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家规
    大丧过后的王家千疮百孔,广厦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倾颓被王戢和郎灵寂二人相互合作维持着一文一武两根擎天柱硬生生支撑住了。

    王姮姬一朝成为家主后,族中千头万绪的事情都落在了她肩头。

    某些重要的牍文她只负责盖印诺之,真正的决定权在二哥手中。

    二哥当然不会害这个家族,也不会害她她尽可放心盖印。

    但是二哥只管兵力和军事,其他在朝廷纵横捭阖的事都听那人的意见那人成了行政上绝对的一把手。

    权力是一件令人目眩神摇的爱物过于集中就是造成垄断和滥用为私欲的滋生营造病灶和窠臼造成权力极度膨胀的弊病。

    那人如今算是大权在握了。

    王姮姬陷入了前世相同的困境中她此刻虽名义上是王家家主实则是权臣手中的傀儡,郎灵寂叫她签什么,她就得签什么,四肢完全被装上了提线。

    她当然可以反抗或者拒绝签字但一来朝政上的事她不十分懂,二来王家正处于生死存亡之秋,上上下下同仇敌忾,郎灵寂人品虽差些,但也确实有能力扶大厦于将倾,她理应配合他。

    如果她在此关键时刻拒绝任用郎灵寂,会被归结为胡闹,危害整个家族甚至别人会质疑爹爹临终前的决定说“王章临死前糊涂了才用一个女娃娃当家主……”

    她得学会成熟和忍让。

    某种程度上她和司马淮挺像的司马淮被权臣操控她也是。司马淮没什么实权她也没有。

    但如今司马淮锐意改革渐渐脱离了旧贵族的掌控拥有一定的主动权积极对付他不喜欢的臣子。她却不能天天和仇人虚与委蛇。

    月余过去各宗族和世家渐渐接受了王姮姬为家主的事实有些懂得灵活变通的人已开始有意无意地讨好无论私下里怎么议论表面上谀词如潮众星拱月一般。

    王姮姬不愿承受外界太多的注意力极力避免自己“重要”的地位——她在族中越是重要地位越核心郎灵寂便越会认为她奇货可居非得绑住她不可。

    爹爹临终前将家主戒指传给她固然是好意但无形中也害了她。有了这戒指这不可替代的地位郎灵寂一定会把目光在她身上盯死。

    本朝法令规定未婚男女有父母丧亡的守重孝半年后可以正常婚配免得漫长的守孝三年耽误了适婚年龄。

    这无疑冲散了王姮姬拖延成婚的借口郎灵寂不是文盲和法盲精通律令不会放过这一漏洞。

    河东裴家的表兄裴锈还没走,但丧事已过,他家中也有事,无法在建康久久滞留,这几日就准备卷包袱了。

    裴锈多次找王姮姬,随和地陪她说话,送她各种小礼物,安慰她丧父丧兄之痛。

    王姮姬道:“河东路途遥远,有羯人和流寇作乱,表兄回程时要小心。

    裴锈听她关怀,微感欣慰,“九表妹放心,我带足了侍卫和仆役,一路上走官道,除非羯人想彻底和朝廷闹翻,否则不敢劫掠于我。

    王姮姬嗯了声。

    裴锈迟疑了会儿,支支吾吾道,“这次回去,爹爹和娘亲就要给我定亲了。

    王姮姬默了默,“恭喜表哥。

    裴锈无声叹了声,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表妹,你知道我心里的人明明是……

    人多眼杂,王姮姬立即打断道:“我已定亲。

    裴锈一惊非小。

    “谁?

    前几天她和那个寒门书生,不是退婚了吗?

    王姮姬亦有些讶,他竟不知此事。

    但无所谓。

    她不愿提及那人的名字。

    裴锈大抵明白了,那日在祠堂中有个衣带白雪的男子,一直站在姮姮左右。

    如果识得没错,那位便是琅琊王吧?

