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好奇害死猫,此话诚不欺我也。
宋锦城在珍馐酒楼听阿呆说了那么一通后,迅速填饱肚子又打探了去往虎头寨的路后,给景瑟留了封信后便着急火燎的出发了。
直到半山腰时这路还算平顺。
虽说投奔虎头寨并不易,但这路上多少还是有些人的,可观人流又多是拖家带口的逃难之人,诚然如阿呆所说,这虎头寨纵有一万个不好,仅收留穷人这一条,就比龙首关那种只看钱不看人的地方要凭良心许多。
可也因为如此,如若不是在山下活不下去,谁又愿意来这虎头寨呢?
毕竟是人常来常往的山路,又有些石子点缀路面,这山路并不如宋锦城初想般崎岖难走,但尽管如此,宋锦城依旧觉着自己两腿发酸,已然有些寸步难行了。
站在一队人流的末尾,宋锦城扶腰捶背,又捋捋自己灌了铅般的双腿,抬眼望望前头高耸入云的峰峦,再回头看眼脚下走过的盘旋的悬崖峭壁,宋锦城暗叹一声世事不易,再转眼却已与前头的队伍隔了一丈的距离。
方才出了许多汗,下晌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宋锦城用手紧了紧裹着的粗布薄袄,又将双手抄在了胸前,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浑身暖和一些。
日暮渐西,西面是一片树林,偶有亮光透过树叶密缝落在宋锦城身上,将她的身影斜斜映在一旁的岩石上,瘦弱又寥落。
宋锦城不免有些心疼自己,但这番感叹不过一瞬间,她撩了撩发丝就要接着赶路,却在不经意间发现就在她头顶之上竟还有一物,此刻正随风摇摇晃晃。
她讶然转头,就见西面密林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枝丫长长延伸出来,垂摆的树梢头上正蹲着一个黑黝黝的眼睛。
蓝冠翠衫,尖牙利嘴,脚趾间藏着一抹红。
宋锦城脑中倏忽闪过一幅图,“翠绡”二字便脱口而出。
世间有传闻,绵延千里的遮山,不但是珍奇异宝藏匿处,且还生活着许许多多早已消弭于古籍里的怪鸟异兽。
这翠绡便是其中之一。
宋锦城见翠绡长得十分好看,此刻又歪着脑袋用一双豆粒般大的黑眼珠子打量自己,不由生出几分兴味来。
“你就是翠绡?
宋锦城挥着一只手朝树林的方向走近了两步,仰着头眨巴着笑眼十分友善的与翠绡打起了招呼。
传闻里翠绡鲜艳夺目,鸣叫声更是婉转悠扬,让人闻之忘忧,但如此你便以为这家伙是个良善能随意抓取之辈便大错特错了。
宋锦城记得很清楚,那幅图之下还被人用小楷特别标注了两行字。
一为:“其唾含万毒,需避之远之。”
所以说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小东西实乃是个唾液带着毒的家伙。
但是,宋锦城望着翠绡的蓝色羽冠,又想起另一行字,神情突然就变得晦暗不明。
“其冠解百毒,愈剧毒愈佳。”
剧毒啊,自己后背所中之毒,算不算剧毒?
似又想起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那蚀骨挠心的湿痒,宋锦城的眸色又深沉了几分,随着脚步逐渐迈入树林,手心的尾指也已然紧紧抓住了袖筒。
“翠绡啊,你今天将会是我的了。”
宋锦城心中默念,就在她悄然抬手势在必得的这片刻之间,却忽闻一声脆哨响,只在这刹那,那翠绡仿佛受人召唤,抬头振翅,倏忽便没入了密林里。
见到嘴的鸭子突然跑了,宋锦城骤然懊恼,怏怏收手,正要回转大路朝前去,却见树林中似有身影闪过,宋锦城的脑子甚至赶不及自己的双脚,就在她反应过来后,双脚已然跟随那个影子投入了树林里。
林间树虽密,但太阳尚未落山,里头并不算十分黑暗。
林间果然藏了人。
宋锦城跟在后头,眼瞧着前头的身影跑的跌跌撞撞慌慌张张,似乎比自己还不熟悉这树林里的情形,不由伸长了脖子朝前头的人呼喊:“哎,哎,你别跑,别跑了......”
可这人哪里会听她的,非但不停,还一径往前越来越快了。
直到,树林尽头,悬崖将至,人才停了下来。
不知这林子到底有多大,宋锦城爬了半天山头,又在这林间跑了那么大会,只觉自己快虚脱了,眼瞧着人已停在悬崖边,她不由扶着身旁的树大口喘息。
“哎,我说你别跑,你别跑,你不听,你看没路了吧?”
