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落过几场春雨,此刻明月高悬,清辉满地,庭中青松摇曳。
付清秋比小师无涯三岁,每每说话之时,付清秋都会仰头看他,而她最想看到的是师无涯眼底变化的情绪,只要他眼中有一丝松动,就足以令她欢喜。
晚风来急,恰此时月光照进长廊,付清秋眼波流转,眸带笑意,“无涯哥哥,我想去找你的。”
师无涯漫不经心地挑眉,懒懒道:“付二姑娘,你的病好的真快。”
白日里分明还是病怏怏的模样,转眼到了夜里又活蹦乱跳了。
师无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双手环抱,半倚着廊柱,他就这样垂眸看着付清秋,看她能说出些什么花儿来。
月光清辉如薄纱斜照他的侧脸,右眼下一颗红痣若隐若现,端足了世家公子纨绔浪荡的姿态。
付清秋见他如此,上前一步凑近到他面前,借着薄薄的月光仰目看他,只是这样看着他,付清秋心里便乐开了花,往日里师无涯说的那些话,她竟全都忘了。
他好看,生得俊朗,高鼻深目,眸灿星辰,眉眼间透着一丝散漫的气息,眼尾下一点红痣,更添恣意之态。
朗月清风,庭中松叶簌簌,借满地银辉可观两小人在廊下交谈。
付清秋不理师无涯方才的话,只欢喜着说:“无涯哥哥,我今日看到院里的青梅树了,可以再为我打一个秋千吗?”
其实只要师无涯在她身边,无论是哪,她都愿意留下,就算回不了杭州,那也没关系。
师无涯扶了扶额,看向她的眼神晦暗不明,愣了片刻后,他不紧不慢地道:“付二姑娘,不可以。”
“为什么?以前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付清秋被浇了一盆冷水,又怕惹他不高兴,轻声说。
“那,也没关系,无涯哥哥不打秋千也没关系的,我只是有些想回杭州了。”
说这话时,付清秋眸中闪过泪花,寂寂春夜里她的眼泪如莹亮珍珠落下。
师无涯只觉烦躁,旋即别开眼,轻拧眉心。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从前是从前,如今你还看不明白吗?”师无涯冷声道,“付二姑娘,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要围着你转。”
付清秋听他这般数落,忍不住满腹委屈,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哗哗落下,一边抹泪一边想该如何说话。
“无涯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这儿能更像杭州的家。”付清秋语不成调,哭腔惹人心疼。
“汴京是汴京,杭州是杭州。”师无涯身子后仰,没去看付清秋,只道,“付二姑娘,你如今也不小了,别成日念着过去。”
“我想回到杭州是因为——”付清秋哽咽,泪眼迷蒙,吐露心声,“因为,我们那个时候很,很,好。”
廊下清风吹过,月光清幽,两人衣裳单薄,被风带起翩翩衣袍。
她呜咽抽泣的声音像是个小姑娘,固执又可怜。
师无涯正欲说她,但转念一想,付清秋本来也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何须又说这话,倒不如让她哭。
师无涯俯下身,凑到她面前,四目相对之时,付清秋微怔,她看到师无涯眼底似乎有些心疼的意味,还不等她高兴,师无涯蓦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今时不同往日。”师无涯淡声问,“你在执着些什么?你当真这样喜欢我?”
“我喜欢,喜欢了十二年!”付清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她想让师无涯清楚的知道她喜欢他,也期盼着他能与她多说些话。
哪怕只说有点点喜欢她,她心里受过的委屈便能消解大半。
师无涯没理她的话,付清秋看着他从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凉风,冷彻心扉。
付清秋后知后觉,转身道:“只要婚约在一日,我就不会放手,我就一直是,你的,未婚妻。”
月梢枝头,冷月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师无涯并未停步,唇角轻扬,眼梢红痣轻移。
待师无涯离开,绿柳才出声宽慰道:“姑娘莫哭了,师郎君兴许还未发觉姑娘的好,待到日子久了就好了。”
日子久了?
付清秋声哑,反问道:“十二年还不够久吗,还是他觉得,我不好,我是不是太笨了。”
绿柳自小跟着付清秋,从杭州到汴京的起居一直都是她在照料,后来府内买了女使,派云露过来熟悉汴京这块的事儿。
付清秋若要出门,常带着云露,偶尔宅里无事,她才和付清秋一道出门,因而她对付清秋的心事最是了解,时常劝慰。
“姑娘,师郎君如今年青,只怕拎不清轻重缓急,只要婚约在,将来姑娘与师郎君喜结连理,感情总会慢慢有的。”绿柳安抚着她的情绪。
付清秋是家中幼女,受挫极少,出生时便人人捧着,即使在杭州时,吃穿用度也是顶好的。
绿柳知她唯一的心事就是师无涯,但往日在杭州,师无涯对付清秋也并非这般冷漠,倒是来汴京才变了。
“姑娘先回去,夜里风凉。”绿柳上前扶她,“再过半月就是姑娘你十五岁的生辰了,到那时夫人定然会做主的。”
这门亲事早就定下,师无涯不能说毁就毁,更何况他在付家借住十二年,就算不喜欢她,也绝不能由他生出退婚的念头。
思及此,付清秋心里又燃起希望的火苗。
可至夜深人静时,付清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师无涯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她都记得。
次日一早,绿柳云露进屋见她还在睡,只好退了下去。
午时用饭之际,付清秋方才醒来,绿柳候在门外,听着里头的有动静。
“姑娘,夫人遣李妈妈来问你这会好些了没,命厨房做了好些你爱吃的,等着您过去。”绿柳轻声说话。
付清秋揉眼,打了个哈欠,还没睡醒,但听绿柳这话,她须得去一趟。
“大哥哥和二哥哥知道我落水这件事吗?”付清秋起身坐到镜前,随后唤绿柳进屋。
绿柳为她梳洗,拿起银篦子,回道:“夫人将这事瞒了下来,怕大郎君和二郎君担心,再者说二位郎君如今抽不开身,正为殿试做准备呢。”
“那今日大哥哥和二哥哥也回来一起吃吗?”付清秋问道。
绿柳思忖道:“瞧着李妈妈高兴的模样,估摸着是大朗君和二郎君回来了,既然是这样,师郎君和大姑娘应当也在。”
“无涯哥哥也在?”付清秋眼眸一亮,瞬时有了气色。
春光恰好,浮光碎金一跃而起。
付清秋带着云露和绿柳穿过叶影斑驳的回廊,转过回廊时,眼前赫然出现一道板正的宝蓝色身影,腰佩白玉,身姿如竹。
“大哥哥!”
