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索关于生死之事,脑海中又浮现那日飘散的蓝灰。她母亲的军袍和长发,连同那时常慈爱过甚,略无精妙神智的眼神都在转瞬中高深的觉悟中为火吞噬,唯留下最后深邃虚幻的蓝,因此,时至今日,她还是在日出日落时久久凝视海岸,从中看出这色彩,在内失去她自己。狂风吹拂她的身心,若要将她彻底溃散,神思却总在最末绝顶的痛苦中凝聚,使她在高处,重新睁开这同样深蓝的眼,看向海洋。是海洋,召唤,束缚了她——还是她,呼唤着海洋?对任何其余人来说这问题都是过于狂妄的,但于她来说似恰如其分。海云在崖边化雨,飞溅她的面上,千万水珠和她互相对视,互相照映着,而似在这许多累计的瞬间,它们彼此都了然——它们互相捆绑着,谁都无法离开。
“看!”他叫道,对上方举起手:“好多狗!”
她抬起头。他出声的时间是如此恰到好处,避免她的思绪坠入一个对清醒和冷静来说都太过危险而不可为之的境地中,就像那炽热的海渊,将最烈的火埋在最深的海底——她如今厌恶火了,其弃绝和否定的高峰就在她母亲死去的那天发生。那是个痛苦的死亡吗?这死亡究竟该有多长,是否是个过分残酷折磨的结尾——若这样问她,她断然是答不上来的。那冲天而起仿若火云的蓝火,被贵于黄金的珠宝和葬在深处的鳞粉燔祭而来,应瞬间就让她母亲挥洒为灰,而在她的心中,这时刻却无垠地长,连同那不够亲密,不够理解的三十年养育之恩,并着安提庚心中不曾告诉任何人的伤口,那酝酿撕裂的时间,或有她永远无法再报答的未来,混杂那些每思及就肝肠寸断的狂妄——她过去竟认为母亲是没有见识,没有能力的!——以及那一两分最深,最痛,不知缘由的愧疚,全在其中。因此她怎么能不厌恶火,也不时时刻刻在所有地方都看见火呢?现在,当她顺着他的欢笑抬头,看见海岸上飞旋的云雾,也像见到灰蓝色轻盈的火环着灰绿的草野,而蚀岸的海浪像更广大无垠的火地,用流动澎湃的势态将整个世界包裹其中。火。她看着那,皱起眉,无意识地掩盖自己的痛苦。怎能不呢?怎能不向往火,这足以比拟任何风和水的自由载体,却自有那爆发性的热情壮丽,温暖而成就着一切,又则能不纠葛而懊悔,看它事实上,不曾做出除了摧毁以外的任何事?
海风呼啸,卷起整个世界,赋予其庞大的飘摇。越过鹰之海的海面,那山崖上飞奔的是一群长毛的猎犬,多色似缎的毛发飞舞在空中 ,宛连绵不绝的游行,人见之甚以为是异界,因其中黑白甚多,像那死亡和新生不断交错的命理之流。草地寒冷苍茫,几朵带深黑的高云在犬群后淤积,但众犬在高岩边停息,将它们生活的形状停在那吞天般的凝固云层前。
他鼓起掌;风很大,将他的红发吹开,遮住眼。
“谁在那养了这么多狗?”他问。
“巡茹潘多。”她回答,注视片刻,再往前走。“这些狗都生了病。”她解释,他小跑追上,仍是他过去身材瘦小的时的动作模样,显滑稽而多余,但给他蒙上层隐匿的纱。“病?”他问。她应下,大步向前,两人走下多石难耕的山坡,踏丘陵间沾染蓝色的碎花,朝沙滩上的小码头去。
“是。”天上的风暴声越发大了,吹开她的长袍,证明她将发髻拧作两股交缠在一起的长辫是个意料之外的好选择。当她们从牧场出来时空中尚是明亮清澈的,太阳将南部山区的贫瘠转换为不因人的悲喜更改的层叠绚彩,但其心绪变化亦非人可想见,当她们走到海滩,广海已变为灰色,白浪和灰潮交替,离岸风阵阵吹拂,将二人的身影拉长。
“它们一开始腹泻呕吐,程度之剧烈像清除了身体里的所有物质,”她俯下身,推那只小船,一并要求他帮手:“之后就像你看见的那样。它们不再怕任何事情,不再劳累,吃得很少,整日只是在山坡上飞奔。”
帆尚未拉满,已在海岸上升起,两人向海中推着船,他若有所思。
“它们看上去在等待什么。”他说。
“也许。”她回答,沉默专心地用力,正上方 ,不被她注意的天空中,云塔已聚集至奇异而震悚的地步,像座混乱的神宫摇摇欲坠地压在海上,故他抬头一看,不由惊呼:“安多米!”
