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慢点说，不着急。”
询问室中，林摇音不断抓挠着自己小臂上的伤口。
分明不久之前才刚上的药，此刻再次被挠得出血。
她的情绪十分不稳定。
询问室之中的气氛也过分严肃，深色的墙，巨大的单面玻璃，过于亮的光线，还有两位身着警服的警察同志。
呆坐在座位许久，林摇音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说清，来来回回都是断断续续，无法组成完成句子的词语。
——当一个人惊惧、害怕、担忧到极点的时候，的确会出现无法言语的应激反应。
“没有关系，放松一点。”
女警官将一杯热水放在林摇音面前，对单面玻璃摇了摇头。
外面，林初涯将问讯室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将情况向上级反应之后，对里面道：“换个地方吧。”
女警会意，对林摇音道：“我们去其他房间，或者说，你需要有人陪同么？”
林摇音点头。
皓沐接到通知时正和文永逸一块坐在大厅长椅上。
文永逸四处张望，不停的抖着腿。
“生平第一次来警局居然是这么个场景，你说我们一会会不会也被抓进去问？我可不保证会不会胡言乱语，诶，沐沐，你说林摇音说的杀人到底是什么？”
在来警局的车上，林摇音始终无法平静，不停重复：“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皓沐低头看手机，说道：“她应该和陈志乔的死有关系。”
文永逸显然一时无法将两人联系在一块，十分茫然：“啊？”
——皓沐就是在这时候接到的电话。
很快，有警员将他带进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和问询室并不一样，温暖，明亮。
林初涯：“林摇音情绪不稳定，经申请，可以让人陪同，不过此次谈话无法作为笔录使用，只能借助警方了解情况，即便如此，你还是需要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对方的隐私信息绝不能往外泄露。”
“好。”
签好协议，皓沐坐到不远处的凳子上。
换到了更加亲和的房间，对面又有熟识的人，林摇音的情绪明显稳定了不少，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十指交叉，摆在桌面上。
“人……应该是我杀的。”
“他喝了下了安眠药的水，从被动过的手脚的窗户前……摔了下去。”
林摇音开始缓缓陈述当天发生的事。
“最近一段时间，我也在那附近拍摄，住的，也是出事的雅丽酒店，只是，不是陈志乔来找我的那一间。”
“那天，我结束拍摄之后，陈志乔忽然要来找我。可我不想见他……我一点也不想见到她。”
林摇音的眼睛始终盯着桌面，十指紧紧相扣，两根拇指来回搓动。
很显然，她很紧张，更不愿意回忆那一天的事。
“你们调查过，对吧。”
“我……是他的玩偶。”
她一点点掀开自己的袖子，扯下领口——被衣物遮住的地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或新或旧，或血红或淤青，可以说没有一块好地。
她摘下佩戴在脖颈上的装饰物，露出颈部极其明显的掐痕。
在场女警倒吸一口凉气。
“我没有办法摆脱他。”林摇音的声音十分低沉，裹挟着嘶哑，“那天晚上，吴昆鹏突然通知我，他来了。”
吴昆鹏，林摇音的经纪人。
“我们的事，吴昆鹏全都知道，每回，他都会帮我准备好东西。”
“那天晚上，他给我准备了一张房卡，还有陈志乔平日喝的水，我开门进去的时候，陈志乔已经在里面了。”
“但我们那天什么也没发生，陈志乔想对我动手的时候，导演的电话来了，我出去了，等再回来，陈志乔已经摔下去了。”
“为什么说陈志乔是你杀的？”林初涯问。
听到“杀”这个字，林摇音再次开始紧张起来，语速也不自觉变快：“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志乔会摔下去，直到我听说，房间的窗户被人动过手脚，他应该是晕了，或是意外摔下去的，可陈志乔的身体一直很好，不可能晕倒，而且那晚他什么也没吃……”
“但他喝了水，我递给他的水，除了那瓶水，我想不出任何别的东西！”
“是我递给他的……是我……”
几乎在林摇音说完的同一刻，物证那边也发来了信息。
【现场检验出来了，2305中的半瓶水，检验出和死者胃容物同样成分的药物！】
谈话所花的时间并不长。
林摇音无法平复情绪，里面只留了一位女警员陪同她，其他人暂时退了出来。
皓沐还没走。
人是他们带来的，后面究竟是要再带出去，还是就此被拘，他们都得有个交代，只是文永逸待不住，这人的心理素质一向不怎么样，发了条【阿sir太多了我紧张】，就麻溜的躲到共享汽车里去了。
警局中人来人往，还有一对因为家庭矛盾闹到警局中的夫妻，两人前一秒分明还心平气和的在说话，后一秒就直接动手对骂起来，负责调解的警员费力将两人拉开。
在这样一种热闹之中，林初涯递来一瓶水。
皓沐偏头看了他一眼，接过水，又一连往旁边退开好几步。
林初涯笑：“你真讨厌我啊？”
“不够明显么？”皓沐压下眼角，没有要掩饰情绪的打算。
“当时住在老师家，老师就提醒我，小心被你刺，所以我赶紧在你回来之前，考走了。”林初涯拧开水，喝了几口，又继续道。
“其实我一开始对你也没什么好感，是什么人呢，占有欲那么强，明明自己也不在呢，怎么房间让人住几天还能那么小气，可我后来渐渐的才发现，全是被惯的。”
“两位老师对你实在太好了。”
语言有时候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短短几句话，能令人又回到当年鸡飞狗跳的日子里。
那段时间皓沐总是想方设法要通过互联网找到林初涯，哪料到林初涯根本没有互联网账号，又偏偏喜欢在朋友圈发照片，贺南又总是转给他看，寥寥几条的朋友圈全是当年他生活过的痕迹，隔空挑衅似的。
皓沐也拧开水，但没喝，拇指不断摩挲凹凸不平的瓶盖。
