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酝酿起来的一点睡意全然消失散,凌含真从床上坐起来,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重了急促了让对面听到,泄露了自己此时的情绪——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他已经停止了思考,甚至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几次尝试着开口声带都未能震动,他幻想过、预设过、编排过无数次重逢的对话和场景,以及那些看过的小说和做过的笔记,都被对方简单一声“真真”击溃,土崩瓦解,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沉默半晌,他终于机械般轻轻叫了一声:“小七哥哥。”
这个称呼伴随着心底积蓄的一部分压抑一起吐了出来,脱口而出后,他又有些后悔,因为觉得长大后还这么喊,多少有些不合适了,可现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也想不出其他,完全依赖本能,毕竟这是他曾经的专属称呼,还是他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
一开始他是跟寻常小孩一样叫“哥哥”的,可六岁时,明栖深家里来了客人,带了个嘴很甜的六岁小孩,一直黏在明栖深身边,“小七哥哥小七哥哥”叫个不停,他当时正好也在,明栖深为了照顾客人,被对方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对他有些忽略,让他觉得十分低落,话也比平时少。
明栖深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异样,甚至带着他们两个六岁小孩去花园里玩,想让他们交朋友,却对方实在黏人又热情,衍变成明栖深陪对方玩,等明栖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了。
明栖深这才慌了神,到处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他,只能告诉家长,于是所有人都得停下手中的事来找他,最后通过监控在家附近的一棵树下找到了他。幸好他还小,一小截路就觉得已经是十万八千里,算是离家出走了,被树干一挡,确实很难发现。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树下抱膝而坐,看蚂蚁搬家,见大家都过来了,便指着地上的一只蚂蚁说:“它在这里转了好久,可能迷路了。”
明栖深气得不行,直接斥责他:“自己跑出来玩也不知道说一声?要是被拐走了怎么办?!”
他抬头定定看着对方,忽然像爆发了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无比伤心,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控诉:“你有别的弟弟了,就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你了,我不要当你弟弟了,我不认识你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涨得通红,全是泪,一边重复着“我不认识你了”这句话,要把满腔的委屈和哀怨倾泻出来,看着实在太可怜,明栖深便愣在了原地,剩余训斥的话都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对他忽视的愧疚。
那天明栖深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哄他了,又找了一天假期陪他去游乐园玩,他才回心转意,跟对方和好,并定下规矩:“以后只有我能叫你小七哥哥,不许别人再这么叫你了。”
他就再也没有从别的小孩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光明正大地抢了过来。
大概这个称呼太过遥远陌生,明栖深也在愣神,直到他从回忆中抽离,才听到对方一声低低的“嗯”作为回应。
他握着手机,慢慢往露台上走去,拉开窗帘和门,晚风立即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
又是沉默,好像谁也找不到下一句话怎么说。
今晚的雨比平时都要大,他在潮湿的雨夜中慢慢清醒,绞尽脑汁想到了打破尴尬的话题:“你……”
“我……”
偏偏对面似乎也终于找到了话题,两个人同时开口和噤声倒是分外默契,又沉默片刻,明栖深咳了一声:“你说。”
凌含真没有再跟他在这种事上谦让:“你怎么用阿姨的手机?”
明栖深道:“她说你从不接陌生号码的电话。防骗意识很不错。”
后一句赞扬语气明快些许,连带凌含真紧绷的心也放松不少,于是笑了一下:“那你……你手机号多少,我存一下,就不是陌生号码了。”
明栖深道:“我下午给你打过电话,你把我拉黑了。”
凌含真愣住:“什么时候的事?我根本没有收到你的电话啊?我下午收到了三个电话,全是打广告的,根本没……”
明栖深提醒他:“下午快六点的时候。”
凌含真猛然想起来,那时他好像是接到过一个陌生电话,只不过是赵言铭接的,当成诈骗电话给拉黑了。
他一时梗住,怎么也没想到,留意了一下午,最不可能的一个反倒是真的那个,只能先慌张解释:“不是,当时手机不在我这里,在别人那,他以为是诈骗的,就给拉黑了……”
明栖深笑了笑:“我知道,是小马。”
凌含真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给我发了条短信,留了支付宝找我勒索十万块。”明栖深平静道,“我搜了一下那个号码,你身边名字里有‘铭’的只有他,就跟他哥说了一声。”
凌含真脱口而出:“你怎么又干坏事。”
他之所以想都没想就这么问,是因为他既了解赵言铭,又了解明栖深,赵言铭不可能会真勒索的,顶多是发点恶作剧短信调戏一下骗子,脑子又不会转弯,留了真实信息;而明栖深表面上宽容大度,实则十分记仇,睚眦必报,最擅长黑装白,祸害了别人还会让对方觉得他是帮自己的好人,感恩戴德。
他根本不用了解经过,便可以直接判定对方在害人。
赵言铭家里管他比较严,铁定要被坑得挨打。
明栖深道:“他骂我。”
这句话没什么情绪波动,仿佛只是随意的陈述,可凌含真还是听出了一丝控诉的味道。
他们毕竟曾经太熟悉了,熟悉到就算分别多年,也能从一句话中嗅到本质。
凌含真难以想象赵言铭会骂人:“他骂你什么了?”
