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跃听说过一种宿命论,大概是说人生的际遇和终点是冥冥之中已经被确定好了的,没有“如果”,即便是在某个分岔路口作出了不同的选择,也会来到此时此刻。
好比无论他多赢一场球或者少赢一场,上海队和广东队同时抛来橄榄枝他选了广东队,也不会影响他现在站在这里,抱住的人是凌舒。
没有想象过这样的场景,直接地切身体验了,得出的结论是现实高于想象。
他们共享过一段成人世界前的过渡期,又双双地走进了青春末尾,明眸不复少年时代耀眼无畏,两个人笑起来眼角已有纹路。
凌舒工作太忙了,头发打理得很简单,有些干枯分叉,很不偶像剧,薛怀跃用指尖纠缠着她的发丝,只觉困扰住他的场外因素在当下已无足轻重。
拿到奥运会男子单打的金牌时,薛怀跃估摸着,不管往常的路多不好走,以后也该好过了。
结果糟心人糟心事整整齐齐,一样没消失。
凌舒知道个大概,那些人与人的关系盘根错节,如繁复的蛛网,她能做的有限,薛怀跃说更多仅是让她跟着白白操心而已,作为一个男人更觉得该为爱人遮风挡雨,便点到为止。
恰巧凌舒也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粉丝经济是市场大势所趋,手底下的团队把心思打到薛怀跃身上,越来越不安分。
无非是想出些法子,最大限度地增加薛怀跃等明星球员的曝光,再收割他们粉丝的钱包等一些上不得台面又没技术含量的钻营。
人员更迭,一同打江山的核心成员所剩无几,凌舒今天说话管用不代表明天还能镇得住场子,她也头疼难受。
也许有些项目跟薛怀跃开口能走人情,可她不愿,铁了心想着只要她还在决策层一天,公司就要当一天踏踏实实筹备运营的清流。
交流的话题仅限于“吃饭了没”“有没有按时睡觉”之类的日常。
大赛前见几眼、说说话都匆忙,到点,薛怀跃依依不舍撒手:“等全锦打完,我应该有几天的时间,可以陪你走走逛逛出去玩。”
“切,你有时间,我还未必有时间呢。”
薛怀跃服软,说了一堆恭维她事业厉害的软话称是他到时再请求赏光,一个训练,一个发了会儿呆去确认下一个环节。薛怀跃看着她,一身黑衣服,慢慢地在硕大的场馆中变成了个小黑点儿,挪到门口不见。
一下子感到,人海茫茫,她总一人来一人走,运动员们有队友她没有,出了赛场,竟是和大家羁绊最浅的,有种孤家寡人的可怜。薛怀跃一颗雄狮般刀枪不入的心软软的。
“怀跃,过来下,我有话要跟你说。”练到了一半被男队主教练秦望舒叫走。
秦望舒是运动员退役后转的教练,在役时战功赫赫,相貌堂堂,有“乒坛唯一白月光”之称。
性格单刀直入,有事说事,也不和其他利益链条上的人搅和在一块,是现在队内薛怀跃还愿意交心的人。
到了单独的休息室坐下,对秦望舒要说什么,薛怀跃已有了七八分了然,摆出了侧耳倾听的晚辈姿态。
“怀跃,你是一号王牌,我们当然是希望你的竞技状态可以保持得比较久,之前的绝对主力有的竞技状态可以保持6-8年,但是也有因为婚恋状态直接下滑的惨痛教训。谈恋爱的事,你心里要有数,万一三天两头吵架闹矛盾,假还打不打?温柔乡还会消磨运动员的意志和求胜心,楚玠,本来有希望冲击大满贯,婚后没几年拼不动了退役。”
乒乓球队的男教练没人没烟瘾,到了无人处,秦望舒说话间点上了一根烟,夹在指尖,烟雾缭绕。
薛怀跃闻言笑了:“秦指导,我保证绝对不会因为恋爱影响训练和比赛。我家那位的性子,我想跟她吵,她还跟我吵不起来呢。”
这么多年薛怀跃就没见过凌舒和别人发火生气的样子,都是像甩合同条文一样一条条掰开了揉碎了把问题讲清楚。
不过,据说凌舒和卫光恋爱期间,吵得很凶,有时候他们两个还当街淋着雨吵,上演虐恋。
有次气得卫光深夜一脚油门飙车发泄,之后卫光的主管教练便逼着他们分。
总之,一段没人看好的恋情在众多因素的作用下可喜可贺地破碎,凌舒和卫光的脾气都被彼此耗完了,从此温良得成了兔子。
秦望舒不想做打鸳鸯的棒槌,薛怀跃是他们大家看着长大的孩子,有段好姻缘自然是可喜的,秦望舒又计上心来:
“或者,你们赶紧在一年之内结婚生小孩,你把这个温柔乡体验遍了啊,就觉得也不过如此,而且呢一个稳定的家庭还能成为你新的后盾。哦,我听说你和你女朋友已经认识了很多年,那结呗。”
