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怒色
王姮姬骤然被拉回现实,半只绣鞋已悬空在湖边了,回过头,见郎灵寂骨冷魂寒的怒色模样。
她蹙了蹙眉,下意识甩手挣脱。
郎灵寂却掐过她的细腰将她牢牢摁坐在鹅颈长廊上,微微俯视,黑眸凝得瘆人。她再乱动,他真有可能把她掐死。
王姮姬一时怔愣,进退两难,既无法后仰又不能起身,只能虚靠着身后栏杆,被迫承受他压来的重重视线。
她仰着颈喘气,艰难开口,“你做什么?”
郎灵寂道:“倒要问问你做什么?”
王姮姬哑然,她没做什么,只是在湖边散步,然后沉浸在与爹爹的白日梦中,不小心踏进了湖中。
水凉,她自己意识得到。
她又不是傻子。
“我就散散步。”
他人性里的猜忌显露无疑,“自戕的念头最好收一收,你死了不仅不能一了百了,王家所有人还会跟着陪葬。”
王姮姬眼底猝然涌起一汪水,这话俨然比刚才许太妃恶毒多了。
他对许昭容温柔轻纵,对她凶得仿佛要折断颈骨。
她嗓子含了微微的哑,“你便厌我如斯么?”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冷漠如冰。
给她灌情蛊,杀她爱人和兄长,毁她前程,囚她自由,淡言淡语暴力于她。
现在,还要她王氏全家陪葬了。
清凉的泪似冬日的雪水,将悲伤化作了有形。
郎灵寂眸色深了深,手掌沾了她的泪,慢慢卸了劲道。
但他仍将她若有若无圈在可控的范围内,“别多想,怕你弄脏了湖。”
“弄脏?”王姮姬脑子微微宕滞。
这湖是王家的,她怎么弄脏了。
郎灵寂鸦睫坠下,这湖好像确实是王家的,但她要跳下去亦是不行的。
前世他冷不丁看到她的尸体,造成的心理阴影有点大,到现在仍杯弓蛇影着。
“不是,”
他的冲动渐渐熄弱,撤回方才那种不合时宜的说法,“看错了。”
王姮姬乍得自由,细细喘着气,腰差点被掐断了,略有几分狼狈,随风拂动的发丝将她的神色遮住。
灰暗的冬日里一切草木枯萎褪色,天高云淡,连同着人都黯然单调着。
郎灵寂盯着她瞧了会儿,“……倒也不是厌你。”
他语态微沉,素来辩才无碍的唇舌一时失灵。他不是厌
恶她的人而是厌恶她动不动就自戕的行为脆弱得像琉璃总给别人制造麻烦。她死了会留给他收拾不尽的烂摊子像前世一样。
王姮姬理了理裙摆绝然起身。
郎灵寂沉浸在前世的回忆中见她裙摆翩然“等等。”
刚才确实是他冲动了伤害了她的感情几句道歉的话涌到嘴边。
王姮姬忍无可忍“走开。”
真的想骂他神经病她好好地在湖边被这般粗暴拉扯。腰间的衣衫都被他揉皱了那可是名贵的绛云纱一匹千金。
他是多荒谬才会觉得她想跳湖。
冬日湖水凉寒刺骨泛着一层层晶莹的霜看着就令人哆嗦。
郎灵寂缓了些声线“你刚才在想什么值得你往湖里跳?”