“可他们不在了。”他说。
林初涯也沉默了一会，然后，忽然问出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看？”
皓沐当然知道林初涯指的是林摇音的事，他回答：“我没什么看法。”
“我看你从一开始就有想法吧？”林初涯靠近皓沐，看着他的眼睛，“你和林摇音认识多久了？”
“几天。”皓沐偏开眼神，“不大熟。”
“几次碰面，够你了解她的性格了吧？”林初涯再次凑了过去，说实话，他更加高一些，还穿着警服，颇有种要利用身上的制服让皓沐说出点什么。
皓沐一脚踩上林初涯的鞋。
“嗷！”林初涯吃痛，“你这是袭警！”
皓沐：“你这是骚.扰。”
“说说呗。”林初涯笑，“回头我把顾晚洲的微信发给你。”
皓沐：“！”
他猛的抬起头，漂亮的眉毛微微拧起，很是纠结的模样。
林初涯眉梢微挑。
皓沐的五官本就生得充满少年感，没有攻击性，尤其眼型是属于偏圆的那种，眉心微拧时简直令人挪不开眼。
半晌，皓沐最终没抵过能拿到顾晚洲微信的诱惑，叹了口气。
“我认识的林摇音，性格一直比较冷淡。三个多月前，林摇音曾经参加过选秀，当时节目中呈现的性格和现实中相差过于大，如果不是节目上演的，那必然有其他原因。”
“她的手上常年有伤，应该是遭受到了虐待或是施暴，但她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忍受，要么心理上无法离去，要么有把柄被握住，要么为了别的事——但她一句也没有提。”
“我并不了解全貌，所以不敢过多猜测，但是，我依旧认为她刚刚的反应较为反常。”
“一个常年折磨她的人死了，在一定层面上，解脱和放松的情绪会占据制高点，她不应该如此畏惧，不符合情绪逻辑。如果有苦衷，那么当事人往往会为了撇清案件与自己的关系，一次性向警方叙述清楚，她认为自己杀了人，那么即使是真的，也应该添油加醋博取同情将自己撇清，可她没有，她给的信息点太少了。”
“同时，她的回答过分流利，已经紧张到需要陪同，需要换地方才能说话的人，不可能仅仅只是换了地方，有了陪同人，就可以说清楚，卡顿，含糊不清，需要多次叙述才是常态。”
“她的说辞大概率准备过，情绪、伤口、准备好的信息，你们没法扣留她，也无法再继续进行问询，但又不得不按照她指出的方向进行调查，我认为她应该还有事情隐瞒。”
是什么事？
皓沐垂眸思索，喃喃：“离不开陈志乔的原因？被握住的把柄？……她到底想做什么？”
“没毛病啊。”林初涯再次凑到皓沐面前，仔仔细细端详他的眼睛，“还是很能分析，没愧对你的履历和学历，为什么在娱乐圈会混这么差？如果不是晚洲告诉我你是个演员，我根本不知道！”
皓沐：“……”
林初涯继续道：“而且我随便搜了下，全是黑子，我看你也不是很适合娱乐圈，不然别干了，反正省考也快到了，考咱们公安系统呗？”
皓沐：“……”
他再次重重踩上林初涯的脚，这次没有半分保留：“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对你有好感。”
大约过了半小时，林摇音终于从房间中出来，由于她拍摄的地方和皓沐距离挺近的，两人便先将她送了回去。
一路上，林摇音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停的在抹眼泪。
车辆缓缓停下。
皓沐抽出纸巾，扶过林摇音，帮她拭去眼泪。
今天的林摇音并没有化妆，她的五官很是好看，额头饱满，棱角分明——这样的面相使得她即使面色苍白，不施粉黛也不会显得憔悴丑陋，反而多了一层病弱美。
皓沐看到，她的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
“别难过。”皓沐轻声说，“你要相信警方和法律，不会错怪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者。”
不远处是一个小广场，停满白鸽，一阵风刮过，树影摇曳，白鸽们振翅高飞，雪白羽毛落下。
林摇音微怔，睫毛轻轻颤了颤。
片刻后，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匆匆抹了把脸，道了声谢谢，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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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圈的事，根本不需要过分关注，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网络上立马炸开了锅。
米雪被抛尸北河河岸，陈志乔坠楼身亡，这两件事闹过之后，又一件事被送上了热搜。
#林摇音经纪人吴昆鹏被刑拘#
【听说吴昆鹏被抓了！！】
【吴昆鹏是谁？】
【就是那个参加爱豆练习生的林摇音的经纪人！】
【又是爱豆练习生？一个米雪，一个林摇音？】
【经纪人为什么被抓？米雪的死不会和吴昆鹏有关吧？】
【谁知道呢！】
而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些瓜主、知情人、匿名投稿开始出来爆料。
【听说吴昆鹏一开始和陈志乔的工作室有合作！可是最近吴昆鹏手底下的七家公司全被暂停营业了，三眼查上还能找到他的官司！】
【听说欠了一屁股债！】
【好像是被诈骗了吧？吴昆鹏开公司投资陈志乔的片子，钱已经丢进去了，结果说不拍就不拍，好几千万打水漂了！】
【那陈志乔的死，不会和他有关系吧？】
【有朋友是酒店方的，听说是让人喝了安眠药，然后又在窗户动手脚，让陈志乔摔下去的。】
【不会吧？因钱生恨？】
【林摇音进去了么？我最近看到她的状态不太好。】
【呜呜呜，摇音妹妹照顾好自己！】
网络上议论纷纷，真真假假的消息混在一块，但也没有更多真相透露，而就在网络上炸开锅的时候，《猎线》第一集要开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