薛怀跃更是连连摆手:“别出主意了秦指导,我家那位是事业型女性,结婚生子得慢慢来的,不能说为了我牺牲人家姑娘去一键加速。您放心就是了,我要是因为恋爱影响了竞技状态,随时把我拎出来批评好吧。”
哄了好几句,才哄得秦望舒半信半疑地放他走。
走到场边,薛怀跃一个激灵想起来,凌舒那么爱乒乓球,说不定真会为了中国头号选手的竞技状态稳定、金牌不旁落马上跟他结婚,她干得出来这种事!出了名的爱乒乓球胜过爱运动员。
好气啊。薛怀跃有点哄不好自己,决定推迟三天订戒指的计划,小小地给凌舒一点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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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中的魔鬼月考名不虚传,一片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放榜公示成绩,哀鸿遍野。
开学才一个月的时间,大多数学生还处于对高中学习节奏的适应阶段,高一没有开始选小三门,9门课程一同检测,被刁钻的题目砸得稀碎。
有的是政史地还没有开始背,有的数学外加理科还没学明白,各有各的惨淡——不包括重点班的天之骄子们,重点班几乎一大半都是清北之资,天赋和卷并存,优异的成绩悬在平行班的普通人之上,俯瞰众生。
其中尤其以宋凡清稳居榜首,各科几乎满分。
华风夏拉着方盈在成绩栏前确认了好几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年级排名居然被甩开了那么远。
作业太多写不完的情况下,她确实有些偷懒和松懈,但平时上课跟上了川中特级教师们飞快的进度和思维,也是得过老师的夸赞的。
这次月考,物理难到变态,华风夏拼了命地考到了70分,该拿到的分没丢,实在不会写的没办法。一抬头看到宋凡清醒目的物理98分,跟被雷劈了一般茫然。
方盈更是气得跳脚:“我再也不相信一班那群人说题目难了!当时考完,他们还一个个唉声叹气说没考好,我心定了定,以为这次总体分数都不会很高,谁知道成绩出来他们考得一个比一个高!”
“嗯……”华风夏吸了吸鼻子,没多余的力气跟方盈附和,给她情绪价值。
高中真是一面照妖镜。
华风夏从小到大属于学习上没有让父母操心过的标准模范小孩,没怎么补课,一路优异地升入了全省最好的高中,结果和那些真天之骄子们关在一块儿,马上现了原型,原身不过是一只平平无奇的丑小鸭而已。
方盈叹气:“我物理没及格,好羡慕你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科目没考及格,都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爸妈开口。”
华风夏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题目又难时间又紧,情有可原的,下次再努力,找出薄弱点在哪儿对症下药就好了。”
方盈彻底不能淡定:“到处都是薄弱点啊!基础题还没学明白没理解呢,老师就上难度!上的难度还没看懂,就又快马加鞭地进入了下一章,我还在原地发懵啊!每一天、每一科都是这样!”
两个人无助地抱紧彼此,好绝望。
更绝望的是一班最当之无愧的白天鹅宋凡清出来打水路过她们,和周围同学的对话非常清晰。
“凡清,你好强,又是第一啊。”
“没什么的,这次题目简单,没区分度,我就是比大家细心一点而已。”
宋凡清明眸善睐,皮肤净透白皙,没有一点青春期会困扰女孩子们的皮肤问题,五官精致立体,裹着麻袋一样的校服也好看到能分分钟出道。
华风夏和方盈对视一眼,被降维打击,从彼此眼中读出了满满的生无可恋。
班主任刘洋随后针对这次月考召开了总结会,以批评为主,腿交叉着站讲台上对照本班成绩和年纪成绩,激动到破音。
“这次考试反映出来很多同学还没有适应高中的节奏,我们班级的学习风气是怎么回事?就算跟重点班的比不了,在几个平行班里面怎么也是年纪中下游?希望大家首先端正思想态度,不管以前取得了什么样的成绩,都属于过去,都放下,在川中里面一切重新开始!”