    “表妹,定亲而已,又不是成婚。爹娘也要给我定亲了,我不喜欢照样一直拖着。

    顿一顿,裴锈浓重的遗憾涌上心头,今生无法和花容月貌的表妹厮守是莫大的遗憾,劝道,“还是那句话,你可以到我河东裴家住上一段时间,祖母和婶娘她们都很想念你。

    河东裴氏毗邻琅琊王氏的祖籍孝友村,王姮姬作为新上任的家主,正好去祭拜祭拜王氏先祖。

    但未婚少女到别家久住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如果表妹答应,即便表面上为了公事,多半也对他暗藏情意。

    王姮姬不置可否,从前她都是直接拒绝的,现在意志似乎有些动摇了。

    裴锈抓住这点裂缝,在她耳边软磨硬泡,希望她可以暂时离开琅琊王氏。

    裴家是她母亲的娘家,也是她的家。

    冯嬷嬷和桃根桃干都在她身边,听了全程,待裴锈走后,冯嬷嬷哀然道:“九小姐,您不和裴公子走,真要嫁给琅琊王吗?

    从前小姐是如何辛辛苦苦地拔除蛊毒,解除婚约,冯嬷嬷都看在眼里,而今努力付之东流,嫁给一个中山狼?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入穷巷该及时掉头才是。

    桃根道:“小姐莫如就去裴家住几天,如今您是家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王家的事暂时托付给二公子。老爷若在天有灵,必定理解您现下的难处,不会怪您的。”

    冯嬷嬷甚是焦虑,“老奴瞧着裴公子也比琅琊王要好些。”

    王姮姬不想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免得关键时候功亏一篑。郎灵寂昨日才刚要赶裴锈走,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先别声张。”

    ……

    午后,制定族规。

    许多旧族规被更改了,换上了新的,其中有几条是“王氏下人不得背主、纵主,诱主逾矩,违者杖毙。当主人做出与身份不符之事时,当行使规劝之责”。

    ——以前绝没这一条。

    王氏虽家大业大,却不是刻薄的门户,下人有什么错往往都能包容谅解,绝不会出现“杖毙”这样的字眼。

    什么叫“主人做出与身份不符之事”?

    王姮姬将家主之印挪开,板着脸道:“这新的族规我不能同意,谁制定的,二哥?还是哪位族老?”

    既白道:“回九小姐,是琅琊王殿下。如今二公子在校场练兵,朝廷和家中的事都是琅琊王在帮您。”

    王姮姬道:“他管得也太宽了,去打了回去告诉他,王家内政由不得他干涉,别欺人太甚了。”

    既白登时噗通地跪下来,诚惶诚恐。

    “九小姐饶命!”

    “若九小姐您不盖印,奴才首先就犯了条款中‘纵主’之罪,要即刻被杖毙!”

    “求九小姐允诺,可怜奴才!”

    王姮姬倒抽了口气,揉着太阳穴,嗡嗡作响。

    郎灵寂,行。

    爹爹死后,琅琊王氏再不是琅琊王氏了。

    她将族规的扣下了,也将送信的既白扣下了,免得他因‘纵主’被杖毙。

    直到暮色沉沉,那人才来。

    王姮姬正提笔濡墨,他好整以暇地在旁看了半晌,问,“为什么不签?”

    王姮姬道:“不合理。”

    郎灵寂道,“不会不合理,忠诚的仆人不会被责罚的。”

    王姮姬忿然,那不忠诚的仆人呢?背主、纵主、未行使规劝之责,这些该如何界定?

    恐怕合他心意的仆人就是忠心,不合他心意的就是背主,那么冯嬷嬷,桃根、桃干这些人都是“背主”。

    “明显不合理,我不能同意。”

    他屈指刮过她秀丽的脸颊,最近常常做这个动作,空荡荡冰冷冷地问,“那你想怎么样呢?背主之

    人,纵着,溺着?

    王姮姬不动声色地避开,“背不背主得由我来决定。下午送信的那人,只因我不同意,他就‘背主’得被杖毙了?

    “你可真是仁慈。

    他散淡地勾了下唇,她不答应他也没办法,只得做出让步,再另外制定族规,谁让她是戴戒指的家主呢。

    下午送信的既白至此才敢铺滚尿流地爬出来,谢主人恩典,急急去了。

    郎灵寂本心平气和,乍然凝视着既白出来的方向,“你让那下人留在你闺房?

    王姮姬道:“不是闺房……

    话音未落,便感一阵重压。

    他斜斜睨着她,眼底盛满了冰凉漆黑的雾气,忽然间戾气很重,“我跟你说过身边别留男人吧?

