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府地段自然也不偏僻,坐落在弹子石街偏左侧位置,距离樊楼也不远,向来是热闹的。
各色小吃撑起摊子,做起买卖。
稍远处屠宰场有人担着猪羊,或者用车子推着来赶市,动辄百余头,门口小孩兜售熟骨头,也叫卖灌肺与炒肺。
摊贩为着拉客热情地笑:“姑娘,买肉不啦?好新鲜得嘞!”
姜藏月瞧着屠宰场门前以枋木及花样结缚如山棚,上挂成边猪羊,相间三二十边。
这里原是长安候府邸。
长安候府被判謀逆,身家充公,就连府邸都被推平了。
可笑汴京宫宇的奴婢并不能出宫门,眼下她还是以算学为由,替二皇子采买,拿了玉佩才出了宫门。
姜藏月眸子落在屠宰场稍远一些的那颗大树上,树荫底下挂着一个长长的秋千,有不少小孩儿在那里玩闹嬉戏。
秋千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连麻绳都断过一次用新的重新缠了一遍。
姜藏月眸光清冷,看向摊贩:“来上一斤。”
“好嘞姑娘!”摊贩麻溜熟练拿起砍骨刀开始分肉,一刀下去是又快又准的一条子好肉:“咱家的肉是最新鲜的,姑娘给你三十五文一斤好吧?”
“谢谢老板了。”满初付了钱接过肉询问:“老板,我们初来乍到汴京,怎么听说从前弹子石街这位置是个侯爷府邸?不是说很壮观吗?”
摊贩笑呵呵搁下刀,只说自己知道的:“侯爷不侯爷咱们这些老百姓谁知道呢?只是听说这块儿地儿当年出了什么叛国反贼,这才将屋子都推了。”
“那说起来哟也是惨,我小时候远远瞧见过,那流出来的血可是十天半月都没消下去呢,不过叛国反贼么,害死那么多将士,那也是该死的!”
摊贩说着还朝一边啐了一口。
姜藏月未多言。
除了她已经没人在乎真相了,可她却不能不在乎。
还需要时间,还需要一些时间。
如今她的筹码还不够。
“老板怎知,府邸之人一定就是叛国反贼?”身侧传来清润的声音,很是自然。
姜藏月一扭头就瞧见了纪宴霄,青年一身茶白弹墨水纹直?,端是光风霁月,身边跟着四条小辫儿的庭芜。
“纪公子。”由于不在宫中,姜藏月便也只是简单称呼一句。
纪宴霄扬起笑容:“姜姑娘。”
他今日才从大皇子府上离去,却远远瞧见了那一道清瘦身影,身处闹市之中,却置身世外,好似携霜沾雪的松枝一般凉。
满初这时候也顺着纪宴霄的话说:“是啊,老板怎知这侯爷就是个叛国反贼?万一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呢?”
摊贩一拍大腿:“哎哟两位姑娘,我怎么会在这种事情骗人的好伐?听说当年那胡人一战,那什么侯爷明明有援军还吃了败仗,整个城都被破了,死了好几万的百姓呢!”
“也不知道当年城里是有多少枉死的人,若非那什么侯爷通敌叛国,又怎么会输了?”
“再说了我都知道当年圣上是派了那么多人去的好伐!”
“就是不说这个,那侯府里还听说搜出了龙袍呢,咦,这还能不砍了他们脑袋?”摊贩也越说越激动,不过瞧着眼前公子衣着不凡,也怕惹上麻烦,还是又打了个回转:“这事儿也就是听个乐,咱们也不关心。”
他笑呵呵又开始砍肉。
姜藏月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出了屠宰场的位置,纪宴霄和庭芜依旧没有离去。
夏风轻起,街边槐树簌簌作响,姜藏月略微行礼道:“殿下若有要事,不必跟着奴婢。”
他看向身前素衣乌发女子,道:“今日无事。”
姜藏月眸光静静。
“师父似乎对一些陈年旧事很是关心。”他含笑瞧着她:“不过这肉买成三十五文一斤,却是贵了。”
若他未曾记错,这地方十年前是长安候府邸,已经荒废了许多年,后来才改成屠宰场镇压煞气。
满初顿了顿,先行回道:“殿下,奴婢与姐姐恰巧路过,见着这肉还算新鲜索性买上一些。”
纪宴霄颔首,瞧着姜藏月只温润道:“原是如此,这汴京甚是有趣,姜姑娘既然出来了,不妨多走走逛逛。”
他让庭芜提着肉,笑容和善,姜藏月眉目更是清冷了几分。
姜藏月道:“有劳殿下挂心。”
“舒府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纪宴霄温润的模样十分无害:“只是听闻祠堂却半分事情也无,可要去瞧瞧?”