尽管最后两句话没有明确的指向的人,华风夏脑子乱糟糟,控制不住地自省又羞愧,她这次在班内也没有保持入学时的第一名,开始对号入座,低着头,眼前总浮现出刘洋指责的眼神。
莫名又想要是楚归镝在就好了……
这可以说是华风夏目前为止的人生里第一次失败,这样的体验总是很难一下子消化和调整。
要是楚归镝在,小白球起起落落,他们每一局都要经历与预想中有偏差的轨迹,并且要马上做出反应与技战术的调整,无论是心态上还是对不利结果的接受上,都很有心得吧。那她就可以请教他了。
就像一首歌里说的,“我总是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
严厉的话讲完,刘洋又象征性地安慰:“话又说回来,这次毕竟是九门课都考,负担比较重,可能等有些同学小三门确定下来之后,扬长避短,有侧重点,成绩会有比较大的提升。高二正式确定小三门,大家也可以提前规划规划。”
华风夏没有被安慰到,课间,被钉在座位上,四面八方的声音好像都朝她袭击过来,窃窃私语和笑声在客观上没有明确的指向性,却仿佛都以她为中心,嘲笑着应该以身作则的班长考试中的马失前蹄。
失分点跟粗心大意没关系,而是更令人绝望的不会,不会就是不会啊,硬实力的问题,没有借口可以提。
华风夏拿出笔复盘,勾勾画画,尽力屏蔽外界和自己脑海中嘈杂的声音。还是在桌肚里拿出手机给那个人发了一条消息:
【月考没考好。】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覆盖掉原本想倾诉的“有人笑我被洗牌了没考到班级第一”。
在楚归镝的日常训练和赛前封闭训练期间,消息定然是不会被及时回复的,楚归镝一般是在摸到手机后集中地对未读消息进行回复。
要是凑巧赶上了华风夏下了晚自习、楚归镝晚训结束都有空的时间段,还能聊几句。
总之,他们的聊天具有错时性,没有被回复是正常的。
而华风夏大部分的悲伤还是随着这简短的一句话,像被塞进了漂流瓶里扔进大海飘飘荡荡远离出视线范围,目之所及,已是脚下新的道路。
当天下午的体育课。华风夏还是蔫了吧唧的。
体育老师习惯了重点高中的学生拿体育课闲散放松,集合讲了两句话,便放大家自由活动。
华风夏找了个操场边靠围墙人烟稀少的位置,和方盈坐双杠上长吁短叹。
华风夏扭头环视四周,疑惑道:“操场上人怎么这么少?”
“嗐,正常,魏小雨她们几个卷疯了,集合点名完就回了教室自习。”
“……”华风夏看了眼手上捏着的单词书,每次觉得自己已经够卷的时候,总有人能有比她更卷的新路子,搞得她燃起了不甘落后的好胜心。
方盈按住了她想跳下来的腿:“你准备去哪儿?”
“……我要是说我有东西丢在了教室要回去拿一趟你信不信。”
“不要啊!一周才一节体育课,要劳逸结合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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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会学傻的。”
打闹中一个清越的声音加入了战场——
“二位在聊什么?”
有男孩子在变声期的喑哑。
华风夏一扭头,身边又多坐了个高大的男孩,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差点栽下双杠,亏得始作俑者和方盈反应快,一左一右又把她架了上来。
方盈斥道:“池野!你不要突然吓人!”
华风夏的关注点则是:“校外人士是怎么能进来的?”
池野指了指身后的围墙,骄傲道:“翻墙。怎么样,我身手不错吧?”
二女不约而同离他远了些:“嗯,希望你这个非法入校的社会人士被保安拖走的时候不会连累到我们。”
池野:……
“好啦,你不是在封闭训练嘛?出来不会挨处分吗?”
“当然经过了请假程序,闷死我了,我出来透透气,坐牢也有放风的时候吧?我教练也怕把我闷坏了。”
华风夏听着他们两个人斗嘴,想问楚归镝的情况,又不好意思张嘴,显得有些刻意和矫情。
毕竟,他们几乎每天在微信上都会说两句,还特意通过中间人问话,太把心事暴露于外了。
“给,我带给你们的。”池野给方盈塞了一个小纸包。
方盈打开一看,醇香扑鼻,可她兴致缺缺:“这不就是我们学校门口的那家糖炒栗子吗?您大老远过来一趟,还是顺道在校门口买的呀?”