    王姮姬在他掌腹的逼迫下被迫抬了眸,被拷打地审问。

    郎灵寂本来没要那下人的命,说说罢了,此刻却真想把人抓回来杖毙。

    王姮姬受不了这样沉甸甸的拷打目光,笼罩在他的阴影中,难堪的屈辱似千万根针,全身肌肤都僵硬起来了。

    “你,

    她唇弱声翕动着,清冽的眸底深处盛满了不甘与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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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发疯行吗?

    郎灵寂冷冷道:“姮姮,再说最后一次,与我成婚,别看其他人。

    哪天突然冒出个文砚之,突然冒出个司马淮,再突然冒出个裴锈。

    除了她亲哥哥,其余男的,皇帝,公子,小厮,太常博士,都不行。

    王姮姬很是难受,从内心深处升腾的委屈,甚至让她有种想死的冲动。

    自从那日他在灵堂吻了她之后,他们之间的窗户纸似乎被捅破了。

    他不再像从前当未婚夫那样温和内敛,许多时候藏有锋机,给人以危险的感觉,好似她再反抗他真会杀了她。

    左右是个政治工具,用谁不是用呢?

    ……让他杀了也正好。反正他无法无天已经害了五哥了,还怕多一个她吗,她跟着去了,倒省得受无穷折磨,过这暗无天日的煎熬日子。

    “你怎样才肯息事宁人?

    隔了会儿,她喉咙沙哑,咬牙切齿。

    气愤、恨意悉数融化在血液中,相看两厌的人确实没法做夫妻。

    多日来,她多次尝试找到他的薄弱点,却徒劳无功。

    “我明明是在帮你家。

    郎灵寂循循强调,“只是要你遵守一下夫妻最基本的道德。

    似乎为了王家全族的前程,她这个名不副

    实的家主,就得牺牲婚姻。

    可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王家嫡女兼家主王姮姬。

    她不喜欢,为什么要逼着她嫁。她嫁给郎灵寂,她自己的人生怎么办?

    强烈的酸苦快要将她淹没。

    “那你怎么才饶过我。”

    王姮姬知道他这些日子一直死死盯着她,阴险算计,设套陷害,条条人命,皆因她毁婚和文砚之定了亲。

    “我说了我答应你任何条件。”

    哪怕把家主这个位子让出来给他做,反正他现在在琅琊王氏也只手遮天了。

    他想要绝对牢固的权力,她给他。

    “你还不明白吗?”

    他神色沉溺地吻了吻她的发,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你爹的遗愿是你做家主,我今生今世的职责就是辅佐你们兄妹俩。”

    这是一场政治联姻,她不爱他,他也不爱她,关系干干净净。

    他可以尊重她家主的身份对于族规这些事上做出让步,但同样有底线。

    她若再做出悔婚之举动,他也有必要采取行动,并不是什么软柿子,叫人一而再再而三拿捏的。

    谁让她是王姮姬。

    王姮姬熄了与他讲道理的念头,万万也没想到与他退婚竟是这么难。

    前世的他性子温敛,宛若不染尘世的山巅之松,未曾流露如此偏执的一面。

    他只对许昭容有独一份的爱与怜悯之心,怕是日后拿捏到许昭容,才能拿捏住他的软肋,逼他就范。

    说来真讽刺,前世她无比厌恶许昭容,现在却盼着许昭容快些出现,打破僵局。

    真该感谢许昭容,若不是此女蓄意想气死她,她至今仍不知糖果里藏着情蛊的事,傻兮兮地把狼主当恩主。

    他把许昭容藏到哪里去了呢?

    按照前世的时间点推算,离许昭容出现还有漫长的好几年。

    好几年她忍得了吗?她会疯。她必须得主动把许昭容找到,用以挟持郎灵寂,哪怕他把许昭容藏到了再隐秘再安全的地方。

    王姮姬思量着,颊上无意识的表情却出卖了她,被郎灵寂捕捉住。

    他掐着她柔软的脸颊,猜谜似地询问,“又在想别人?”

    王姮姬细长的眼紧闭着,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郎灵寂轻蔑微笑,“你半分好脸色也不肯给我。”

    王姮姬撇开,阴阳怪气地下逐客令,“琅琊王殿下若无其他事,也别待在我的书房了,毕竟书房连着‘闺房’。”

    他装作不闻:“无妨,我可以在这里。”

    两人又腹诽了会儿,族训之事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月色皎洁悬中天,郎灵寂才在漫天星光中离去。

    黑暗中,王姮姬独自咬着牙关。

    她已没有了情蛊的控制,无论如何都不会向他屈服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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