也许是这一丝控诉,他的问话愈发自然了起来。
明栖深道:“太脏了,我说不出口。”
凌含真轻轻吸了口气,能脏成什么样才会让明栖深也难以开口。
“他不是在骂你,他以为是诈骗的骗子,骂的是骗子。”他试图为对方辩解,踌躇着,“那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别为难他了,行吗?”
明栖深道:“不行。”
凌含真便换了种说法:“那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别生气了,行吗?”
明栖深随意道:“那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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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同时笑了一声。
凌含真还是了解对方的,第一句话不满意在他道歉的原因是为了外人,第二句他关心了对方生不生气,才算合格。
“下周五下午几点放假?”明栖深问。
“差不多三点半能结束。”他回答。
“行,到时候我去接你。”
凌含真心头猛地一跳,说话都有些吞吐:“接我?干什么?”
明栖深道:“下周五日子不错,去领个证?”
商人大多都在意日子吉凶,他也不能免俗。
这句问话尾调上扬,语气轻快许多,凌含真的大脑又被堵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领什么证?”
明栖深笑:“结婚证。”
凌含真才有所平复的心跳又开始杂乱无章,比刚接到电话时还要剧烈,仿佛有根棍子在他脑子里搅来搅去,把他的意识搅成一团浆糊,好半天才“嗯”了一声,又干巴巴补充:“带……带什么?”
“身份证,户口本,无配偶证明。”明栖深说完,又开玩笑一般补充,“还有你本人。”
凌含真无法反驳,毕竟他小时候的确干过不愿意上学让玩偶代替他去上的事。
“那就这么说好了。”明栖深松散道,“你是不是要睡觉了?”
“嗯……”
“现在不熬夜了?”
“早就不熬夜了。”凌含真一板一眼回答,“我现在晚上十点半睡觉,早上六点半起床,练半小时基本功,七点吃早饭,然后去上学,中午十二点午睡半小时。”
这是他精心调制过的作息时间,他觉得很满意,于是说得有点多。
“记住了。”明栖深说,“记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存上,微信也通过一下。”
凌含真干巴巴应了。
“那……晚安。”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称得上极致温柔,就像很多年前,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哄凌含真睡觉的,以致于凌含真恍惚到分不清今夕何夕了,握着手机许久才想起来回一声“晚安”。
肯定已经听不到了,他这么想着,心里分外怅然若失,低头准备把明栖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一看手机竟然还在通话中,又忙贴回去:“不挂吗?还有事吗?”
明栖深反问:“不是你先挂吗?”
凌含真缄口,这是他定的规矩,他们通话一定要是他先挂电话才行,不然他会很伤心很失落。
他以为早已经不作数了,全都不作数了。
他又轻声说了句“晚安”,挂了通话,却觉得更加怅惘空落,望着苍茫雨夜里零星的灯光,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重新关门拉窗帘,躺会床上。
已经快十一点了,珍贵的生物钟罕见没有光顾,他比白天还要清醒,眼睛闭上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索性又拿起手机,先做最要紧的事:把明栖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犹豫了一下才存成“小七哥哥”,又去看短信记录,想知道赵言铭到底骂了什么脏话。
他倒吸一口凉气。
……骂得确实太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