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风雪
王姮姬带着冯嬷嬷和既白,将后花园中歪歪倒倒的两棵甘棠小树苗又重新栽了起来。将篱笆圈抬高了些树立牌子。
每日中午,果然见许昭容在后园下跪地点是她扑蝴蝶的地方。
娇弱美人被太阳晒得晕晕欲坠,许太妃急得团团转却没有办法。
王姮姬不露声色地瞧着,幸灾乐祸,郎灵寂竟真舍得让许昭容罚跪。
虽有一纸契约在
可他就是不想。
不想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他偏爱谁,或者源于什么“契约精神”。
恐怕内心深处,他根本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没真心对待过任何一人。明摆着傲慢的态度,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从头到尾,他都藐视生命,目无下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善男信女。
“……姑爷可能是做做样子吧。”冯嬷嬷猜测“毕竟老家主的遗愿中吩咐了。”
王姮姬神情微凝“我这次欺辱了许昭容,相当于打了他的脸,他还不知要怎么对付我。”
硬碰硬,她是斗不过他的,也就耍耍嘴皮子,在他有意相让的前提下。
毕竟他有权有势,又在她体内种了情蛊完完全全处于优势一方。
冯嬷嬷道:“未必有小姐想的那么复杂姑爷可能明哲保身懒得蹚浑水才放任许昭容跪着去了毕竟您是家主。”
王姮姬听这话倒在理他本是凉薄之人一旦触及利益的红线牺牲一个许昭容算得了什么。
前世他们生了三个孩子她很单纯地以为他和许昭容有几分真感情的。
冯嬷嬷忧心忡忡道:“姑爷那日放了话和离不会真跟小姐和离吧?”
王姮姬冷眸轻垂“是吗?那可太好了。”
怕只怕他这样晾着她既不谈和离也不好好过。日子死又死不掉活又活不起来这样无穷无尽虚耗着度过。
他这个人既不吃软又不吃硬。
王姮姬努力忘掉这些烦心事抚了抚甘棠树嫩绿的叶子入秋了天气将寒不知这树木能不能成活。
“就地搭个暖棚吧树木怕冷建康城若下大雪肯定要死掉的。”
冯嬷嬷俛首诺着心头却胆战心惊千万千万别让姑爷洞察到这树木的含义否则让步的就不会是姑爷那边了。
到时别说树木碎为齑粉,她这把老骨头跟着小姐都得碎为齑粉。
时光漫如流水,将温煦化为寒冷,十一月,便隐约有轻柔飞旋的雪花了。
一痕凉月,雪糁似沉甸甸的盐粒,横空泼撒在半空中,呵气成冰。
建康城车马填咽的街巷渐渐染上一层霜色,枝头零落瑟瑟作响的枯叶,独属于冬日的昏沉乌云笼罩着江南大地。
流淌着六朝金粉的秦淮河,在梧叶西风飘荡之中失去了昔日的活气,岸边闪着晶光的凝冰,滑溜溜的摔人跌倒。
入冬了。
最冷的天气就要来了。
朝廷的军队和江州流民决一死战,又二哥率领,浴血奋战攻城略地。王家许多习武的子弟都参与到了这场战争之中,几乎每天都有捷报和流血牺牲传来。
琅琊王氏的蓝图是,先长江狭口地区的江州,再以江州为大本营,操练士兵,培养粮草,依次夺去荆州、梁州、湘州、交州,奠定东晋王朝的权杖。
若再有余力,北上收复因五胡乱华失去的国土,勠力匡扶帝室,克复神州。
江州之役,对整个琅琊王氏至关重要。
整整一轮月以来,王姮姬都没见过郎灵寂。期间经过了十五,他也没过来同房,甚至连书信都没传。
江州战事吃紧,郎灵寂得在前线为二哥指点策略,依照爹爹的遗愿保琅琊王氏万世永昌,同时因为许昭容的事,他大抵将她彻底冷落,今后再不会相见。
情蛊的解药,留了两三颗包裹成糖纸的样子,静静放在他书房桌案之上。
王姮姬拿了,却不想吃,实在忍不住才抿一口暂缓情蛊啮心之苦。每日抚琴读书,拆一拆琅琊王氏的重要牍文以及二哥的书信,日子平寂得仿佛结了蛛网。
主母失宠了。
府里人嘴上不说,心中却洞明。
姑爷已月余冷落主母,连封书信都不寄,而许太妃那边却日日能得问安。
皆因主母悍妒,为难许昭容姑娘。
这就是为难许姑娘的下场。
许昭容的膝盖被毁得不轻,涂着最上等的跌打损伤药,价值千金,都是从姑爷私库里出的人力和财力。
主母本就不得姑爷喜欢,如今泼辣跋扈,完完全全是把自己葬送。
多少男人都不愿娶世家贵女,只因妻子显贵,跋扈任性,使婚姻成为噩梦。
这屋姑爷应该再也不回了,等江州的战事一结束,二人便要和离。
众人皆等着看王姮姬的笑话,成婚不要半年,便
遭人家夫婿退婚。
说是和离,仅仅是顾忌琅琊王氏好听一点的说法,王姮姬被休弃了。
十一月凛冽的寒风吹得松树枝叶碰撞,呼啦作响。百年难遇的大雪席卷了整个建康城,淮河上猎猎刮着裹挟雪糁的白毛风,剐人脸就是一个血口子。
如此恶劣的情势下,不少贫苦百姓在饥寒交迫中冻死,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
