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丢人呐
    漫天的黄沙,凄厉的狼嚎,不停滴落在身上的粘稠的血液。

    陆英睡梦中紧紧攥着拳,用力到几乎要将指甲折断。

    有人在耳边一遍遍地唤她,她听不太清楚,只觉得像是故人的声音,可抬眼去看,却只瞧见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站在远处,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她。

    可她往前一步,那些人影便都散了,只剩了鬼哭似的哀鸣。

    忽而那哀鸣又成了狼嚎,狼嚎声渐远,慢慢成了马贼催命的铃铛声。

    她似乎在奔跑,又似乎被压住了身体,鼻腔里是身体腐朽的味道,粘稠的血液糊满了全身,她艰难地擦干净脸,就对上了密密麻麻的屠刀,那些看不清面容的马贼居高临下地跨坐在马背上,冷酷至极地看着她——

    “自作孽,不可活……”

    尖锐的刺痛自胸腔升腾起来,陆英豁然睁开眼睛,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

    “伤口又出血了,快来人,大夫……”

    耳边响起月恒惊慌的叫喊声,混合着杂乱的脚步声,陆英艰难张开嘴:“月恒……”

    慌乱中月恒并没有听见,反倒是稍远一些的日升察觉到了不对劲,大步走了过来,瞧见她睁开了眼睛,紧绷的脸放松了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姑娘,你醒了?”

    这话终于吸引了月恒的注意力,她扑到床边,抓着陆英的手就哭了起来:“姑娘,你吓死奴婢了,总算醒了……”

    陆英有些茫然,不大明白她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胸口那将她疼醒的痛楚再次涌了上来,一时竟让她连肩膀处的伤都感觉不到了。

    虞无疾……

    她忽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脑海里都是那双冷漠至极的眼睛。

    丢人呐,好生丢人呐……

    她从小到大,只自以为是了这么一次,就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自取其辱……

    她合上眼睛,疲惫铺天盖地,有些想再睡一觉。

    门外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陆夫人被蔡妈妈扶着,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英儿,你怎么样了?”

    日升连忙扶了陆夫人一把,和陆英解释:“夫人昨天就来了,守了姑娘你一宿,刚刚才去歇着。”

    陆英鼻梁一酸,挣扎着伸出手:“母亲……”

    陆夫人在床边坐下来,紧紧抓着陆英的手,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你真是遭了好大的罪……什么人下得去手这种手,我的女儿啊……”

    陆英眼眶发烫,却又忍了下去,只温声安抚陆夫人:“我没事。”

    “到底发生什么了?这两个丫头也说不清楚,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陆夫人再次开口,随着她的话,酒楼里的情形再次被想了起来,陆英指尖发凉,只觉得伤口疼得越发剧烈,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是谁伤得她……

    恰好大夫进来给陆英处理伤口,陆夫人也没顾得上再问,连忙让开位置给大夫看诊,可当她看见大夫要去掀陆英的衣裳时,脸色瞬间变了:“男女有别,这……”

    听她话头不对,月恒连忙打断了她,急声和大夫解释:“姑娘刚才的伤口又出了好多血,大夫你快看看,是不是缝合的伤口裂开了?”

    一听又出了血,陆夫人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栽。

    “扶母亲下去休息吧。”

    陆英轻声开口,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没力气,陆夫人不肯走:“我不看着怎么能安心?”

    她说着又掉下泪来。

    “都是皮外伤,”强撑着露出个笑脸来安抚她,“母亲不必挂心。”

    陆夫人仍旧十分犹豫,可月恒却不敢再让她耽误时间,生生劝走了。

    大夫这才上前为陆英处理伤口,衣衫一层层解开,即便伤口已经缝合,可那外翻的血肉仍旧狰狞,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伤口极深。

    又疼又累之下,陆英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隔着门板,有细碎的说话声,她轻唤一声,立刻有人进来,月恒手里端着盏温茶,小心翼翼地给她润了润嘴唇,又喂她喝了药。

    “刚才……是谁在说话?”

    月恒抿了下唇,再开口时说的话却风马牛不相及。

    “先前王夫人来了一趟,送来了商引文书,说他上回并不是要和咱们疏远的意思,只是日后不敢再和使衙署沾上了。”

    陆英沉默着没开口,兜兜转转,最后竟还是要借王春的手。

    “我陆英不亏待人,他不是近日要嫁女吗?嫁妆我出了。”

    月恒答应下来:“奴婢回头就去安排。”

    陆英精力不济,才说了几句话,疲惫便又涌了上来,她昏昏沉沉闭上眼睛,却又被说话声惊醒。

    那声音其实很细碎,可她却莫名地在意。

    “外头……是谁?”

    她仍旧住在云霄楼,透过门板,隐约能看见一道高大的影子。

    月恒见瞒不住,只好开口:“是单将军,说来探望你,还说……”

    她说不下去了,牙却不受控制地咬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虞无疾最后那些话她们却听得清清楚楚,以此倒推,也能猜出个大概。

    所以日升拦在门口,根本没让单达进来。

    可陆英太过聪慧,还是听明白了。

    “是不是他……要过来?”

    这个他,自然是指虞无疾。

    月恒恨恨跺脚:“他说晚上来探望你……他来干什么?他竟然眼睁睁看着姑娘你受伤,哪有这样的人?就算是他都知道了,也不能真的这么无情吧?”

    陆英指尖颤抖,探望?

    脑海里又闪过那双冷漠至极的眼睛,探望?

    看戏吧,看她自作多情,自作自受。

    她紧紧抓着被子,伤口的痛楚越发剧烈了起来,她微微佝偻下腰,却并未抱怨一个字。

    这次的确是她吃了亏,可算计了人,还指望被算计的人心疼她,保护她……

    太无耻了。

    她没有那么厚脸皮。

    “奴婢去回绝他,让他们主仆都别进来。”

    她说着就要走,陆英强提起精神来摇了摇头,虞无疾要进来,谁拦得住?

    他可是青州节度使。

    只是她的确不想见他。

    她其实不怎么在乎颜面,以往唾面自干的事也发生过,可此时此刻,她却是真的不想见到虞无疾,甚至只是想起,都有种皮肤被活剥下来的火辣辣的难堪。

    她要躲开他。

    “去传话,准备行囊,即刻出城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