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沉香收拾东西时,在云端宁的妆奁里瞧见个不曾见过的东西,在一众金灿灿的钗环首饰中很是突兀,极为打眼。
她拿起这东西在手心翻来覆去反复端详,也瞧不出个所以然。这东西看着也不像饰物,只觉得掂在手里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
她拿着一面递给云端宁看,一面问道:“王妃,这是何物?”
云端宁彼时正发愁送那萧煦什么生辰礼呢,叫沉香一唤,浑不在意地抬眼一扫,略略看清后回了一句:“前几日街头淘来的袖箭。”便垂头继续思考。
倏地,她霍然起身,面上一喜,直直地看向沉香手里的袖箭。
“袖箭!”
沉香冷不防叫她惊了一跳,茫然地看着云端宁。
“险些忘了这枚袖箭,”她有些惊喜地小跑过去从沉香手中接来袖箭,又在指尖翻转打量一番后接着吩咐她,“且去找找那妆奁旁的箱笼里可有个靛青色锦袋,里头装着数十支小箭的。”
“是。”
沉香忙应下去找。
她很快就将那锦袋找来了,云端宁打开一看,又是好一番欣赏。之前怎的不曾发觉这小箭这样精致可爱?甚至连装这箭锦袋也让人爱不释手。
沉香见云端宁如此宝贝这东西,便笑问道:“这可是您要送给殿下的生辰礼?”
云端宁闻言一顿,再看这袖箭,心下情绪一时间颇为复杂。
她其实舍不得。
当日在琳琅满目的一众新鲜玩意里,几乎是一眼相中这枚袖箭。她是仔细看过的,那摊贩上只此一枚袖箭,想来应当是孤品。
她从不是个乐意忍痛割爱的人,但在沉香满心期盼的眼底,饶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沉默地点了点头。
真觉得这丫头天生来克她的。
满眼不舍地看着手心里的袖箭,有些感慨。
自买来后还不曾有机会一试呢,尚不知威力如何便要送人了。
越看越舍不得,于是她觉得,不能就这样送走了,起码也得射个箭玩玩。
是以,已然沐浴洗漱停当,换上亵衣刚准备睡下的云端宁,又换了身衣裳,扯来件大氅,披上便要出门。
沉香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惊:“王妃,这三更半夜,您要去哪?”
云端宁推开门,头也不回地道:“我去去便回,不必跟着了。”
此时已过戌时,一轮硕大的皓月悬于天际,将清辉月光洒落一地。凭着残存的记忆,她出门后右拐,借着月色穿过凉亭幽湖,夜风寒凉,吹得她大氅翻飞,她冷得下意识紧了紧大氅。月华流转在脚边的湖中,清晰可见风过处,湖里也漾起涟漪。
沉香同她说过,府中后花园内有一处空地,平日里少有人去,也空旷得很,那处应当适宜让她试试这箭。
七转八拐的终于到了后花园,又一直往前走,直至走到园中亭子旁一棵桃树下,才看到那处空地。
她刚想出去,却猛然听到些异响,借着月光定睛一看,脚下刚准备迈出的步子骤然一凝。
——那方空地上,像是有人!
云端宁凤眼微眯,心下起疑,何人会深更半夜跑来此处?
她默默向树后退了几寸,谨慎地将裙摆也一并踢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躲在树后观察着前方空地上那人的动静。
夜色浓重,那人容貌瞧不清明,只依稀可辨身量高大,像是男子。他穿着一身黑袍,隐约可见手中一柄长剑泛着冷峭的寒光。
这男子孤身立于月下,执着长剑,剑声霍霍,矫若游龙。足尖一点,飞身挺剑直指寒夜中低垂下的柳枝,齐齐削斩下片片柳叶,尽皆一般大小,落在剑身,他抬腕轻轻一抖,柳叶便簌簌落下。
紧接着他忽而又旋身一脚飞踢在树,借力起势,猛然一剑劈向树旁半人高的石头,竟是一举将那石头劈作两半。
云端宁一怔,这人,好凌厉凶猛的身手。
她正躲在树后欣赏,蓦地只觉耳边一道凛然的厉风,那剑带着萧肃寒意直直劈在她身旁,剑尖砸落在她脚边,斜刺入地,深有数寸,剑身因着用力极猛,还在微微震颤。
随之而来的还有锐利阴鸷的两个字。
“出来!”
云端宁低低瞥了那剑一眼,微扯了扯唇,这样锋芒毕露的杀意,倒是让她有些讶然,王府里居然还有这等高手?
府里她唯一知道的身手不错的就是云开。但断不会是他,他没有这样狠厉凛然的气势。
不过这声音倒是,听着有些耳熟……
“若再这般装神弄鬼,你即刻会变成鬼。”
云端宁一惊之下恍悟,眼底闪过异彩,这声音,是萧煦!