王姮姬作为琅琊王氏的家主,冒着风雪带领族人施粥施米,建造了数个临时难民棚,抵挡汹涌而来的风雪。
然投入再多的钱粮对这场风雪来说也是杯水车薪,越来越多的人流离失所,有的被逼急了上山落草为寇,专在风雪中抢劫杀害过路客商维持生计。
琅琊王氏作为地方豪族,引起了不少人的仇富心理,谩骂与指责满天飞。
王姮姬浑当没听见,每日和王瑜等人照例赈灾救济孤老,出钱出力。
当初琅琊王氏立了个小家主令人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小家主还真担起了家主的职责,使王氏运转得有模有样。
许太妃亦感受到了乱世汹汹,想主动做点什么。不过她是礼佛之人,善男信女,遇见困难时更愿意向佛祖祈祷。
建康城近郊远山的永宁寺,荒废多年,漆墙剥落,许太妃想为佛祖重塑金身,捐些恩德,庇佑家宅。
这原本是造福的好事,奈何那块地皮属于琅琊王氏,若要动土改建,需得有王姮姬这家主亲自察看允诺才行。
王姮姬走不开,她每日都要施粥施粮,看着城中蠢蠢欲动作乱的流民,便驳回了许太妃这一提议。
许太妃素爱礼佛,闻为佛祖重塑金身这样积德造福的事王姮姬都要拒绝,哭天抹泪,闹着绝食回琅琊郡去。
王姮姬岂能让许太妃在这时候胡闹,路逢大雪,尽是流民和贼寇,这老妪恐怕刚出了建康城就会身首异处。
许太妃死了倒没关系,她却要白白担罪,落个不孝婆母的骂名,于琅琊王氏抹黑,败坏家族的风绩。
王瑜和王潇闻此,表示理解,“重塑寺庙能收容一部分流浪的比丘,于当下的灾情有利。九妹且放心去,家里的事有我们盯着,不会出什么差错。
王姮姬不惜得与许太妃同行,听两位哥哥这么说,稍稍改变了主意。
许太妃听家主金口承诺,这才收泪,欢欢喜喜准备包袱细软,带着侄女许昭容和几个喜欢的婢女一块去永宁寺,杂七杂八的物件整整塞满了马车。
王姮姬指责道:“太妃以为上山是
儿戏吗,大雪漫天,饥饿寇掠,一不小心就会送掉性命,您这般拖家带口作甚。”
许太妃被儿媳训诫,心中老大不快,“听闻山间有温泉,天寒地冻的,浸浸热汤正能熟络筋骨。”
王姮姬有些无语,山上的温泉是先祖王导兴建这座永宁寺时候开辟的,多年未曾使用。如今这兵荒马乱的,许太妃还有心情泡温泉。
许昭容觑了眼王姮姬脸色,低声劝道:“姨母,昨日昭容说泡温泉只是随口一说,您千万别为难主母。”
那座温泉是座药泉,听闻对跌打损伤有奇效。许昭容膝盖跪出了伤疤,若用此泉疗伤,皮肤定能光洁如初。
王姮姬直齿冷,原来许昭容出的这主意,上蹿下跳的,十分不老实。许昭容一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货如何得知王家有药泉,恐怕有郎灵寂的暗中指点。
他心疼他的爱妾,真会借花献佛。
一行人出发。
若在平时,王姮姬这等身份的家主出行,必定是宝马雕车前呼后拥。现在正处艰难时刻,不宜铺张浪费,且如果大兴排场,必定会被山贼流寇盯上。
王姮姬仔细选择了相对来说最太平的官道,又选了武功强悍的部曲随行。
许家姨侄俩两驾车,王姮姬一驾,外加十几名护卫,踽踽行于山间雪路之中,犹如白色苍茫沙漠中的一队蚂蚁。
路上却还是出了意外。
首先是山间发生了小规模雪崩,落石滚下,压垮了道路,几名部曲为了抢救许太妃冗重的金银细软之物,被坠落的高大树木压伤了腿部,重伤瘫痪。
随即,流离辗转的贼寇出现,无法无天,竟在官道上乱杀乱砍。部曲们受了伤,根本不是成群贼寇的对手。
许太妃和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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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容吓得瑟瑟发抖,缩在马车里哭天抹泪,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她们都是妇孺,平日深居内宅,哪里面临过流寇作乱的生死时刻。
王姮姬亦畏惧,却是此刻众人中唯一的主心骨,必须保持清醒和镇定。
许太妃不能死在这里,否则天下人会用孝道的名义中伤琅琊王氏。
她当机立断道:“换马车。许太妃,下来。”
贼寇想要的仅仅是财物和美色,若王姮姬带着许太妃的满车宝货引开敌人,定能换得这老妪的一线生机。
再不济,就把许昭容抛出去。
许昭容不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吗?贼匪见了,定然走不动道。
因为世人崇尚的“孝”,保住许太妃的性命就行。
许太妃吓得腿软了,颤颤
巍巍。
“那我的细软怎么办?”