“什么事?”她皱眉。他示意她抬头,正时云中电光浮现,他张开嘴,让雷霆进入身中,好瞒天过海,而不出意料他的第一声被吞没了,但他的神情,这张混合稚嫩和神秘的面孔被在昏黑中点亮,在她眼中,因此问题无言而传。
他想问她,她们是否要现在出发。“毫无疑问。”她斩钉截铁地说,船已在海边,她回头看他:“如果你害怕危险,我可以自己去——这样更好。你应该返回达弥斯提弗,我要去阿斯-墨难拿,视察舰队。我害怕他们故技重施,再以紧要关头集体进攻。”
无论是去阿斯-墨难拿,这个最西部的商业港,还是云之海边的达弥斯提弗,海路的便捷是绝对的,阿奈尔雷什文丰饶和好客的陆地都留在了西部,她们已至的是片怪石嶙峋的山区。他眨了眨眼,在风中轻盈地背着手,眼中无物,似已走神了,而在数秒后在沙滩上迈出一步,跳进了船舱里。
“我当然和你一起,安多米。”他挥手:“来吧,安多米。我可不想错过厄文生宝宝。你这么快,一定能将叙铂带到。”
提及这名字使她蹙眉。在潮湿的水汽和她心中的汗水里她第一次抬头看向天空,那忧虑又袭上脑海;她思索着生死。
“——王女殿下还好?”
她问,同时发力将船向海中一推,狂暴的离岸风作了她最有力的帮手,乃至她船舱里的这个累赘都似可忽略不计。她小跑奔入海中,再一跃进入船舱,行云流水般合上雨盖。他玩乐般地拉着捆帆的长绳,那船帆在风中慢而剧烈地升起来,之后,他捧着航海仪和望远镜到她面前,弄臣般地递在她手上。她接过,不耐地拉长仪镜,对着鹰之海的山崖。
“厄文——我觉得她还不错,虽然带着宝宝走路看上去真辛苦。但现在,她必须穿裙子,而不是袍子了,让她有种很特殊的氛围——你应该看看!”在她观察时,他兴高采烈地说:“美极了。我每天都为她准备不同的花,因为我认为她就适合和那些话在一块。怀孕竟然是这样神奇的事,更不要说,是一个上天赐予的孩子……”
她的眉头深深皱着。他是个白痴,她宽慰自己,——或者他是吗?
“没有孩子是上天赐予的。”她低声道。他眨着眼:“——叙铂就是。”他转动眼珠:“家人说我是的。”
他笑了:“上天赐予的惩罚。”
他道,而天生雷鸣,船体剧烈摇晃,两人默契而娴熟地各向这船体的一边顺力调整平衡。她看着他的眼睛,见他快活的笑意;他比她小上十岁,两人性格截然不同,仍然,她很少和任何人有这样的默契,让她深思。等这阵颠簸的浪过了,她们仍靠在狭小舱室的两边,隔着昏暗互相望着。你真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某个时刻,她似乎想问,但他面上那纯粹而飘忽的表情阻止了她。她低下头,长辫垂落胸前。
“——但你现在不是了。”过了会她抬头道,向他抛出这句话,显然是针对先前那个问题——惩罚。“现在是说得更少了。人们比以前更欢迎我——但妈妈的态度没有变,她还是不喜欢我靠近她。母亲的感觉总是更准确呀!我不觉得我变了。”他笑着点头:“但他们都觉得我变了。”她不否定也不认可地点头,表示倾听。孩子的到来被认为是噩兆总是不幸的,但她在乎的不是这个叙事中包含的个人得失——船舱外风起云涌,酝酿一场或长或短的风暴,她从镜片中看着海岸转舵巡航——如此看来,尽管她有心悔过,有些事情实在根深蒂固,不是吗?
