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安小六那段曲折惨淡的成名经历,柳烟飞和皇甫高对于石观音的钱财不再排斥。
毕竟,他们是真的打算重建一个门派,也是真的缺钱。
人到中年总要面临诸多压力,吃多了生活的苦就会总结出一个道理:你永远不知道最糟糕的日子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一个词,悲哀。
药房。
安小六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翻找药材。
虽然石观音的钱都被瓜分了,但她的药房里却留下了很多名贵的草药,跑路的人是不会带这些东西的,倒是便宜了安小六这个外人。
楚留香欲言又止,他一直摸着鼻子,有些话想问又不知道如何问。
安小六从未掩饰过她的拮据和落魄,但睡桥洞也着实超出了他的想象。
或许很久以前她也是个讲究的姑娘,但生活实在太艰难了,久而久之养成了疏于打理个人形象的习惯。
殊不知在楚留香陷入思绪时,安小六也在无人听到的角落偷偷嘀咕他——
“他怎么了?为什么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安小六偷偷问系统。
【“一个深切怜惜怜爱你的楚留香。”】
抓药的安小六手一顿,这就不必了吧。
我觉得我以前也过得挺好的,除了……穷了点。
【“宿主,请正视自己过去的财政状况。”】
“好吧,是很穷。”
为了不让楚留香继续用同情的眼神盯着自己,安小六决定聊点什么:“你打听到妹妹的消息了?”
她回头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一怔,没想到安小六居然会主动问起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
一瞬间,他脑子里各种旖旎的想法戛然而止,只有对三个女孩子深切的担忧:
“没有,你在那间空屋子里配药时,石观音有几个弟子还没走,我向她们打听过了,这里没我要找的人。”
“恭喜,这是个好消息。”
楚留香本想说“这算什么好消息”,但一想到那些被石观音抓住的人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又觉得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她们不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是啊,这是个好消息。”
他虽然这样说,可眉间却有散不去的忧愁。
安小六没有说话,对于失去亲人消息的人来说,任何安慰都是虚浮苍白空洞的。
“哐哐”,药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安姑娘,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却见柳烟飞握着剑,大步走进药房,用一种极力克制却难以掩饰的惊喜神色说:
“安姑娘,我皇甫大哥找到了一间密室,那里有一样好东西。”
柳烟飞口中的“好东西”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镜框镶满了翡翠和名贵的宝石。
江湖传言,石观音有一面有魔力的镜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面镜子了。
安小六端详着晶莹华贵的镜子和镜子里艳光逼人的美人。
她扬了扬嘴角,美人也扬了扬嘴角。
安小六沉下脸,美人也沉下脸。
“原来我现在长这样啊,”至少三年没有照过镜子的安小六一本正经地说,“果然是仙姿玉色,美艳不可方物,看来以后还是不能洗脸,免得影响大家的生活。”
楚留香、柳烟飞本以为安小六能发出什么惊世之语,没想到居然是站在镜子前夸自己长得好。
二人啼笑皆非,楚留香倒是习惯安小六那有别于常人的思维方式,柳烟飞则因年龄的关系更多将她当成晚辈。
“安姑娘,你可真是……”
柳烟飞无奈地摇头,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安小六欣赏完镜子里的美人,从怀里掏出匕首,兴致勃勃撬镜框上的宝石。
镜框是纯金制品,上面镶嵌的珠宝每一种都价值不菲,安小六将这些的珠宝和翡翠用匕首一颗颗撬下来。
眨眼的工夫镜框变得坑坑洼洼。
“安姑娘,我来帮你。”
柳烟飞收起长剑,他居然也有一把匕首。
两人合力将镜框上的珠宝翡翠抠得干干净净。
安小六随意抓了一小把宝石放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将剩下大半部分推到柳烟飞面前。
“安姑娘……”
“拿着吧,我可没有一个门派要重建,”安小六笑了笑,“就当我为华山派添毯子了。”
已经不再年轻的剑客抱拳,默默将地上的翡翠珠宝收入怀中,生活将他们压得远离了诗情画意,“对月舞剑”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待安小六一行人离开石观音的老窝,阳光已经爬得很高很高,烈日炙烤着一望无际的沙漠。
