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庄净秋灵力透支,说完那句话“无人贪生忘义”后,便晕了过去,谢檀衣用灵力护住她的心脉,心却不住的往下沉。

    一个金丹修士,加上阵法辅助,开了一个山头大小的结界,只是坚持一天一夜,便身受重伤,若是他们没能及时赶到,庄净秋会坚守到金丹破裂然后……

    她必死无疑。

    并不是她修为不够高,灵力不够深厚,恰恰相反,她大半辈子都停留在这个境界,虽然没能突破修炼瓶颈,但灵力之深厚是同境界的年轻修士比不了的。

    就是这样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在这场雨面前,不过撑了一天一夜。

    谢檀衣抬眼,望向昏沉沉的天空。

    这雨雾吞噬灵力的速度,太快了,他能感觉到,雨水在不断腐蚀他设置的结界,只是季云涯布置的辅助阵法更高级,他的灵力也更深厚,所以吞噬的速度还在承受范围内。

    临阳城内,雨“停了”。

    没来得及赶去驻点避难的人从角落里走出来,仰头看向头顶银蓝光华流转的结界,阴翳的天空下,有人为他们撑起了另一片天。

    人们茫然的走在街上,惊恐的看着那些蜡像,有人试图抢救自己的亲人,小心翼翼的去撬那些蜡壳,口鼻处的蜡壳撬开后,里面露出一张血肉萎缩、眼球暴突的脸,里面的人像一条风干到没有一丝水分的腊肉。

    撕心裂肺的哭声笼罩了整座城,无人注意到北门坊市的街巷深处爆发着一场冲突。

    “你个狗娘养的!你笑什么?!”情绪失控的青年揪着邻居的领子,疯狂的推搡摇晃:“我全家都死了我问你你在我家门口笑什么——!!”

    被他拎着的是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脸上似是被雨水淋到了,左半边脸萎缩变形,牙龈外露,面容十分可怖,若不是真要气疯了,那青年也不敢面对这样一张脸。

    可面对如此狂躁的人,那中年男人还在痴痴的笑着,甚至还对着惨遭灭门之祸的青年手舞足蹈起来。

    “啊——!!”青年再也受不了,一拳砸在他脸上,男人摔倒在地,他就追过去骑在男人身上,劈头盖脸的拳头落在那男人身上,男人却仿佛不知道疼,他仍在笑,笑声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青年停下挥拳的动作,抬头向周围忘去。

    五六个人,从藏身的地方出来,面容扭曲如鬼怪,脸上挂着和那中年男人一样的,诡异的笑。

    ……

    三日后。

    一名刑律堂的弟子和一名大昱派来赈灾的官员来找季云涯汇报城内百姓的安置情况。

    正在说话的弟子脸色苍白,眼中透出一股灰蒙蒙的麻木,这三日的所见所闻,折磨着每个活人的神经。

    他语气没有起伏的说:“遵照堂主吩咐,我们和城内百姓沟通过,为防滋生疫病,城中尸体必须火化处置,有家属在的可以将焚烧后的遗骸领回去安葬,无人认领的尸体……”

    他顿了顿,声音嘶哑:“我们在北郊掘了个万人冢,统一安葬。”

    季云涯望向北郊。

    一股滚滚浓烟盘旋着穿过结界升上天空,与结界外连绵没有尽头的阴云融在一起,像亡者不甘的魂灵最后也被这诡异的天象吞噬的一干二净。

    “辛苦。”他抬手拍拍那名弟子的肩膀,“嘱咐他们一定要戴好封了符咒的面巾。”

    那人领命离开,季云涯看向那位官员。

    这人负责安置幸存者,连日奔波下来也是灰头土脸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在脸上留下一道黑印子:“季堂主,城内幸存者两千余人,这些人中,及时进入贵宗驻地,得庄长老救护的有八百余人,城内自行躲避侥幸未受雨雾侵袭者有三百余人,余下的……余下的……”

    他低下头,缓了口气,掩饰自己的哽咽:“余下的千余人,都是……都是魂魄残缺的痴傻之人。”

    百姓乃国之根本,临阳城只是昱国的一座边陲小城,常驻人口不过五千余人,一场雨下来,人没了一半,而昱国的都城盛京足有百万人口,若是一场雨降在那里……

    季云涯也想到了这一点,剑眉微蹙。

    死多少人倒是无所谓,但会给谢檀衣添很多麻烦。

    但当下的问题还要解决,他颔首道:“让幸存者尽快收拾好家当,组织他们向临近城镇转移。”

    临阳城已经完了,草木凋敝,庄稼也尽数枯死,而雨还在下,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活路。