“是的,现在很多人都欢迎你。”她看向窗外,缓慢提起这件事,显然是她真正的关心:“——尤其是盖特伊雷什文。”
他抬起头。她仍然没低头,控制手中的舵向,而他说:“看来有很灵敏的鸟找到了你,安多米!你在这么深的山区,和这些可爱的动物在一起,但知道得可不少……”她为这无心的讽刺沉默会,坦诚道:“巡茹潘多自有通讯,此外,我没有刻意回避世事。”她顿了顿:“我只是来思考……同时,这是正确的。”
她转动方向,双肩放松:“我不想陷入‘鬣犬’显而易见的争斗中。我是个晚辈,又是个外人,正确的做法就是旁观——我不入内,除非她们邀请我。”
他鼓掌,算是个显而易见的信号,话题于是回到盖特伊雷什文,有一会,声音小了,两人以为这忽如其来的风暴要过去,凝神等待,只被阵更强烈的撞击各扫在地。迅捷地,她们起身抱住重物,如平衡球般四向调整,许久无言。
“真奇怪……”他面带微笑,额上出了汗水:“前些天还是这么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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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了十余天了。阿奈尔雷什文这个天气很少有风暴……”
“我知道。”她回答。她童年在阿奈尔雷什文度过很长时间,跟维斯塔利亚一起。他抬起手,将一个包裹扔给她,重量朝那边倾斜,船体转危为安,但谁也不敢松懈。他忽笑了笑,重重向后靠,合起了手。
“如果这风暴继续……安多米……”他略微喘着气,笑容却没有丝毫减少,像他的身体和心是分开的:“你就不用去舰队了。没有船能进港……”
她听着。“不算错。”她冷声回道:“但我不属于达弥斯提弗,现在还不属于,就算我回到了中心地带,首先也应该去港口。做个表态。我对‘鬣犬’没有声明权,但阿斯-墨难拿,在某种意义上有我的一份奠基在,况且,墨伽沙在那。我没有去达弥斯提弗的理由。”浪花的拍打声像绸缎不断遮掩着船声,其节奏中甚有壮丽的美韵,他摇头,仍呵呵笑道:“达弥斯提弗!你当然有来的必要……不止是因为有人推荐了你当总司令……”
“……什么?”她低声道,但没能打断他;他的情绪活力无与伦比:“……来看看厄文的宝宝……诞生!这可是大事……我从没觉得这么感动过……你应该在,你会被震撼的……”
她错愕地看着他,见到他眼角边真切的泪光。这瞬间她本应去执掌船舵,但竟被惊得失了行动,只由他滑稽而快速地扑了上去,抱着那旋转的飞轮。
“你是对的,安多米……!”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要再快点……宝宝在出生!”
“无稽之谈。”她低沉道,身上却出了冷汗。她低身向前,将他拉向一边,不看他:“即便出生了,又怎样……我不是助产士,没法帮助她……”
她愤恨,复杂道:“她不应该让自己怀上孩子,这不是个轻松的事,即使是我,也知道……”
他忽然狠狠掐了她的手臂一下,让她猛地回头,凶狠地看着他。两人对视,他笑了,因为她得到了释放——她久久压抑的愤怒,痛苦,困惑,迸发而出,飞舞在他眼前。
“不!”他叫道:“你应该在场——你一定要在场,我的朋友——安多米!”他说,她们的蓝眼互相望着,但她逐渐失去了他眼中的颜色。他伸出手碰到船舵,跟她一起牢牢握着,而即便她想来厌恶人与她分享指挥的权力,却任由他如此做了,因她和他之间,好像确实分享了什么秘密。木船摇晃着,她们跪在一起,像被某种重压和罪孽苛责在地的罪人,共同品尝着这罪责的滋味。她感到他的手在知原因地颤抖着,尽管脸上带着微笑。
“我本来早应该去盖特伊雷什文了……但是我想等着厄文的宝宝……出生……安多米!我要等着宝宝出生,你也应该等着……我在等着你回来……”他轻声,难得剧烈地说道:“总是在等着……你来了达弥斯提弗,我才敢离开,安多米……保护好她!”
她应该谴责他,但她没有;她的神经,在风暴和回忆的压迫下紧张到无法回应任何刺激,只能忍耐,而忽然,最响的一声雷霆在空中绽开,庞大无匹地几如砸落在她们身上,只是以雨点代行,留了她们的性命。暴雨终于落下了,她皱眉,扯过航海镜,往远处看。
“我看不清了。”她蹙眉道:“但起码还有两个时辰,我们才可能到达弥斯提弗……”
他摇头。他垂下头,合十双手,对着室内的黑暗,轻声说:“没关系,安多米。这雨不会那么快停下……可怜的厄文。我希望你少一些痛苦。女人真是奇妙,她们可以死去两次……”
这句话的含义是不明了的,当她垂下头看他,他只颤动着嘴唇。
“来吧,来吧,宝宝。”他温柔道,汗水滑落额头:“你的母亲在等待你。”
“叙铂。”她头一次认真地叫他的名字,仿佛想唤回他的神智。他没有回答。“叙铂!”她抬高了声音,从自己的语气中听出了恐惧。
“你听过这个传说吗,安多米?如果你只在达弥斯提弗生活过,是听不见的。这个传说在东部流传,”他轻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生命会从雨中诞生……”他抬起手,指着天。
她仰头。雨落如刀,砸落她的头顶。她注视那块渗水的黑暗,久久不言,狂风带着她们飞速向海湾之外去,向着西部被暴雨淹没的海岸线,忽然之间,滂沱无边,令人想起数三十年前,沃特林的一个清晨……
这是上午八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