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6
    “求饶?”那女孩尖叫道:“反正不过是死,想让我求饶——你们先上一个!瞧瞧谁跟我一起下地狱!”

    天亮了。他骑着马飞奔在重过黄绿色的干燥原野上,四处可见散落的铠甲兵器,人身俯在地面,身体赤裸,血迹已干。他面色疲倦而迷茫,心已无法动作。他见那几个士兵围着一个女孩时,天似已近正午,色彩极纯净,高草遮掩中,隐约可见女孩破旧的蓝衬衫,头发似火一样红。

    他面色恍惚。先前既已见米涅斯蒙,他本不应奇怪后来还会见到她,但真实看她出现在原野上,如此年幼,瘦弱却坚强不屈,还是心生恍惚。他从背后来,坐在那马上,看那四个士兵面色凶恶却懦弱地商议着,俱怕自己会受唯一一处致命伤。草叶遮他的眼,他看那女孩,心中念她的名字。

    卡涅琳恩。

    “洛兰!”那女孩回头,面无惊喜,只有丝激动。他心中不惯,奈何那四士兵来寻短见,拔出击马槌就向他来。那马儿自不吃亏,转身便跑,他反身跳马而下,踩在一人脸上,那血肉模糊,头骨开裂之声令他反胃。草遮视野,他展臂横扫开眼前黄叶,黑发扬起,鞭一般砸在来人面上,继而抬腿轰倒侧边来的第三个。

    那马儿在他身后欢快,若无其事地跑着。他将那士兵的气管踢折了,又将前一个穿颅而过。这事对他来说,应是很容易,很简单的了,他却感动作沉重,每次疲倦。记忆追着他,在他脑海中纷纭涌起。

    最后一个,见状,自然要跑;他速度快,已出了几十米,他心中厌倦,不欲追,那女孩却不让。

    “死!”她用那清脆,尖锐的声音,笃定地宣判道。他心中一颤,见她从草丛中跳出来,掷出一块圆石。石块分毫不差地命中那男人的后脑,他像只被打中的鸟,一声不吭,迅速地跌落在秋草中,不见踪影了。

    风将这女孩的红发吹向他。他低下头,同她对视,嘴唇张开,神情恍惚。她的蓝眼如他记忆中般灼热而富有魄力地看着他,只在这现实的纯粹和童真中转换着。

    “怎么回来的这么慢,迦林姐的宝宝都已出生啦!”她斥责道。他动了动嘴唇。

    “……是么?”他声音酸涩:“她还好吗?两人都……平安么?”

    她重重点头。那匹马此时已回来了,乖巧,丝毫不引人瞩目而便如同马般跟在二人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这说话的女孩。她作为一个孩子,一个人的精力充沛引人注目:身上的伤和尘土表明她定是在接连不断的赶路途中,脚下的鞋已破了洞,脚趾磨出了血,先前还受那生死威胁,情态如今确丝毫不见怯弱,时刻饱满而专注。年纪是最小的,但从出现的第一刻起,就成了这一人一马的领头,自然之至,那蓝眼同鹰一般,时刻观察四周动向,在言语间领他们避开哨兵。

    “平安,已进山洞里了。大家都在里头。”她抱着手臂,不无骄傲而全然如事实道:“你得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全村人都已死在了那,不要说迦林姐和她女儿了。”

    他面露诧异,那匹马亦然。一人一马神色复杂,那女孩猛然转头,显出些成熟后的童真,抬手道:“对!是个女儿……!”

    她往他身后看:“说来……阿明和喀朗呢?”

    他别过头。“路上忽遇官兵,我先让他们藏在森林里,后来走散了。”他低声道。她骂道:“多危险!你真没用。”他没反驳。

    “没用!”她数落着:“迦林姐就不应该跟你结婚,不应该选你做丈夫,甚至,我们不应该来这儿……”

    他在她背后听着。她怨恨地数落着四周的一切,道路蔓延向上,走过平原,到了海边。

    “广陆人……没完没了地打仗,做恶……”她愤恨道,踢开路边的石块。他的眼追着那石块滚落山崖边缘,推开最后一丛秋草,向灰蓝色的石壁下去——向那波光闪耀,深蓝无垠的海上去。他们沿着海边山崖走,一目之外就是无遮拦的海面,送极自由广阔的气息。人看着,几愿跳下,化作其中白浪,或做小船一艘,行至海边,就此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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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动的银蓝和不动的白黄对在人眼中,持续不断地引起这欲望,或仅仅,对这欲望的赞叹。那马也看着,缓慢而有节奏地跟在他身后,不时,石头终滚落下去,他心中一动,分唇道:

    “别踢了,卡涅琳恩。”

    她回头看他。自然,眼神问着,为何叫她的大名。他无奈,哀伤地笑了。

    “小心砸到东西,阿红……”他试探叫道。这名字并不错。他们再上了一个草坡,边缘极高,盖过四处土层,他因此唯见那天空无暇,其下,最远的海在无云天下呼吸,一望无际,略无屏障,他却向前,深深看着,最终从眼角光亮的错觉中,终寻找他想见的画面。极小,只有朦胧的轮廓;一个存在心灵中的点。

    一片陆地。他眯起眼,心中充满哀愁。马在他身旁静谧着,只是那女孩,张放地走到他身边,也随他看海上,皱着眉。

    “我们的故乡,和广陆完全不一样罢,洛兰?”

    她问。他垂下头,眉目哀伤,只面露微笑,轻轻抚了抚她红发鲜艳的头颅。她不爱这这样,但这瞬他的慈爱和长辈姿态都是毋庸置疑的,来自他的心,因此她接受了。

    “嗯。”他酸楚道,看面前的阳光,而不是心中的黑暗。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她问。他无法回答。

    ——噢!

    女孩惊叫道。她再度充分发挥了那主人翁意识,猛力来拉扯他。

    “这马怎么了?”她用力,大声质问道,似用斥责来指挥这马。他一声不吭,双手扯着马的缰绳,但那马儿,发了力气,摇着粗壮的头颈,黑鬃在阳光下闪光,晃动。

    “他累了,不愿走了。”他转头对这女孩说:“我带它去吃点草,喝点水。你在这等等我。”

    他说完,不等那女孩说话便离开。他不敢回头看她,因知道在这梦境中分离,未必能再见,心中纠葛异常。“小心点!”他听她的声音,几乎落下泪来。

    马将他向下拽,他的步伐沉重,依依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