亭中临风他衣冠楚楚态度完全冲淡了。
王姮姬敬谢不敏“想知道除非你把许昭容赶出我家去。”
他道“别讨价还价。”
王姮姬寒声“我往不往湖里跳关你何事?我现在原地死了也碍不着你一丝一毫。”
郎灵寂无言凝视着她。
“别说这种话。”
王姮姬轻讽“您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地过来卡住我还用王家来威胁我可想过我的感受有一点契约精神?爹爹临终前将王家托付给你
他凝了凝罕见地服了软“是我的错。向你道歉。”
毕竟她独自一人痴痴地越过亭子的围栏往湖边走半只脚已经踏空了那种神游的状态和跳湖没什么两样。
他遥遥望见她的背影时她整个人离湖面只有咫尺之遥并且还在继续往前走的的确确是存着自戕的念头。
王姮姬懒得多说。
“和离。”
她最后撂下一句。
气氛嘎然咯噔地急转直下。
和离二字比任何事都忌讳忌讳中的忌讳能瞬时间点燃一切。
郎灵寂神色变了两只长腿微微撒着黑森森的视线却将她全然笼罩。
他缓慢“你说什么?”
口吻里隐隐的气势不似方才那般温暾歉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王姮姬右眼皮一跳情蛊在心脏里钻来钻去的气势稍稍减弱。
“……和离。”
“再说一遍。”
王姮姬缄默了垂首没再吱声。
郎灵寂的冷呵回荡在空气中方才确实已
经到了危险的边缘。
情蛊栓在她脖颈上说白了他才是主她是仆。自从她逃婚失败被捉后两人表面的窗户纸已完全被捅破她早就是他的阶下囚被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这场家主的游戏玩了太久让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只要情蛊一日种在体内她便得乖乖俯首称臣。
二人默契地凝声摒气着死僵的氛围充斥在空气中如同沉甸甸的大山。
郎灵寂轻慢地剐着她的下巴阳光下的强大逆光将他五官遮成了阴影。
“我让你再说一遍。”
王姮姬被迫面对着他清凌凌的眉眼中充斥着浓烈的不屈之意。如果她敢再说一遍此刻轻剐的不是他的手指而是架在冯嬷嬷脖颈上的刀。
或许不止冯嬷嬷。
所有她在意的人无辜的人。
王姮姬唇舌轻颤扼制自己再出声。
“呃……”
太阳的清辉斜斜地落在王姮姬的肩上王氏的九小姐高贵的家主、主母真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天下第一贵女。
可她握在他的手里。
这半年来琅琊王氏在行政方面做出的所有决策
他出身于末流皇族她和如日中天的琅琊王氏就是他实现能力和抱负的工具。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算是一类人。他绝不可能放过她。
“下次再让我听到这话”
他丝丝入扣“就……”
王姮姬五指蜷成拳头快把银牙咬碎表面上她是掌管琅琊王氏的女家主实则她是阶下囚饮下了情蛊。
郎灵寂正要说后半句冯嬷嬷此时取了鱼食来远远望见王姮姬一声“小姐——”没叫完截没在喉咙里。
姑爷也在。
瞧那副罗裳挨蹭的样子小姐和姑爷似乎还在行亲密之事。
冯嬷嬷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姐和姑爷方才还因为许昭容的事生气吵架现在便凑到一块去了。
王姮姬见了冯嬷嬷想顺势离开。郎灵寂却握了她的手示意留下。
她只要扭过头去浑当身畔的人不存在手被扣着纯纯壮士断腕的念头。
前几日因合作刚刚缓和的关系俨然又破裂了裂得比之前还大。
郎灵寂盘桓着那一问“你刚才究竟在想什么那般入迷?”
情蛊没有反馈应该不是想文砚之。
还有别的男人。
王姮
姬“管你何事……”
他话语隐约沾了些警告“当然关我事你若死了没法跟你家人交代。”
现在正是青云直上仕途锦绣的好时候她死了琅琊王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岂非威胁他中书监的位置。
死可以别挡他的路。
没有他的允许死都不能。
王姮姬听他句句不离权力字字紧绕仕途“我没想自戕你都没死呢我岂能先死。放心你死了烂成渣滓我都能好好活到一百岁。”
郎灵寂气得笑了“你的行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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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和你的嘴一样硬。”
王姮姬耐心告罄这里寒风呼呼地吹谁爱喝西北风。
郎灵寂不深不浅地瞥着她皙白的脖颈秀色的墨发恰似雪中红梅的玲珑身段。这么美的躯体
但他与她那个的次数透支光了下次在遥远的两个半月以后。
他从后靠近抱了抱她泛着几分探究神色“刚才究竟在想谁告诉我吧男的女的?”
