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大约是事情过于离奇,安小六决定将事情告知沈浪:

    “……我听到了四下巴掌声,朱姑娘一边骂一边哭,好像很难过……”

    安小六说话时一直很留意沈浪的表情。

    沈浪反应很奇怪,一会儿眉头紧缩,一会儿恍然大悟,口中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朱七啊朱七七,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安小六不由得戳了戳富贵儿:

    “他明白什么了?”

    【“朱七七因爱生恨,多次谋害沈浪无果,又被沈浪、熊猫儿看到她与王怜花躺在一张床上¥!&…………决定冒充与沈浪有血海深仇的快活王,让沈浪亲手杀了她。”】

    安小六:!!!

    逻、逻辑呢?

    “所以沈浪和熊猫儿是来找快活王的,但这个快活王实际是朱七七假扮,通过我的话,他猜出了真相?”

    【“是。”】

    “……那他还怪聪明的。”

    安小六心情复杂,她有富贵儿,沈浪没有,但沈浪依然聪明过人、武功也很高强。

    所以,这就是当年沈浪成了仁义庄衣食无忧的赏金猎人,她却因为接不到活儿沦为乞丐的根本原因吗?

    “武林你六姐”心态有点崩。

    【“宿主,你已经很努力了,你曾是河南最强的乞丐。”】

    安小六:……

    富贵儿,为什么你在安慰我,我却更不开心了呢?

    这个窒息的地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安小六:“沈公子,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安姑娘请便。”

    在富贵儿一声声“洗手洗手”的催促声中,安小六匆匆向水源地赶去。

    山中的晨雾渐渐散去。

    新的一天,新的离别。

    熊猫儿帮着姐弟俩把帐篷叠好放在简陋的板车上。

    这对长相截然不同的姐弟,姐姐高深莫测不爱说话,弟弟天真乐观话也不多。

    熊猫儿从昨天晚上就想问安小六为什么会和蜀地唐门的人在一起,香帅去了哪里,却总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有些话错过了最合适的时机,再说便也已失去了意义。

    “你们……路上保重。”熊猫儿惆怅地说。

    小少年快言快语,他好像永远没有阴霾,连离别也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熊哥哥告辞,我和姊姊先走了。”

    安小六微微一笑:“熊大侠,告辞。”

    .

    数日后。

    晌午,阳光灿烂。

    荥阳唐家别院。

    安小六坐在空旷的凉亭里,不远处是唐家光秃秃的校武场。

    那些老旧的、看起来已有些年头的木桩,每一根至少有一寸深的痕迹。

    有些长钉甚至直接没入木桩,拔不出来了。

    石桌上摆着七种形状不一的暗器。

    安小六从袖子里拿出一副特制手套,从其中一个盒子里取出一枚星芒状的暗器,看似寻常无奇的星芒藏着细如牛毛的钢针,上面淬了唐家独门剧毒,只要沾上一点顷刻毙命。

    安小六放下这枚星芒,将桌上为数不多的机簧暗器推到唐天容面前:

    “我要看它的效果。”

    唐天容默不作声拿起这件暗器,对准距离二人最远的那根木桩。

    “咔。”

    一声微弱的响动,一支短箭带着冷风飞射而出,倏然间插入木桩顶部,木桩高度接近成年人身高,顶部差不多是头颅的位置。

    安小六叹息:“果然是杀人利器。”

    唐门的暗器讲究高效,一击即中。

    换成她大概会在里面插七八支冷箭,如此一来射程也会大打折扣。

    唐天容淡淡道:“本来就是杀人利器。”

    安小六不徐不缓将盒子一一盖上:

    “如此,我与你的这笔交易算是完成了。”

    唐天容没说话。

    就在安小六以为他不会说话时,唐天容忽道:“你还要看吗,我可以让天纵过来……”

    唐门暗器对于手法的要求极高,同样一件暗器,在旧伤未愈的唐天容手中大打折扣,但换成唐家兄弟里武功最高的唐天纵则大为不同。

    安小六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心愿已了。”

    “不看了?”

    “已经足够,我知道唐门的规矩。”

    唐门暗器,不仅包括暗器本身,还包括复杂多变的使用手法,只有唐家人才能掌握真正的唐门暗器。

    安小六不想打破这个规定。

    唐天容冷淡地收起桌上那些暗器盒。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校武场。

    和光秃秃的校武场相比,庭院里一片花团锦簇。

    唐家数百年屹立江湖不倒,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庞大财富,荥阳别院的仆人为了赢得几位公子的欢心,竟让不同时节的花卉在万物凋零的冬季同时绽放。

    可就是这样浓郁的花香,依然遮不住安小六身上药材的清苦味。

    那是一种只有长期炼药才会沾上的气息。

    唐天容忽然涌出一股别样的冲动:“你也可以是唐家人。”

    “什么?”

