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玖抬步上岸,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长公主!”
“长公主您怎么了?”
……
她想睁开眼睛,奈何眼皮不听使唤,最后沉沉倒地。
慢慢地,世界似乎陷入了一片死寂。
春雨打湿窗台,潮闷的气息挥散不去。
姜玖醒来时,商陆正在药罐子里捣鼓着什么,见她睁了眼,她惊喜不已,“上天保佑,我来得及时!”
“你怎么来了?其他人呢?”姜玖抚了抚额头,感觉整个人都置身在火堆里炙烤。
商陆急忙安抚她躺下,“别乱动,你感染了瘟疫,我让其他人远离了你的寝房……”
她点燃了药草,里里外外地驱逐着,“说来也怪,这寒疫症是北方胡族特有的,若非大规模爆.发,怎会感染到你身上呢?”
“寒疫症?”姜玖沉吟了片刻,猛然想起温乔彧打开的那个香囊来!
她又急忙坐起身问,“其他人呢?有没有人被传染?”
“躺下!”商陆回头朝她眨眨眼,“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这寒疫症虽说传染性强,可人传人也要等上七日,你昏迷时我给府上的人号过脉了,倒霉蛋只有你一个,你想想,到底沾了什么东西?”
姜玖轻吁一口气,“我沾了卫妍杳偷送给温乔彧的香囊。”
商陆摆摆手,“不至于,魏国国君病危,大皇子监国,为了给皇帝冲喜,逼婚卫妍杳逼到她险些投缳自尽!这事儿早传遍了魏国,她若真想温乔彧死,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见姜玖不信,她又补充一句,“我去湖心小筑给温乔彧号过脉了,他脉象正常,并无不妥。”
姜玖慢慢陷入沉思。
默了良久,她道,“人传人需要七日,也就是说,我这个病的源头不在人,而在疫毒上,整个建康目前就我一人发病……商陆,我有些担忧,得让暗影防范一下。”
“放心吧,谢将军已经在着手做了,你呀,什么都别想,赶紧把病养好,这才是头等大事!”
商陆拍了拍自己的荷包,“说来也巧,谢将军为了让我来建康,跑死了三匹战马,我当你身体抱恙,把身家性命都带上了,谁知只是因为他要出征,放心不下你,想我在你身边护你周全……”
她睨了姜玖一眼,神秘一笑,“结果你猜怎么着?歪打正着!这寒疫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早发现早治疗,就和普通伤风一样,可若是再拖上七日,病入骨髓,大罗神仙也难救了,你说巧不巧?”
“定是公主在天有灵,护了我。”姜玖紧了紧双手,转而又问,“谢祁要出征?昨夜怎么没听他说?是胡人又来犯了吗?”
“哪年不是如此?今年更早了而已,”姜玖驱完药草,百无聊赖地坐在姜玖的榻沿边,双腿耷拉着晃晃悠悠,“昨夜的急报,午后就得出发了。”
她话音一落,就听院外来报,“长公主殿下,谢将军求见!”
姜玖急忙拉住商陆的衣袖,“你给他号过脉了吗?他有没有大碍?”
商陆但笑不语。
姜玖“啧”了一声,“说话啊?”
“你不对劲。”
商陆伸出指尖点了点她额头,“以往同我拌嘴时咄咄逼人,在七郎那儿居然还得了个‘闷葫芦’的绰号,想当初七郎那般宠你,你都对他爱答不理的,我还当你天性厌恶男人,这会儿换成了谢将军,竟关心成这样?”
“我那是怕他被我传染,带病上战场打败仗!”姜玖甩开拉扯,却不想,一口气没提上来,剧烈咳嗽了起来。
“行行行,你对劲,你太对劲了,姑奶奶,你快歇着吧,我去回绝谢将军,让他别来见你了,以免扰了你的清净……”
“我见他……他会无碍吗?我还有话同他说。”姜玖瞥了商陆一眼。
商陆捂着嘴笑弯了腰,“他跟我可不一样,我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一般疫毒奈何我不得,他可就说不定咯……”
“这样啊……”姜玖眸底闪过失望之色,随即她又指了指桌案的信件,“那你处理一下这个,让他替我交给秦妪。”
商陆勾唇,“这个我替你给,谢将军都同我说过了。”
“啊?”姜玖见她要出门,匆忙坐起身来。
商陆以唇努了努衣架上的氅衣,“披上,虽说七日才会传染,但安全起见,你们有什么话,就隔着院门说吧,别见面了。”
说罢,商陆起身拿起信件,蹦蹦跳跳地出了门槛。
末了又折回伸出个头来,“不能拉手手,更不能像上次一样亲亲哦~”
碰!
一个枕头直直越过屏风,朝门口砸去。
商陆的笑,逐渐扭曲放肆……
……
黑云缓动,姜玖披上大氅,撑开油纸伞,踩上石子小道。
谢祁已经候在了院门外,听见脚步,他急急问道,“姜玖,你身子好些了吗?”
一门之隔,几声压抑的咳嗽沉沉传来。
谢祁双手按上门板,却被姜玖眼疾手快,以身挡住,“好多了,你别靠近我,万一被我传染了就不好了。”
谢祁收了力。
“今日早朝,我给出的解释是你染了风寒,也让商陆敲打了公主府的下人,疫毒一事万不可传扬出去,你自己也小心些。”
“谢祁,我想不通,”姜玖背靠着院门,因受不住力席地而坐,“香囊你也碰了,你没事,那便说明不是香囊的问题,唯一的疏忽,就是卫妍杳写给温乔彧的那封信了……”
她回想着当时的细节,“拆开的信,只有我与温乔彧碰过,可他为何无事?”