竟是萧煦?她又略带诧异地看了眼那剑,眸色暗了暗,面上也多了几分凝重。
还真是让她挑到一匹恶狼。
那厢萧煦见久等无回应,便不耐再纠缠下去,袖间蓦然飞出一把匕首,抵在手心,飞身向方才出声的位置刺去。
旋身看清树后站着人的模样时,他双瞳猛地一缩,脚下骤然刹住,带来十足杀意的匕首也硬生生扼住,指尖避无可避地狠狠擦过云端宁的面颊。
云端宁叫他这生猛一蹭,颊上即刻起了红痕,在肤若凝脂的面上极为显眼。
应是弄疼了她,萧煦眉眼松动,握住匕首的手紧了紧。
然她却若无其事般悠然站着,纵是一早察觉到萧煦动作也是毫无反应,兀自立在原地。
“公主?方才为何不出一声?”萧煦面色不虞,鹰眸紧紧锁住云端宁,将那匕首默默收进袖中,寒声道:“公主可知,若本王晚了一息,后果是什么?”
云端宁坦然应下他凛冽寒霜般的眼神,拈起几分狡黠的笑意,抱着双臂道:“怎么,殿下担心羲和?”
她抬手用指背轻抚了抚脸侧,颇为幽怨地睨了萧煦一眼。
萧煦脸色一沉,抿唇不语。
“殿下悠着些,您可就我一个王妃。”
萧煦怒极反笑,敛眉诘问她:“此地偏僻,又值深夜,公主来此做何?”
云端宁并不答话,垂眸扫向身侧直刺入地里的长剑,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霍然抬手,略使了几分力,将身旁长剑一举拔出,横在手中端详。
此剑长约二尺一寸,通体银白如月华流光,剑身刻着繁复的云纹花样,剑柄还嵌着颗闪着七彩流光的玉石,刃如秋霜,在如墨夜色里泛着森冷寒意,锋利异常。
是把好剑,饶是阅剑无数,承鸾宫中收集了天下各式宝剑的云端宁,眼底也闪过惊艳之色。
她含笑的眼复又流连在萧煦脸上。
问出了同他一般无二的话,“此地偏僻,又值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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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又来此做何?”
萧煦见她毫不费力地拔出那剑,幽深鹰眸微沉,多了几分异样。
云端宁将剑递还给萧煦,笑道:“羲和竟不知,殿下有此等好身手。”
萧煦接过剑,并未回云端宁的话,鹰眸继续逼向她,问道:“公主还尚未回本王话,为何深夜来此?”
云端宁耸了耸肩,抬手指了指天,笑道一脸坦然。
“赏月。”
萧煦冷眼看着她,见她内里只着一薄衫,外披亦是一条不甚厚的大氅,半晌,方道:“这月也赏了,夜间寒凉,公主还是快些回去吧。”
云端宁闻言眉头一皱,为难道:“府中格局复杂,路绕难辨,夜色又深,劳烦殿下送我一程。”
萧煦拧眉,神色古怪地打量她,沉声道:“本王送你回溯明院。”
云端宁如愿以偿地颔首,笑道:“多谢殿下。”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煦身后,看着他挺括的脊背,想起他方才的神色,心情不由得大好起来。
这萧煦,逗弄起来,倒还有那么几分趣味。
走了一会儿,她倏然想起来什么,出声问道:“殿下也还未曾回羲和的话,为何深夜来此?”
萧煦闻言放缓了步子,微微侧眸,云端宁只瞥见他一角利落的下颚。
“赏月。”
云端宁:“……”
她白眼,哼了声,“殿下好兴致。”
萧煦绷直的唇漾起微不可察的笑。
云端宁步子大了些,抬脚跟在萧煦身侧,刻意贴了近些。
随着她的动作,馥郁的女儿家馨香不可抑制地闯入萧煦鼻腔,大胆又不容拒绝地缠绕住他,他长袖下的拳头微紧,喉头滚动,剑眉微敛,下颌绷直,默默拉开了些距离。
云端宁见他依旧目不斜视,不动声色,甚至还刻意走快了些,有些错愕。
这些时日,她有心也好,无意也罢,闲来无事挑逗过他几回,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得不到半分回应。
昔日在大盛,她高调惯了,乘花辇游长街之事数不胜数,多少人隔着轻纱帷幔只远远瞧上一眼便是毕生有幸。
岂有如萧煦这般,视她如无物之人?
一路无话,两人各怀心思回到溯明院,萧煦转身欲走时,身后云端宁高声喊住了他。
“殿下。”
他回首拧眉:“可是还有事?”
云端宁不放弃,笑得潋滟明媚:“明日见。”
萧煦蓦地一怔,险些叫这笑晃了眼,面上却是敛眉不语,只默默微颔首而已。
云端宁:“……”
她暗自腹诽萧煦的不通情趣,转身甫一推门,便撞见沉香迎上来,一脸焦急地问:“王妃怎的去了这样久?”
云端宁摆摆手,将那袖箭搁在桌上,满不在乎地回:“安心,尚活着。”
沉香一面接过云端宁脱下的大氅挂起来,一面问:“您这是什么话?您方才去了何处?”
云端宁略略想了想方才的经历,心下不快,也不看她,一面坐到榻上,一面垂眸,满不在乎地回道:“赏月。”
沉香皱着眉回头:“赏月?”
“月色,”云端宁冷哼一声,“甚是无趣。”
沉香茫然愣在原地,挠着脑袋蹙眉。
月色,能如何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