    “没什么。”

    ……

    第二天傍晚,霞光满天。

    安小六在帮唐天仪疏通受损筋脉后提出辞行。

    大公子唐天仪十分惊讶:

    “安姑娘要走?府中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安小六平静地说:

    “如今大公子、二公子伤势已经稳定,我能起到的作用有限,加上我另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还望大公子见谅。”

    “我明白了。”

    唐天仪叹息。

    “天外飞仙”霸道至极,唐家遍寻名医都说此伤无药可救,安小六日日以真气滋养他们兄弟二人的筋脉,他们兄弟才没有变成真正的废人。

    习武之人皆知真气可贵,虽不知道安姑娘修炼何种内功竟使真气连绵不绝,但唐家决不能恩将仇报。

    “安姑娘何时离开,我好设宴相送。”

    “大公子不必客气,明日一早我和弟弟就会离开荥阳。”

    至于去什么地方,安小六却只字未提。

    唐大公子有些惋惜。

    家里几个弟弟都冷冰冰的,没有一个懂得讨女孩子欢心,白白错过了大好机会。

    “明日我让天容送姑娘与令弟出城。”

    “多谢大公子。”

    .

    唐天纵是稍晚知道安小六、石中坚要离开的消息。

    “你要走?”

    唐天纵忍不住道。

    ——大哥不是说这个女人会成为自己的二嫂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是啊。”

    “那我二哥怎么办,”唐天纵急急道,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找补道,“我是说我大哥二哥的治疗,除了你的真气,天下没有第二个可以用真气舒筋通脉大夫了。”

    安小六莞尔,难得开了一句玩笑:

    “西门吹雪可以,我听说西门吹雪的医术也很好,他甚至会配保胎药。”

    唐天纵咬牙切齿:“你不要说风凉话。”

    当日在紫禁城,西门吹雪对叶孤城的态度有目共睹,唐家与叶孤城有仇,去找西门吹雪怕不是上门送死。

    安小六正色道:

    “我虽然不是大夫,却可以向你保证,你大哥二哥确实已不需要我,除了提供真气,我的医术并不比任何一个擅长治疗跌打损伤的大夫高明。”

    “真的?”

    “千真万确,这一点你问你大哥也好、二哥也罢,都是一个答案,”安小六顿了顿又道,“其实你二哥恢复的很好——”

    “可他至今发挥不出伤前的一半功力。”

    唐天纵冷冷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至少我的真气进入他体内并没有感觉到阻塞,我认为他应该早就恢复了才对,有时候人的情绪也很重要,你身为弟弟应该多关心他。”

    唐天纵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啪”一下放在桌上:

    “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安小六叹气:她怎么会觉得财神爷是楚留香、陆小凤之流呢,明明唐家才是法力最强的那个。

    她收起来银票,拿出一个干净的茶杯倒进去一颗药,推到唐天纵面前:

    “送你,续命的。”

    唐天纵震惊:“居然只有一颗?!我至少给了你一万两!”

    “不要还我。”

    “做梦!”

    .

    冬日的清晨寒风刺骨。

    城外的官道入目一片荒凉。

    风卷起地面的黄尘,枯黄的野草仿佛被严寒压扁了一样趴在地上。

    依然是简陋的骡车,依然是荆钗布裙的姑娘。

    唐天容难得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衫,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仿佛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除了……

    “唐天容,再送下去你就要离开荥阳了。”安小六笑吟吟道。

    唐天容淡淡道:“这是我的事。”

    “唐天容,回去吧。”

    唐天容嘴唇抿成一条线,片刻才道:“你走吧,我不送了。”

    “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天容哥再见。”

    “再见。”

    安小六挥动丝鞭:“驾。”

    骡车缓缓前行,在“嘎吱嘎吱”的声音中渐行渐远。

    唐天容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骡车彻底消失。

    古道荒凉。

    唐天容转身,迎面走来三个身着鲜衣的人。

    这三人手中兵刃不同、容貌各异,最年长的头发花白,最年轻的不过双十出头。

    唐天容不认得他们,唐家仇家遍布天下,他若认识每一个怕是要累死。

    最年轻的大声道:

    “唐天容,你竟敢独身一人离开荥阳。”

    “有何不敢?”

    “看来叶孤城的苦头你还没有吃够!”

    唐天容冷笑:“与你何干?”

    年纪最大的那个用苍老的声音说:

    “‘天外飞仙’绝无失手,唐天容就算有百般能耐,如今也已成了废人,不用怕他!”

    “唐天容,你们唐家嚣张了太久,要恨就恨你是唐家人吧!”

    说着,三人一拥而上。

    眼前闪过三道如流星般转瞬即逝的银光。

    “咣当——”兵刃落地。

    一模一样的声音,足足响了三次。

    只是瞬息的工夫,地上已多三具面门插着星芒状暗器的尸体。

    唐天容从袖子里抽出鱼皮手套,弯腰拔下带血的暗器。

    轻轻阖上这些人的眼睛。

    黄沙滚滚,碎草飞扬。

    .

    寒风呼啸。

    疾驰的骡车上,小少年捧着一个暖乎乎的手炉,声音活泼清亮:

    “姊姊,我们要去哪儿?”

    “送你去摩天崖。”

    “送我?姊姊不去吗?”

    “我不去了,我要调头去洛阳。”

    “洛阳?姊姊去洛阳做什么?”

    “呃……保家卫国?”

    “那下次我跟姊姊一起保家卫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