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严冬,朔风肃杀。
飞雪如挦绵扯絮,漫天蔽野,铺满洛阳道。
成朔五年的岁末,冷得出奇,倒春寒来势汹汹,行人皆耸肩缩背,步履匆匆。
王徹下朝后,坐在去衙署的轿子里,啜了口侍从捎来的热酒,搓了搓冻僵硬的手掌心。
不由暗叹一声,这天是愈发冷了。
如此冷的大雪天还得忙前忙后,着实是不容易。
近日正是多事之秋,洛阳城内店家纷纷门窗紧闭,将风雪隔绝在外头。但若走进任意一家店里,只怕都能听到百姓在议论近日大将军府被抄之事,神色皆惊异而兴奋。
毕竟对于诸多艰难谋生计的百姓而言,任何一个身居高位之人倒台,皆值得热烈谈论。
哪怕这位大将军,先前打了不少胜仗。
一夜之间,洛阳城内也尽是此人抗旨不尊、包藏祸心,致使三万将士惨死的流言。
此事说来唏嘘,打从去年开始,边关战事便极为不顺,入秋后大司马大将军段纮奉旨出征,本以为此去能平定边乱,谁知临时竟未曾上报便擅自改了行军路线,以致于三万将士全军覆没。
战报传入洛阳,朝堂一片哗然,百官纷纷上疏弹劾,还有人趁机拿出了段纮疑似谋反之罪证,引得圣上大怒,下旨将段氏全族抄家下狱待审,一夕之间,便连一干昔日与段氏来往密切的官员,或下狱待审,或罢官流放。
民间人言籍籍,物议沸腾,百官上朝时皆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一步。
按理说,段氏一族已被下了诏狱,应严刑审问,尽快定罪。
但偏偏,这段家乃皇后亲族,天子至今态度不明,未有决断,倒令底下的大臣们拿捏不了分寸。
若论九卿之中谁最难做,当属廷尉王徹了,陛下虽命他与丞相长史、御史中丞杂治诏狱,但刑狱审讯方面仍由他负责。
王徹一路唉声叹气,他为官十六年,做廷尉正三年,最谙明哲保身之道,只盼着这把火莫烧到他身上便好了。
待轿子在衙署外落定,他拢着袖口起身出轿,靴底踩着厚厚的积雪,进了廷尉大门。
左监袁敬早在衙署内等候,见他来了,忙不迭上前把整理好的条陈递上,恭声道:“大人,这是下官整理好的审讯名册。”
王徹伸手接过,叹了口气,“这几日盯着我这儿的人怕是不少,今日上朝时陛下又提了,只怕段氏定罪就在这几日了。”
袁敬试探道:“如此,应算好事?”
“好事?”王徹边翻册子,边冷哼一声,“事儿办的不好,中间再出丁点岔子,倒是掉脑袋的‘好事’了。”
他刚说完“出岔子”三个字,耳边忽然听到什么声音,是从外面传来。
低沉震耳,似天边闷雷滚动。
细听竟是钟鼓擂响。
王徹翻册子的手一顿,惊讶地抬起头,廷尉衙署外能敲的鼓就一个,这寒冬腊月的,莫不是有人在冒雪击登闻鼓?
他正要喊人来问,外头衙役已快步奔进来,“大人!大人!外头有个人……在敲登闻鼓……”
袁敬倒嘶一声,惊道:“谁人如此大胆?”
八百年没人敲的登闻鼓,今日居然被人给敲了?
众所周知,这登闻鼓可不是轻易能敲得的。
本朝开国之初便设立登闻鼓,为百姓鸣冤叫屈所用,藉以显示便民、德政,但这伸冤过程却层层设限,难如登天。
鸣冤者非但诉讼条件苛刻,更有“凡讼者皆露天戴枷,充军流放”等规定,若有证据不足、口供不实,被定性为无端闹事之人,更能直接问斩。
如今这鼓早成了摆设,几年能响一回都算稀奇了,上回被敲响还是两年前,击鼓之人因证据不足,当街活脱了层皮,后来冤没诉成,连命也跟着丢了。
今日,谁这么胆大?
还非得挑这事多的当口添乱。
王徹心里憋着一股子火气,不敢发泄在官场里,正好有人来触他霉头,他挥手冷声道:“把人带进来!”
很快,衙役们便架着一人从外头进来。
竟是个女人。
这女子体态纤瘦,乍一看从头到脚皆白如雪人,近了才发现她穿着身素白麻衣,满头乌发松松用竹簪挽着,落满了碎雪,行走间如盐粒般簌簌洒落。
甫一被人扔在地上,她便因冷而细肩紧缩着,冻得通红的手指撑着地上,艰难地跪着。
“民女,民女拜见大人……”
她开口时声音嘶哑,才说半句,便捂着嘴低低咳呛起来。
似是病了。
这下王徹和袁敬皆瞧得愣了一愣,没料到敢击鼓的竟是个女子。
王徹皱眉打量她,冷冷喝道:“方才就是你在击鼓?你可知这登闻鼓轻易可敲不得,凡击鼓者,皆要付出代价。”
“民女知道,民女……有冤。”
她艰难地平复着呼吸,慢慢撑手跪好,垂着头开口应答。
“你所诉何事?”