冯嬷嬷厉声喝道:“太妃什么时候了您还在意身外之物?”
若非许太妃明晃晃带了这么多宝货还不至于有此一劫。用不了多久贼寇就会把她们全部包围连命都没了遑论什么细软?
她们小姐何等千金尊贵之躯竟以身犯险。
许太妃和许昭容两个弱质被换到了王姮姬那架马车之中轻车简行由仅剩下的两名强壮部曲一路狂奔护送到山寺。
王姮姬则带了许太妃的大批财物从贼寇的地盘过去。
当然她不是盲目送死更不是为了许太妃和许昭容牺牲。部曲虽然都折了既白却武功高强有八成把握在舍弃财物后护着她和冯嬷嬷平安无事。
王姮姬自己马术也极好。
为今之计唯有搏一搏才有希望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
许太妃上山礼佛突然出了意外遭遇雪崩流寇作乱所带部曲折损许多。
消息传出去后大量官兵立即上山救援琅琊王氏亦出动了不少精兵。
官兵冒雪上山搜寻到许太妃和许昭容时她们的马车车轮正被卡在两块石头间大雪封山分外无助。
许太妃脸都被冻得皴裂了“儿!你可来了母亲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许昭容柔柔弱弱的亦垂泪蜷缩在马车里浑身衣衫冷似铁石像看见了救星一样。
郎灵寂见她们二人在此命人将棉衣给二人披上送去了山中的永宁寺。
永宁寺早已被琅琊王氏的人打扫过炭火和食物都是充足的即便在大雪的深山中住半个月也毫无问题。
“可遇到贼寇?”
许太妃含泪摇头
郎灵寂叫其余琅琊王氏的私兵也收敛起来被雪崩砸伤的部曲送去疗伤。
一场玩笑有惊无险。
永宁寺温泉准备就绪佳肴美酒备好地龙烧热一切有条不紊。
许太妃和许昭容先是跑了个热汤澡驱除周身寒气另外又饮了浓浓的姜汤这种天气若害了风寒会要命的。
这里绝对安全流寇和山贼不可能流窜到这里周围手持长戟的官兵森严把守弓箭填满保证足够的安全感。
许昭容如愿泡到了王氏热泉的水因祸得福膝盖上的跪疤慢慢痊愈又恢复了完美无瑕的容貌。
不愧是累世功勋的琅琊王氏祖上传下来的热泉即便只是一汪水也如此滋润流淌着
金子似的,有妙手回春的疗效,泡一泡快活似神仙。
许太妃被吓得不轻,泡完了热泉后仍心神恍惚。郎灵寂从朝堂赶过来的,诸事繁身,象征性地安抚了两句。
不过他也没太多耐心,信然片刻便从许太妃处走了,回到厢房摘下斗篷,慢慢饮了杯冷茶,始终不见那人人影。
他在等着她,好好谈谈和离的事。
望向窗外,窗结了一层霜。
清寒的山间有狼群和野兽出没,人会在极度低温下失神失志,沦为野兽果腹之物,或体力耗尽被雪埋葬。
郎灵寂下意识问,“主母呢?还在泡热泉?”
侍奉的小沙弥茫然摇头。
主母肯定不是指许家那两位女眷,但除了许家两位女眷,并未有其他女眷到来,也不见谁有主母头衔。
“什么主母?”
大雪漫天。
郎灵寂的眼深深地黑暗了下去。
以为王姮姬早已被琅琊王氏的人安全送到了寺庙,实际上她并未前来。
雪甚,兼雾浓,咫尺不辨。
她尚且在风雪和流寇的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标注:雪甚,兼雾浓,咫尺不辨。出自《徐霞客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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