王姮姬被逼得没办法知他素来敏感只得道:“我爹爹没想别人。”
郎灵寂口吻顿时化作松林间凛冽的风“想你爹爹就着了魔往湖里跳?”
还没等她辩驳便撂下一句“以后别想死人死人都是勾着你去死的。”
“凭什么你说这些无稽之谈”
王姮姬猩红着眼睛猝然转过头两靥生愠“我爱想谁就想谁与你有半分关系了有毛病。”
“放心以您的能力即便没有我做新妇也照样一线飞天位极人臣。”
郎灵寂臂弯正虚圈着她距离很狭窄被她这么猝然扭头两唇几近相触。
他怔然她的头却又扭回去了清瘦的后背阻隔在他们中间。
他的唇便轻触到了她的发滑如流墨。
那是一头精心养护的头发只有贵族才有柔腻似绸缎透着淡淡香头发丝都整整齐齐穷人是绝计养不起的。
郎灵寂阖了阖眼心上仿佛被细微的钩子钩了下。顿了半晌他才回应她的话“有你的助力不是飞升得更快么。”
王姮姬一噎他利用她还真利用得干干净净收留许昭容既得了权力又得了美妾人生赢家何乐而不为。
怪只怪她前世瞎了眼错把狼主当恩主付出那么多感情。那些感情里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情蛊使然已经难以清算了权当一场梦罢了。
好在他马上就要去江州了将近两个半月的长
久分离,她能享受清净日子。
天色暗沉下来,灰扑扑的。万事万物像是蒙上了一层黏黏糊糊的薄雾,朦胧,潮湿。
她和他并肩在亭子中坐着,一时间很静寂,只有枝桠的乌鸦发出嘶哑声。
疏离到骨子里,比雪花还疏离。
湖风迎面传来徐徐清冽,半飘残雪,落在孤瘦的枝桠上,给本就萧条孤森的画面平添一点寒意。
这样的天气干燥而阴郁,全然没有美感,空气钻进鼻子里让人阵阵打喷嚏,并不像诗词中描述得那么美。
“你打算拿许昭容怎么。”
良久,王姮姬终于问出今日的核心问题,声线低得快要和湖雪融为一体。
抱也让他抱了,睡也让他睡了,他还欠她一笔账,她有权要求。
说好了两人合谋,她设圈套他赶人,今日他却怜香惜玉地放过。
难道让许昭容和许太妃这两条臭虫继续呆在小王宅吗?
膈应也要膈应死。
许家母子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该解释下刚才放过许昭容是几个意思,刚刚他们闹掰了,这个问题显得至关重要,关系到她是否鱼死网破。
郎灵寂的情绪没有什么波澜,亭外雪花变大,化作沉甸甸的盐粒,半晌就给湖边的八角亭子覆了一层霜。
长久的沉默令王姮姬心里打鼓,他沉默得越久,结果越不利于她。
流放,发卖,杖责……这些他大抵都舍不得了,许昭容那样细皮嫩肉,吃不了刑罚之苦,他大抵会用些不轻不重的言语训诫许昭容两句,然后草草揭过此事。
王姮姬暗暗攥着拳,心里做好了预设。如果他说些甜言蜜语转移话题,她绝不答应;如果他委婉替许昭容求情,那么她就去找二哥评理。
这是琅琊王氏,谁也别想在她的土地上撒野,王家不可能任人欺凌的。
她唇瓣隐隐颤动,已做好了吵架的准备,郎灵寂却抬手抚平她的眉心,带着冷静而细腻的情感,柔声道,
“把她杀了给你解气,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