“民女诉……大将军案,另有冤情。”
边上的袁敬手一抖,不由得轻微吸气,王徹也微微一惊,怀疑听错了,表情险些挂不住。
他猛地一拍桌案,“胡言乱语!”
她被这声厉喝惊得脊背瑟缩,落在膝上的手指不觉用力攥紧,静默了片刻,反而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苍白而清丽的脸。
“民女以性命担保绝非虚言,也有证据。”
若换作旁人,此刻早该怕得话都说不出来,她也分明是怕的,身躯在灌入大堂的寒风下瑟瑟战栗,却没有退让分毫,反而竭力挺直了脊背。
“大人何不看一下民女的供状。”她伸手去够身上包裹,冻得通红的手指试图从里拿出什么。
“荒谬!本官看你是来闹事的!”
王徹太阳穴突突胀痛,杂治诏狱正到了关键,过两日便要上呈宫中,此刻冒出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岂知不是别有居心?所言岂能当真?
他不欲再听她申辩,状纸也不接,冷声道:“来人,把这胆大包天告假状之人锁上押下去!”
两侧衙役快步上前,伸手抓住女子双臂,她没想到他们竟完全不听自己申辩,惊惧地抬头盯着他们,胸口急促起伏,疾声道:“我既已击鼓,你们便不可如此草率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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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剧烈挣扎起来,奈何力气抵不过衙役,不消片刻便被套上镣铐,被人从地上提起来。
偏就此时,有人惊惶奔来,对他们道:“大人,外、外头,有人来了……”
两人一惊,袁敬忙不迭对那些衙役挥手道:“还不快点押下去处理了!净日都是些闹事的。”
那女子被架着,像是极不甘心,死命挣扎起来,生冷沉重的镣铐生生在地上拖拽出一道深色痕迹。
他们动作慢了些,外头的人已经缓步入内。
“廷尉正大人,今日似乎甚忙啊。”
一道年轻清朗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衙役生生动作顿住,女子被人用力架着,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人再度松开,重重跌坐在地上,疼得她发出一声低哼。
低头间,只觉面前倏然掠过一道凛冽疾风。
“原来是严长史……”
王徹一见是来者竟是丞相长史严詹,连忙含笑迎上前去。
丞相长史比六百石,品阶虽不如廷尉,但身为相府属官,朝中无人敢轻慢分毫。
王徹心有不安,摸不透这严詹过来干什么,难不成是丞相大人临时有什么指示?还是因为别的?
“不知长史来此,有何贵干?”
严詹从宫里出来,身上尚着官服,银印青绶,介帻加冠,慢悠悠朝王徹拱手见礼,从容含笑道:“在下正要去相府,碰巧路过,瞧见有人敲这登闻鼓,顺便来瞧一眼热闹。”
瞧热闹?
王徹闻言,暗道这贱民坏事,谁人不知这严詹为丞相亲信,今日叫他撞见这击登闻鼓的事,看样子是有麻烦了。
分明天气酷寒,王徹却早已汗湿重衫。
他面上笑道:“这年头击鼓告状的,能有一个守规矩的倒是稀罕了,这女子看似在鸣冤,实则就是个闹事的,我正要按规矩处置,倒不劳长史费心。”
“是么。”严詹转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
那里。
女人正委顿在地上。
因拖拽而凌乱的衣衫松松套在过于瘦弱的身躯上,宽大得近乎漏风,低头时露出的一截颈子白腻修长,全身都在风雪下瑟瑟发抖,眼瞧着快晕倒了。
可不能晕。
若是现在晕了,这一切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她要伸冤。
她不能就这样倒下。
她思绪混乱,痛觉与寒冷几乎盖过意识,让她到达了身体承受的临界点,摇摇欲坠,却又不甘心这样认命,死死咬着牙关支撑着。
恍惚间,似有脚步声迫近。
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黑靴,她忽然意识到,方才进来的那位大人停留在了自己面前。
严詹尚未开口,她已艰难地支撑起身子,如溺水之人抓浮木,猛地伸手拽住对方的衣摆。
她执拗地仰头,直直望向对方的脸。
“求大人为民女做主,廷尉卿未看民女诉状便断定民女闹事,民女为段家诉冤,求大人明察……”
她在说什么,严詹并未听清。
在看到她脸的瞬间,他只觉脑内轰然一声,彻底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