她系在骆驼上的那串蛇胆已经成了蛇胆干。
除了依然没有三个妹妹下落的楚留香,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却在这时,远处忽然出现一匹骆驼,骆驼上是一个身穿白衣、面带轻纱、风姿绝代的女子。
她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注视着他们。
【“一个傲岸孤冷的曲无容。”】
白衣女在骆驼上冲着安小六一行人微微欠身,又驱着骆驼渐渐远行。
“那是……”
柳烟飞望着渐行渐远的一袭白衣目露惊讶。
楚留香心里隐约有一个答案。
“她应该是是石观音的弟子,”安小六轻声说,这不是富贵儿给她的提示,而是安小六自己观察出来的,石观音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尽管两人只有短短几个瞬息的交锋,但安小六对她印象深刻,“她的仪态像极了石观音,比石林里那些女孩都要像。”
柳烟飞沉默片刻,叹息道:“看来,就算是石观音的弟子,也不见得一定是向着石观音的。”
骆驼队重新前行。
没有了无穷无尽的暗杀,就连炙热的太阳也变得可爱起来。
几日后,一行人终于又见到了熟悉的绿洲。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瘟姑娘真是说到做到……”
龟兹王“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眶中仿佛蓄着泪。
楚留香等人离开不久,龟兹王的驻地就遇到了麻烦,“龙游剑”吴家兄弟带着一伙叛军杀进龟兹王的帐篷。
虽然富贵儿对这兄弟俩的评价是“蹩脚的剑客”,但事实上二人的剑法很不错,已经步入江湖好手的行列。
可惜兄弟俩遇到了另一位高手,没有刺杀成功反倒双双赔了性命。
“你绝对猜不到那个保护龟兹王的高手是谁。”
胡铁花神神秘秘地说道,脸上泛起了自然的红晕。
“是谁?”楚留香明知故问。
“琵琶公主,”胡铁花兴奋地说,“她竟是个少有的内功高手。”
“原来是她啊。”楚留香笑了,他望着眼睛发亮的胡铁花,觉得自己这位老朋友真是率真又可爱。
“琵琶公主的武器居然是一把铁琵琶,只是她的武功却不知是何人传授,看起来不像是正路子,”提起喜欢的姑娘,胡铁花的语气不自觉又带了几分担忧,“你呢,你们那边如何?有那三个丫头的消息了吗?”
楚留香摇摇头:“没有,她们并不在石观音那里,我大概猜错了,石观音和黑珍珠应该不是一伙的。”
胡铁花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吉人自有天相,那几个小丫头鬼精的很,既然人不是石观音抓走的,说不定这会儿她们已经跑回家了。”
楚留香苦笑:“但愿如此。”
天渐渐暗下来。
晦暗的苍穹同时挂着月亮、残阳和星星。
楚留香走出帐篷,发现安小六和皇甫高、柳烟飞坐在一起,三人比比划划不知道交流着什么。
楚留香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柳烟飞却已经起身向他走来:“香帅。”
柳烟飞犹豫了一下:“皇甫大哥说他发现有一伙人一直在这附近徘徊,之前他虽有所察觉但以为那些人是路过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跟了过来,我和皇甫大哥还有安姑娘正在讨论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龟兹王。”
楚留香想了想:“安姑娘如何说。”
柳烟飞无奈道:“安姑娘让我们来问你,她说自己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楚留香刚想说话,却见从林间远远走来五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青胡子壮汉。
因为相距甚远,楚留香能看到的也只有对方那令人瞩目的青色络腮胡。
五人站在原地,既没有靠近龟兹王的营地,又没有就此离开,他们好像在等什么人。
楚留香忽然又一种感觉,这些人要等的人或许是自己。
想了想,他对柳烟飞说:“我过去看看。”
没过多久楚留香回来了,身后跟着青胡子和他的同伴。
他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与此同时,安小六的脑子里也响起富贵儿的声音:
【“五个札木合忠心耿耿的部下。”】
安小六没有抬头,她和石驼安静地吃着手里的香梨。
这个时间金陵已经是深夜,狗哥兴许在准备洗脚睡觉,可沙漠的天空上却还有橘红的余晖。
一刻钟后,安小六终于知道楚留香因何事开心,他有了自己三个妹妹的消息。
而龟兹王也宣布龟兹国叛党尽数伏诛。
明日他将在金甲武士们的护送下带着家人离开这里,重新回到他富丽堂皇的王宫。
至于那颗“被盗走的‘极乐之星’”,不过是龟兹王库房里一颗再普通不过的宝石,关于它种种特殊之处,都是龟兹王为了钓出叛党故意编造的谎言。
如今叛军解决了,他直接将宝石转赠给了胡铁花。
他甚至不知道胡铁花的全名,只管对方叫“胡壮士”!