“先别想那么多,一切等我回来再做定夺,”谢祁安慰道,“好在有商陆,不然边关告急,你又病了,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姜玖轻笑,“放心,死不了,都还没手刃温乔彧,我怎么舍得死?”
谢祁闻言,也随她一起背靠院门静坐在门槛处,“让你压着恨与他朝夕相处,难为你了。”
“自责啊?”姜玖皱眉发笑。
“嗯。”他的嗓间含糊应了一个单音,倒是大方承认了。
“那我现在就杀了他?”姜玖打趣。
“……”
“看来还是不够自责啊……”
听着对面的揶揄,谢祁的回应带上了几分严肃,“生病了,连脑子也烧傻了?他现在在公主府上,他若死了,你逃不掉干系,你费了这么大力把姝裳公主碰上高位,现在杀了他,功亏一篑不说,还会给姝裳公主招骂名,何必呢?”
姜玖不置可否。
淅淅沥沥的雨声打湿院中的芭蕉叶,空气中安静了片刻。
“谢祁。”
“嗯?”他的嗓音似乎有些沙哑。
“若你我所谋,最终抵不过天意,你能否答应我,在保全公主名声的前提下,将温乔彧交于我处置?”
“……说了半天,你脑子里就只有复仇。”谢祁无奈一笑。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苟活在这世上?”她的自嘲带着几分苦涩。
“踽踽凉凉之人,又何止你一个?”谢祁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际,“你说了,人总要往前看,更何况,有人还等着你还债呢……”
“还债?还什么债?”
听她疑惑,谢祁唇角一抬,“姜玖,我反悔了。”
见她等着他继续开口,谢祁轻笑一声,“我觉得,在江州郡你中毒那件事……该对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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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玖倏然想到那次坠崖,他说得那句,“没关系的,不用你负责……”
“我说了,那事以后莫要再提!咳咳……”
“哎,你别激动,”谢祁又着急地想去推开院门,“我都说这么含糊了,你怎么还能猜出是咬伤我那件事?”
“你还说!”姜玖反手将门栓扣上,“要不是你出征在即……”
“哎,我……也不是非要你负责,你也可以不负责……”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只能小声嘀咕,“我也不知怎么了,以往出征都没这般滋味,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今日,总觉得心里有些酸涩,生怕自己真马革裹尸,留你一人踽踽独行……”
“呸呸呸!”姜玖骨节扣了扣院门,“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也不嫌晦气,咳咳……”
“好好好,我不说,”谢祁轻笑,“知道你担心我了,我会万事小心的……”
姜玖:“……”
……
雨势渐缓。
谢祁站起身,“姜玖,你开一下门。”
“不行,你得离我远远的……”
“你退后,我有东西要给你。”他解释,“这样,你开了门,就回寝殿,我远远看你一眼,把东西放门口,我走远了你再来拿,好不好?”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姜玖嘀咕着,一边打开门栓,一边催促,“你往后站一站,等风吹散了些再过来……”
身上酸软无力,似乎开个门就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拢了拢大氅,撑着油纸伞转身回到殿门,殿外,院门吱呀一声,再回首,谢祁身着盔甲,正意气风发地立在不远处,满眼含笑。
他手上拎着个食盒,坚毅的下巴微微抬起,“听商陆说,你喜欢吃雪梨酥,可自从姝裳公主走后,你就再也没碰过。”
他打开食盒,淡粉色酥饼赫然映入眼帘,“若雪梨酥会让你想到难过的事,不妨换成白桃酥?”
姜玖怔住了!
她眯了眯眼眶,歪头瞅了食盒半晌,“你管这叫……白桃酥?”
谢祁双颊一红,“我……第一次做酥饼,做了一上午,卖相丑了点,但胜在味道不错,你尝尝?”
噗……
姜玖没忍住,轻笑出声。
“你……你莫笑话我了,这桃子形状我原本捏得很好,可不知怎的,蒸出来就变样了……”
说到最后,他已不知该如何解释,优越的下颌线紧绷,明明一身煞气,害羞起来却像个憨憨。
姜玖的视线转而越上他紧拧的眉心,好奇道,“谢祁,你在讨我欢心吗?”
“我……”他的耳尖绯色蔓延,但很快,他又佯装镇定道,“是商陆说,这个疫毒会令人口中发苦,无甚食欲,我……我不想你尝什么都是苦的……”
许是站久了,姜玖的大脑有些昏沉,恍惚间,像是有什么熟悉的声音盘悬在头顶:
“以后,都不会让你吃苦的……”
她环顾四周,脚下有些发软。
谢祁见她状态不对,抬步就要上前,却被她冷声制止,“别过来,东西放下就行,我就不送你了,不太舒服……”
谢祁沉默着收回脚步。
他放下食盒,轻声道,“你快些去躺着,等我凯旋,我答应你,一定做一份漂亮的白桃酥给你,等我啊……”
他一步三回头,身影最终消失在细雨蒙蒙的回廊。
姜玖见他走远了,才拿回食盒。
打开,一股清甜的桃香沁入鼻息,她执起一块细细咀嚼,口舌生津。
腹中有了甜,她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那一瞬,温乔彧香囊中的珍珠倏然出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