“不吃还给我。”
“吃!”在学校一天到晚都饿,大课间还有学生偷偷溜去食堂买点心当加餐,有糖炒栗子也是好的。
方盈剥了一个金黄的板栗进嘴后又喂一个给华风夏,不过她没有胃口,无精打采地摇头推拒。
池野料到了华风夏的反应,重磅拿出了一叠东西作为压轴,递了过去:
“哇,看来华同学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带来的栗子啊,不知道对圆圆托我送过来的比赛门票有没有兴趣?”
捕捉到关键词,华风夏无光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怕一犹豫眼前的东西会溜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捏紧了票,喜出望外中又有迟疑:
“是……楚归镝让你送给我的?他为什么要送我票呀?很贵吧?”
全锦赛已经开票了,排在双休日的比赛她可以看,周一到周五的看不了,也就是说,楚归镝的比赛她没办法看全。
单日票不贵,也是她一个月的零花钱了,考试成绩一般,要怎么对父母开口请求支援?
华风夏正烦得很,楚归镝恰巧在这个关口让池野雪中送炭,送的还是通票。
巨大的喜悦和感动让华风夏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应对。
“你不是月考没考好嘛——”
池野嗓门大,提起华风夏的伤心事也没有压下去声音,被方盈踹了一脚后知道小声:
“你不是月考没考好嘛,圆圆想让你开心,知道你喜欢乒乓球比赛,我今天请假出来放风,就让我顺便送票给你。你不用担心价格的问题,我们参赛的运动员会发家属票给家人观看,圆圆家长在外地,闲着也是浪费了,你有玩的好的同学朋友都可以送票一起看。”
更细节的东西池野没说,楚归镝也提醒了池野不要说。
每个运动员的家属票也没几张。
现在对外售票都是强实名的电子票,实体票很少,楚归镝还找队友自掏腰包费了一番功夫收票。
学期伊始,华风夏因为维护他跟同学起了冲突,跟着人精大队员们长大见多了世事,楚归镝猜到了华风夏的班内人际关系会显出来些问题,特意多拿了几张票让她做人情。
“谢谢楚归镝,谢谢你啊,专程跑这一趟。”华风夏到手后分出来一张通票给方盈。
方盈说她对体育比赛没兴趣,池野急了,说万一没事干的时候可以顺路去看看他的比赛。如此拉锯三两个回合,女王收下了票,池野定了心。
华风夏用指尖轻柔得抚过票面上规整的印刷。
现代的印刷技术很好,根本不用担心脱色,她却一点儿力气也不敢使,做好打算要将核销后的票根小心保存一辈子。
楚归镝还没有回她的消息。
在言语上的安慰之前,事先做好了行动,将承载着他所有心意和鼓励的票送到了她的手中。
华风夏欢喜中又有一点儿难过,为楚归镝难过。
他这样说得少做得多的性格,很容易受到误解被认为是一个冷漠的人吧?这个社会上,往往是舌灿莲花的人大行其道,做实事的人默默无闻。
若没有耐心与恒心,要如何领略楚归镝的柔软。他的好,注定少数人才能察觉到。
不过也没关系,他的小世界里还有她,会永远以同样真诚善良的心给予理解与尊重,宇宙茫茫,你我都是一粒尘埃,尘埃也能依偎着飘荡。
池野在巡视的保安看过来前逃之夭夭,狼狈翻墙翻回去时留下了半句话:
“圆圆还说,有阵子打球他怎么打怎么输——”后半句随着池野一同消失。
孤零零的前半句,华风夏读懂了,对着蓝天,释怀又坚定地微笑。
失败而已。人每一天都成千上万次行动,可以被拆分,被划定为“成功”和“失败”,一道选择的错误可以看成是失败,一道填空的正确也可以被看成是成功,那么是要将它们放到整张卷子里,还是整次考试里,或者是高中生涯、整个人生呢?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如何能够被一时得失界定。
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华风夏可以接受月考的失利,像楚归镝接受某一段时间的输球,然后复盘,寻找问题,砥砺进步。
硬实力差,就直面问题,提升实力,就算是一坨垃圾,也能站起来,一点点从可回收垃圾开始进步吧?何况她华风夏还不是垃圾,是平凡又闪光的小太阳。
小太阳今天也没有被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