了,如今形势,北境驻军皆已调拨至三州,殿下若还以冀州的车马仪仗高调前行,怕是要成为胡旗细作的众矢之的。”

    穆谦仔细听下来,觉得黎至清说得在理:“不如这样,咱们过了冀州,就将仪仗全部撤了,让随行的士兵们换上平民的衣裳,扮作普通百姓。”

    黎至清蹙眉,“百十来号平民百姓,浩浩荡荡过境,是不是突兀了些?”

    “说的也是,那要不咱们把队伍拆散了,三三两两的走?”穆谦以手拖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样行踪不显,但殿下安全就难以保障。而且,若是真有胡旗细作自冀州就对殿下上了心,那把队伍打散,无疑是给对方可乘之机。”黎至清目光在车内扫了一圈,目光停在了那盘鲜红的木莓上,眉头瞬间舒展,询问道:

    “不如咱们化作行商,待入了冀州城,就改头换面,在城中置备上数车货物,每车再配三五名仆从押车,这样不过二三十车货物即可将随行士兵全部安置,既不扎眼,也能保障殿下安全。至于殿下所乘马车,可交于大军随行,掩人耳目。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穆谦点了点头,然后把折扇一收,在手中敲了一下,煞有介事道:“二三十车货物,本王要当大商队的当家的了!”

    黎梨瞧着穆谦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丫头片子你笑什么?”穆谦不满了,转头发现黎至清也乐了。

    黎至清见穆谦佯怒,笑着解释道:“登州黎氏算不得什么大家族,但黎氏的小商队,都是五十车起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