付清秋扬声喊道,提裙快步跟上他。
闻声,付远衡顿步,回过头看来人,一袭桃红衣裳,披帛挽肩,动若脱兔。
“清秋,瘦了。”付远衡打量了一圈,笑问,“近来可好?”
前些日子他和付高越准备会试,考完后便又一头扎进书堆,会试过后的殿试弄得人心神不宁,虽说现在还未放榜,估摸着也快了。
付清秋仔细瞅了瞅付远衡,打量着自己,又看了看他,“我瘦了?大哥哥你胡说,我瞧着大哥哥才瘦了,考得如何?二哥哥呢?”
“高越闷在屋里呢,想来此次没能考好。”付远衡悄声道,“待会便不要提这件事,知道吗,高越心里不舒服,你不问,便不会有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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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清秋点点头,付远衡叮嘱了她,她自然不会再问,转头说起了别的。
“爹爹不回来吗?”
付远衡笑道:“父亲近来忙着呢,你生辰要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
三月十五就是她十五岁的生辰,付远衡还不知殿试是在何时,若是撞上了,恐怕来不及为她过生辰。
付清秋眸光忽沉,说起想要的东西,她心里倒只有师无涯,盼着能早些嫁给师无涯,这就是她唯一想要的。
“大哥哥,我有,但你说了不算,这事儿得爹爹和阿娘说了算。”付清秋垂首低声言语,面上羞怯。
“你想嫁人了?”付远衡只一眼便看出她的心事,因问,“汴京好儿郎这样多,你看上谁家的郎君了?叫人替你说媒去。”
付远衡啧声,转过头盯着她,“清秋,你如今才多大,就这么急着嫁人了?做哥哥的都还没娶妻呢。”
“大哥哥,我和无涯哥哥自小有婚约,怎么会看上别人?”付清秋凝眉,心下疑惑。
“师无涯,恐怕不是良配。”付远衡眼神暗了暗,他竟将这桩事忘了。
师无涯虽说在付家长大,知根知底,可师家早已落败,况且这次科考他也未参加,难不成想吃他们付家一辈子,这未免太过窝囊。
“我和他有婚约了!再说父亲将他接到付家不就是因为这件事儿吗,我不管,我心里就是喜欢他,再过两年我就嫁给他。”付清秋衣诀翻飞,快步往前走,将他甩在身后。
付远衡愣在原地,暗自叹气。
最先到正房的是付清秋,韦氏见她来了,忙让李妈妈去拿元丰楼新出的糕点。
“清秋,好些没,这几日远衡和高越回来了,家里正热闹,再过几日就是你十五岁生辰,自然是要大办一场。”韦氏拉着她的手,“若是远衡能一举夺魁,那更是喜上加喜。”
韦氏笑道:“将来远衡和你的婚事也更好说。”
不等付清秋疑惑,外头付清岁和师无涯一道进屋,紧接着是付高越和付远衡,见人来齐了,李妈妈吩咐人摆饭。
“再过几日便是清秋的十五岁的生辰,清岁你的生辰便和清秋的一道过了罢,也不差那么一两日。”韦氏淡声道。
付清岁垂首不语,付清秋抬眸看她,转头对韦氏道:“阿娘,大姐姐的生辰比我早好几日,先办大姐姐十七岁生辰的。”
付远衡道:“母亲,清秋说得在理,并非是这一两日的问题。”
“你说是吧,高越。”付远衡递了眼神给付高越,见他不理,付远衡桌下踢了他一脚,才闷闷地嗯了声。
韦氏搁下筷子,见着付清岁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看都像是她做了个恶人。
“罢了,先将你的生辰办了,再办清秋的,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韦氏没了用饭的心思,暗道是得先将她的婚事看好,再为付清秋做打算。
师无涯侧目看付清岁,付清秋自然是将师无涯细微的小动作收在眼底。
饭后韦氏留下付远衡和付高越,付清秋正欲上前去和师无涯说话,却见他一个箭步凑到付清岁身边。
付清岁走在最前面,师无涯跟着付清岁,付清秋跟着师无涯,她倒要听听师无涯会和付清岁说些什么话。
付清秋放慢步子,小心翼翼地跟着,在自个儿家里如同做贼。
穿过月洞门时,付清秋低着头,一不留神撞上了什么,捂着脑袋叫疼。
院里海棠花枝桠摇曳,清风吹来,花影重叠,付清秋茫然抬眼,见到眼前人墨色窄袖长衫,心下陡然一惊。
“付二姑娘,要跟多久?”
师无涯转过身,拦在她面前,不耐烦地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