“去。”姜藏月眸子淡淡:“这把火倒是蹊跷。”
两人并行,满初和庭芜只能先行回去,路上庭芜还叹息幽怨:“殿下对我都没这么亲近。”
满初:“......”
弹子石长街,人声嘈杂,车水马龙。
“师父为何对舒贵妃府上的事情这般感兴趣。”纪宴霄走在她身侧。
“与奴婢并无关系。”姜藏月淡淡道:“只是殿下也了却一件烦心事。”
“舒贵妃死了,大理寺卿满门抄斩,近日这个位置就空出来了。”纪宴霄还是笑:“师父认为,谁会坐上这个位置?”
“如此且看殿下的安排。”姜藏月也看着他:“殿下如今也不逊色任何人,不是么?”
纪宴霄浅笑:“自是师父教导。”
“殿下谦虚了。”姜藏月说道。
纪宴霄瞧着被烧得残破的舒府,上空隐有黑烟袅袅,乌鸦盘旋。
“谁坐在这个位置都无妨。”纪宴霄步履轻盈,白衣乌发,像是悲悯众生的菩萨像:“汴京这么大,总会发生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
晚些,姜藏月回了屋,处理了琐事,便拿出带着诡异花纹的皮鼓焚于火烛间。
“师父,舒府的事情算是彻底了结了。”满初有些心疼,她瞧着师父的身影却是更加清冷削瘦了,如薄薄纸张一般,似一阵风就能刮倒。
“知道。”待手中鼓烧了个干净,她找了白瓷罐将其装好,且等有风的日子便葬了。
被禁锢这么多年,也该还了兄姊自由。
如今不过是开始罢了。
翌日,姜藏月还在做事之时,和喜宫来了人,才笑看她道:“姜姑娘,贵嫔娘娘听闻你照顾舒贵妃有孕时很是得心应手,让你每日抽一个时辰前去和喜宫帮衬帮衬。”
庭芜撅起摘花的腚瞬间收了回去,拧眉不高兴了:“我说这位嬷嬷,姜姑娘是安乐殿的女使。”
那嬷嬷一甩手帕油盐不进:“老奴也是知道,只不过贵嫔娘娘硬是要姜姑娘去和喜宫,老奴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命?”庭芜帕子一甩骂骂咧咧:“谁不知道越贵嫔和舒贵妃不和,眼下舒贵妃薨了,贵嫔该不是想着如何折磨别人吧?”
“这......说笑了。”老嬷嬷先是笑着,结果被喷了一脸口水跟着脸色也板起来:“贵嫔娘娘只是借用姜姑娘一个时辰。”
庭芜更加不耐烦了,瞪眼叉腰:“要借用姜女使,可曾经过殿下同意了?”
实际他也知道,殿下如今还没办法跟宫里这些得宠的女人抗衡,纵使为大皇子办事,那也需要时间斩头露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老嬷嬷只管传话离去。
庭芜更是骂骂咧咧了:“什么玩意儿!狗仗人势的东西!”
这说不准把人弄了去打残了打死了,心肝儿黑着呢。
姜藏月只片刻淡淡道:“无事。”
“姜姑娘,那越贵嫔能跟舒贵妃抗衡这么多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庭芜试图苦口婆心劝她。
“不过一个时辰。”姜藏月嗓音淡淡:“她也许会死在我前面。”
“......”庭芜觉得有点冷,讪笑:“姜姑娘真爱开玩笑。”
姜藏月沉默片刻。
终道:“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