    谢檀衣已经给了幸存的人三天时间,他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若是别的地方出现更糟糕的情况而其他人无法应对,谢檀衣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临阳,只能让这些受灾的百姓尽快撤离。

    几乎没有人觉得故土难离,那片阴云就笼罩在所有人头上,死亡的威胁让所有人都只想逃离。

    那名官员拱了拱手,神色诚挚:“多谢剑宗施以援手。”

    季云涯冷淡的颔首还礼,那人便匆匆离去了。

    “你明明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还能做的这么面面俱到,也是不容易。”

    季云涯:……

    要不是这鬼东西突然出来冷嘲热讽,他都快忙忘了还有个心魔呢。

    “我不做,让我师兄去做吗?”季云涯活动着肩膀,转身进了内院:“他已经很累了,我自然要为他分忧,这叫‘贤内助’,你懂吗你?”

    “呵……”心魔嗤笑一声。

    季云涯不太想搭理它,走到驻地的校场边,已经看到了谢檀衣打坐的身影,他便加快了脚步,却听见那道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叹息一般说道:“他早晚会被这天下人牵累死,就像他当年被挂在城门下等着被千刀万剐时一样,没有人会感谢他,那些愚蠢的蝼蚁只会指责他为什么不做的更好,为什么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

    季云涯脚步一顿,眼中霎时一片森冷。

    “闭嘴。”他眯起一双紫黑色的眸子,“要是真有那天,我先送你上路。”

    心魔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你我现在是一体,你想杀我先弄死自己吧,话说你什么时候死一死?你要是死了说不定我就能占据你这具身体,然后……”

    季云涯皱眉,然后?

    血雨腥风,为祸人间,称霸修真界?这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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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心?

    “然后你师兄会以为我是你,也心甘情愿的伺候我一回。”心魔得意洋洋。

    遮沙避风了。

    “原来是想出来当狗。”季云涯冷声道:“滚,轮不到你。”

    但同时,他又忍不住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心魔这东西说到底是心中业障所化,有人贪财,有人谋权,有人执着于一段红尘,有人想要大道齐天……

    怎么到他这,就变成了求他师兄“心甘情愿”了?

    他师兄明明是千分万分的情愿,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季云涯用了些手段,眼泪汪汪的表示自己可以克服一下,做下面那个,他师兄立刻就心软了。

    试问全天下,还有哪个能让堂堂剑尊谢檀衣心甘情愿到这种地步?

    也只有他季云涯了。

    这么一想,瞬间把自己给哄好了,哼着小曲儿奔向他师兄。

    心魔:???在高兴什么?死变.态!

    听见他的脚步声,谢檀衣睁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他盘坐在一片灵光流转的阵法中,浓黑的长发和袍袖因灵力波动而拂动着,神色间也有几分倦怠。

    季云涯屈膝蹲下来,心疼的伸手揉揉他的眉心,“师兄,换我来吧。”

    谢檀衣摇头,“不必,只余下半日了,城中百姓撤离情况如何?”

    “都很配合,只有几家大户家资颇厚,还在往外搬运财物,不然你也不必再等这半日。”季云涯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姓于的那家家主真是让人恶心,为了让自己的小妾挤进结界里,把一个老头推了出去,可他那小妾还是淋了雨,痴傻毁容后又被他抛在了城里。”

    “云涯。”谢檀衣沉声叫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心绪不宁,易生心魔,这些事……”

    他轻叹道:“你见的多了,便知世间事多是如此。”

    季云涯眨眨眼,压制住浮躁的心绪,凑过去挨着谢檀衣坐下,他靠在谢檀衣肩膀上,撒娇般蹭蹭:“我年轻嘛,这种不要脸的见的太少了,好生气。”

    谢檀衣眼底泛起笑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背,“以后也会遇到很多好的人、好的事。”

    季云涯像被顺了毛的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喃喃:“只要和师兄在一起,遇到的都会是好事……”

    ……

    次日,所有活人撤出临阳城,有人跪在城郊失声痛哭,有人牵着失了神智的亲人满目茫然。

    谢檀衣撤去结界,和季云涯还有一众弟子御剑返回剑宗。

    回去的路上,所有弟子都格外沉默。

    谢檀衣的通讯玉令又闪光了,季云涯见了便叹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粟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所以只联系了谢檀衣,季云涯不知道玉令那边说了什么,但看谢檀衣修长的剑眉越皱越紧,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谢檀衣听完后转述道:“苍南刀宗和持月符宗今日给白师弟发了通讯令,辽洲和旭洲也出现了这种怪雨妖雾,溯洲的药宗和聆音岛暂时没有消息,只怕……”

    “不会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