大约明日就要启程回到故土。
今晚的驻地格外热闹,金甲武士比试摔跤比试射箭比试喝酒……引来阵阵叫好。
安小六的帐篷却分外安静,琵琶公主将一盒宝石推到她面前。
安小六把石观音老巢挖了个底朝天,连镜框上的宝石都没有放过,琵琶公主那一盒价值连城的珠宝却看也未看。
“明日我就要回龟兹国了,”美丽的公主声音颤抖,“我需要一件东西,‘暴雨梨花钉’或是别的什么,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她漂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安小六。
安小六淡淡道:“我听说公主内功深厚。”
“不够,远远不够,”琵琶公主纤纤手指抓着身下的毯子,“我没有那么贪心,你只要给我一样防身的东西,一样就够了,这些都是你的,不够我还可以给你。”
“公主,我不卖暗器。”
琵琶公主眼睛红了:“你知道我回去要面对什么吗?”
“这与我无关。”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狠心!连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我的,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裳,我一次都没穿过!”
“是吗,那我脱下来给你——”
“你,你要对我做什么,”琵琶公主吓了一跳,她慌张跳起来,躲开前还没忘记抱着自己那盒珍贵的宝石,“警告你,我不喜欢女人,你不要过来——”
安小六解扣子的手一顿:皇家公主不仅懂得多,想的也多。
夜色愈浓。
安小六起身走出帐篷。
外面吵得她无法入睡,没走几步她又看见了琵琶公主。
美丽的公主坐在清澈的湖边,手里还拿着一束花。
半个时辰前,安小六刚刚把公主殿下欺负哭,正想着要不要过去再欺负她一下。
一道声音在安小六头顶上方响起:
“我要是你,现在就站在原地不动。”
安小六抬头,发现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上站着一个人,这树那么高,说话的人站在树枝上却像如履平地。
紧接着,一道黑影轻飘飘地落到安小六面前,连水波声都要比他落地的声音大一些。
踏月留香,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好轻功。
楚留香定定望着安小六。
他看起来那么温柔那么和煦,宛如金光普照的财神爷。
他对着安小六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向她伸出手。
在富贵儿“大傻子他在勾引你”的尖叫声中,安小六握住了这只手。
十指紧扣,她觉得身体一轻,居然被楚留香直接带到了树上。
“嘘——”
楚留香手指放在唇边,笑吟吟望着安小六:“看那边。”
安小六侧身望去,只见湖边走来一个提着酒壶的人。
琵琶公主看见来人,飞快站起来却没有离开,直到那人走近了才象征性地跑了几步,那人挡住了琵琶公主的去路,两个人就像被斗的蛐蛐一般,在湖边你追我赶。
“是胡大侠。”
是的,那个坐在琵琶公主旁边的男人,正是胡铁花。
“不要打扰他们。”
楚留香带着安小六跃上这棵树的最高处,两人坐在树枝上望着月亮。
安小六对月亮其实没有很大的感觉,她睡在桥洞时天天都能看到月亮。
那时她每天最想见到的是房梁。
不过今夜好像有所不同,大概是身边坐着一个郁金香味的财神爷,连月亮这种遥不可及的饼子都顺眼了几分。
安小六望着楚留香,他刮掉了胡茬、洗了脸、衣服也是新换的。
自己好像除了没有胡子可刮,也做了和他一样的事情。
楚留香半真半假说:“你再看我,我可就要欺负你了。”
“欺负我,”安小六说得很缓很慢,“你要如何欺负我?”
安小六还在看他。
楚留香侧过头,飞快亲了她一下:“就是这样欺负你。”
他做完这一切心跳得快极了,脸上不由得烧起来。
紧接着,他的脸颊感觉到一种温热潮湿的触感,一下,又一下:
“我也欺负你了,两次。”
月光下,女孩深琥珀色的眼眸是那么温柔。
他们贴的那么近,他能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看到她轻颤的睫毛和右眼角下那小小的泪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