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长息,正是乍暖还寒,春寒料峭之时。
望江楼里茶客云集,高桌大椅前的说书先生正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讲着一桩十五年前的奇闻。
“要说大盛十五年前的那场天灾,恐令其大命将泛。”
他手抚长须,缓缓道来。
“话说这大盛崇定三十一年,北边的通城、盘城暴雨连下三十余日不歇,致使城中荆水暴涨,山洪暴发。”
“那一年,单一个盘城便有八千余户人家被冲没,溺毙三百余人,流离失所之人更是不知凡几。当在此时,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盘城以西的洛城大雨兼大雾,深达数丈。三城灾祸齐发,大盛以北之地,几乎是泡发于大水之中,整个大盛人人自危。”
“正在人人惶惶绝望之时,奇迹诞生——”
台下不少茶客都屏息倾听,听他这一顿,便知要到关键时刻。
“那日大盛皇宫正上方景星明亮,天现红云,神光彩溢,璀璨非凡。宫中当夜便诞生了位小公主,说这公主是哭声响亮,红光满面。更奇的是,她甫一出生,那北边来势汹汹,势不可当的暴雨竟停了!顷刻间阴霾尽散,日光四射。这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救万民于山洪水泄的奇功自然归于这同太阳一道诞生的婴孩。”
“大盛皇帝得这福星公主如获至宝,加之大盛国姓为云,取云端初宁之意,为她亲赐名‘端宁’,应了这暴雨停歇的景;封号‘羲和’,寓意朗日昭昭,泽被天下。”
“这福星公主来得也太是时候,果然天不绝大盛啊。”台下一人刮刮茶沫,呷了口茶,不禁感慨。
“谁说不是呢,奇就奇在这福星,竟真能将这举国蒙难的险境化解了。”身后一人接话。
台下一紫袍男子不知想起了什么,面露鄙夷,嗤笑一声:“人家有福星,咱们长息可也有个灾星呢!”
这话一出,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朝他看去,果然是那纨绔子韩锦。
虽说齐王是福缘浅薄,招致祸患,但身份到底摆在那里,谁敢这样出言讥讽?
角落里坐着的一青衫男子捏紧了手里茶盏,脸色极差。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黑袍男子,却见他神色自若,仿若不闻。
与这黑袍男子一般隔绝世外,并未参与茶楼内对这位福星公主讨论的,还有一人。
这女子一身红衣,气度不凡,正独自坐在他身后一桌。
她身子向后倾,修长皓白的指尖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敲着,眸光随意地停在这说书人身上。
他所说之言,余皆确切,只这羲和二字的寓意,可讲岔了。
她那位总将“平淡闲适,安稳一生”挂在嘴边的父皇,可不愿她泽被天下。
云端宁正晃神,又有一男子折扇一收,不轻不重地击在桌案上,将话头继续带到这公主身上。
“那大盛皇帝膝下仅她一女,又得‘福星’傍身,尊贵无匹。有传言道‘得福星者得天下’,便是说她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面色都隐隐一变,不自觉朝他的方向看来。
大盛羲和公主的故事并非人尽皆知,但这一句“得福星者得天下”在长息却是传遍大街小巷,连三岁稚子都能说得上来。
传说中的福星公主,就像是隔在云端的明月,越是可望不可即,越是让人迫不及待拨开云雾,一探究竟。
韩锦肥腻脸上藏着的两颗眼珠瞬时放出光来,旋即很快又黯淡下去。他面露遗憾,喟叹一声:“未得娶公主为妻,真乃憾事一桩!”
这话一出,茶楼内人面上皆现鄙夷之色,个个都在心底笑他癞蛤蟆思量天鹅肉吃,竟肖想娶那公主为妻,不过无人敢当真笑出声。
“呵。”
在寂静得能听到邻座气息的茶楼里,蓦地传出一道极其响亮清脆的嗤笑。
一息。
两息。
三息。
三息静默,无人敢出一声动静,整个茶楼刹那间陷入死寂,甚至连韩锦本人都惊愕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惊奇,何人有如此胆量,竟敢笑他?
韩锦怒极,大梦初醒一般,猛然将折扇重重一把甩在桌上,霍地起身踹开椅子,四下张望。
“谁?谁敢笑小爷?!”
“听了半天书,倒是有些乏了,还多谢公子讲笑话解闷。”
韩锦更恼了,循声望去,脱口而出止不住的怒火:“你可知小爷我……”
原本狠厉怨怼的眼神看到人的那一瞬间,却蓦地顿住了。
“是谁……”
这末两字却是细若蚊蝇般嗫嚅出口。
说话人正是云端宁。
红衣之下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噙着笑的朱唇明艳动人。微挑的一双凤眼娇俏妩媚,仿佛蓄着熠熠骄阳,流连辗转间顾盼生辉。
尤其眼下一颗红痣如活了一般,嵌在玉肌上,随着眼睫微动而潋滟生姿,美得惊心动魄,光彩照人。露出在外的一截玉颈,更是纤长白净,缀着串珊瑚珠链,光耀非凡。
仅就这一颗痣,他竟一时之间看呆,无法自拔。
眼前这人,美得实在太……
嚣张。
她抱着双臂,一双妩媚多姿的凤眸将韩锦从上打量到下,再挑着眉从下打量回上。
气定神闲地问出他适才未说完的话。
“倒是说说你是谁?”
声音珠盘玉落,清脆空灵,让原本怒气冲冲的他,也莫名散去几分怒火。
他这才恍然清明,怪道如此胆大妄为,原来是个见识浅薄的女子。
思及此他也不气了,倏然得意地笑将起来,抱臂扬起下巴斜眼看她:“难怪敢对小爷如此不敬,原是个孤陋寡闻的,”他整了整衣襟袖口,清了清嗓子,又接着道:“给我听好了!小爷的大名——韩锦,当今从五品下定远将军徐冲正是小爷舅父!”
韩锦声音洪亮,掷地有声。那定远将军四字更是刻意咬重了说出,生怕旁人听不到一般。
他话罢,茶楼一片死寂,眼前的红衣女子唇角拈着笑,无声地打量着他。
韩锦胸腔陡然升腾出强烈的羞辱感,仿佛在这女子面前卑躬屈膝了般。她眼神分明平静如轻羽,然他却觉得有如千钧,压得他竟是抬不起头来。
半晌,云端宁才若无其事地开口。
“讲完了?”
“你!……”
韩锦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恼又惊。
寻常人听他说出舅父名号早便吓得屁滚尿流,这人居然这般气定神闲,不为所动?
余光看周围人神色,有的竟情难自禁笑出声,他脸色即刻难看起来,羞愤之间竟突然扬起手中折扇,发了狠地砸上云端宁的脸。
周围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默怜惜她。这韩锦从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这一扇子下去,想那白玉一样的脸不知要肿上几日。
这女子怕是吓傻了,竟也不知道躲。
谁承想,韩锦还未来得及出手,只摆出了个架势,说时迟那时快,云端宁竟是凌厉一脚踢飞折扇,下一脚直踹向他膝窝,他腿一软登时跪了下去。
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事毕还不屑地拍了拍手,像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茶楼众人瞬时如被人扼住喉管般,看着眼前场面瞠目结舌,望向云端宁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骇然与敬畏。
奇女子……
“你竟敢打我?!”
韩锦何时受过这等羞辱,气急败坏,作势要起,云端宁右肘猛地击上他的后颈,左手将他一只右臂生生折断。
韩锦的惨叫声震天响,杀猪一样盘旋在茶楼上方。
云端宁听得刺耳,随意拿起桌上一柄折扇便塞到韩锦嘴里。
桌上青衫男子一愣,欲言又止地再看向身旁男子,果然见他脸色阴郁,微眯着眼盯着那折扇。
韩锦平素里仗着将军舅父横行霸道,何人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唯恐说一句错话,谁又曾见他被打成这副模样?
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你……你给老子等着!”
他吐出扇子,咬牙发恨地在地上踩烂。捂住伤得不轻的右臂,边弓身边连跑带爬地退出门外。
云端宁转身抱拳向茶楼里的人赔了个不是:“打扰诸位雅兴,还请见谅。”
话罢,转身出了茶楼。
茶楼里瞠目结舌的人都再次愣住了,这女子,倒是讲礼……
*
有人跟着她。
甫一出茶楼她便感觉到了。
脚步声很大胆,没有半分掩饰,步伐凌乱但又稳健有力,应当不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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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宁没心思玩你追我赶,你躲我藏的游戏,她定住步子,蓦地回眸。
两个男子,青衫玄袍,一前一后。
她微怔了怔,眼神叫这黑袍男子牵绊住些许。
落日熔金,铺天盖地地倾斜在他身后,镀他一身金光四射,夺目非凡。他眉骨挺拓,狭长的鹰眸微眯,无论看不看你时,都隐隐透出拒人千里冷冽寒意。长发拢起,戴着顶玉冠,露出一张极冷峻出尘的脸。玄金斗篷加身,衬得他越发意气风发,俊美无俦。
云端宁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容色出众之人她见过不少,麻木到看谁都不过尔尔,不过眼前的人不一样。
云端宁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子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
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有较常人更要深上三分的黑瞳,像灌满了被揉碎的浓墨子夜,藏着深不见底的冷厉锋锐。
鹰隼或者孤狼。
总之不像人。
看也看够了,云端宁开门见山:“阁下跟着我作甚?”
在她毫不顾忌地打量自己时,萧煦也在沉默地望着她,眼底古潭无波,阴鸷晦暗。
云端宁不喜欢这样的打量,仿佛在他眼中走过一遭,便无处遁形。
萧煦冷声:“你方才动了我的东西。”
想起那把叫韩锦咬过又踩烂的折扇,萧煦对眼前的女子称不上有好感。
“嗯?”云端宁不解。
萧煦脸色愈发阴沉。
“我的折扇。”
云端宁一怔,这才记起适才似乎的确在茶楼中顺手抄起个物件塞到韩锦嘴里。
那塞都塞了,还能如何?
云端宁自知理亏,便忽略了萧煦像是要吃人的眼神。
她想了想,伸手探向袖口,捞出一袋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约莫分量差不多便将钱袋递给萧煦。
“毁了公子折扇实在对不住,我这有些银钱,偿给公子。”
萧煦看也不看那银子一眼,面色阴郁地睨着云端宁。
她以为他是来要钱的么?
云端宁不由分说地扯过萧煦的手,也不管他要不要,便一把将银子砸到他手里,拧眉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但折扇已损,我能做的也唯有此。公子接受也好,不接受也没法子。”
萧煦一顿,鹰眸攫住云端宁的手。
这女子方才拉扯他时,指尖握住他的腕骨,触感清晰分明,她虎口、指节都生了厚茧,应是常年握刀剑所致。
萧煦身旁的青衫男子也叫云端宁惊住了,这女子竟这般不避讳地同陌生男子肌肤相触。虽说长息民风开放,男女之间不设大防,然似她这般无所顾忌的,却也少见。
歉也倒了,钱也偿了,见他不作声,云端宁又还有要事,也没空与他纠缠,便匆匆转身走了。
萧煦的眼神依旧如鬼魅般流连在她身上,像是要看穿些什么。
*
云端宁的要事,是回大盛。
她心血来潮带上钱牵匹马便敢私逃出宫,甚至到了千里之外的长息。现下已过七日,她势必要回去了。
说实话,她来长息,也并非算心血来潮。
策马扬鞭,迎风奔腾,云端宁红衣潋滟,墨发飞扬,在风中缠绕轻舞。
她是想来见见那长息的齐王,她亲自挑选的夫君。只是可惜,未有契机。
天底下人人都当她是只血肉金贵,可延年益寿的肥硕绵羊,磨好了利爪尖牙,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
云端宁心里憋着一股气,甩着缰绳,越骑越快。
风闯荡进她的肺腑胸膛,她想起了自己的父皇。
大盛经十五年前洪灾一击,已有颓势,加之她父皇重文抑武,不善治国,国步多艰,逐渐式微。
她握紧缰绳,用力夹紧马腹,奋然向前奔驰。
雍宁皇帝喜战,近来屡扰她大盛边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那个草包太子前些日子既遣使臣又呈拜帖,是第一个向她,向大盛露出尖牙的狼,但却不是最后一个。
她当然要做些什么。
为自己,更为大盛。
放眼天下,四国最强者当属长息。
而长息最有希望御极的,便是那位为嫡为长的齐王殿下。
云端宁轻呼出一口气,远远眺望天边铺着的金光,眸子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