宋锦城抹了把额上的虚汗,手指点着前头的人影,颇有些幸灾乐祸。
可前头那人似乎听不见她说话一般,头也不回。
宋锦城这才发现了异常,试探着朝前又走了一步,“嗨,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刚才吹口哨的人是你吗?”
宋锦城的问题如连珠炮,太阳已渐渐隐没天际,这林间的光线会越来越弱,宋锦城已有些着急。
可悬崖前的人影犹如听不到她说话,如前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你说话,你到底是谁?”
宋锦城冷笑抬手,防备的望着悬崖前的人。
“啾啾......啾啾.......”
就在宋锦城逐渐失去耐心之际,就见方才已逃走的翠绡不知又从哪个树杈里冒了出来。
在宋锦城诧异的注视下,只见翠绡的双脚搭在了悬崖前的那人肩上。
那人似也感受到了翠绡的存在,他忽然回首,只在这须臾间,透过尚未没过山头的太阳,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庞刹那便映入了宋锦城的眼。
此刻,宋锦城的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可形容眼前这张脸,是的,纯然澄净......
仿佛不染尘埃,男人微翘的眼角下是蒲扇般的浓密睫毛,半垂着的眸子里含着热忱与温柔,面对着一只含着剧毒的翠绡,他似老朋友般抚摸着翠绡的羽冠。
啾啾呜咽,翠绡仰着额头,紧闭着嘴用羽冠摩挲着男人的手心。
宋锦城脑海中忽然便浮现出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可这一切不过转瞬,下一刻便被一阵突然出现的杂乱脚步声打破了。
“二爷,人在那呢?”
还有大声的呼和声。
直觉告诉宋锦城来的人与她无关,于是在听到这声音的头一刻她便迅速隐入了一旁的草丛里。
在她目光所及之处,见那悬崖之上的男人似乎也发现了来人,只听着那脆哨声又响,转眼他肩头的翠绡便振翅飞走了。
“二爷,在那呢?”
唯恐被人发现,宋锦城并不敢望向来人的方向,可听前后嘈杂的脚步声,宋锦城判断来的大约是三人,两随从一主子。
“怎的?这哑巴还想跳崖不成?”
一张嘴出口的话嚣张又跋扈,宋锦城听着这话又听二爷的称呼,心里已对这二爷的身份隐约有了猜测。
若她所猜不错的话,这二爷正是虎头寨二当家潘仁海之子潘虎。
直到此刻,宋锦城也才发现原来悬崖边的男人是个哑巴。
十聋九哑,难怪方才他听不到自己说话,想来多半也是聋的。
这般想着,再想起那张干净好看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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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锦城难免生出几分惋惜来。
“就是,要不是这张脸还能看,只凭他又聋又哑岂能入咱们二爷的眼?”
其中之一的随从狗腿的顺着潘虎的话说道。
“就是就是,”另一名随从也跟着附和。
“去,别废话,将他给本少爷抓回来。”
潘虎似乎有些不耐烦,指使着两个随从去抓人。
“是,二爷,”两随从得了吩咐,嘻嘻笑着上前。
从这几人对话里,宋锦城方知原来悬崖边的男人是为躲避潘虎才逃来这林里的。
可是你说你逃就逃吧,偏不识路,临至悬崖你不但自己没了退路,还好死不死的,将她也引到了此处。
她本还想着去投奔虎头寨,今日却不巧撞见眼前这一幕。
若多管闲事,除非将这潘虎弄死,否则去了虎头寨也没她好日子过。
如此倒不如选择视而不见,等这几人离去,她再出去也不是不可。
可这般一想,抬头望着悬崖边的男人,轻薄的侧颜下,低垂着的仿佛能映出翠绡羽冠的眼睛,宋锦城似隐约望见了哥哥的影子,郁落寡欢,她突然就生出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
她的哥哥,若还活着,必然也是这般年纪了。
三年的日日夜夜,她从未忘怀与哥哥离别的那一刻。
黑色的血肉翻绽在哥哥左颊上,遥遥望向她的血色模糊的那双眼......
一念起,宋锦城的心口如溺了水的鱼般难以呼吸。
“呃,”额头冷汗直冒,宋锦城情不自抑的捂着胸口呻吟了一声。
“是谁?”
仿佛淬了毒的利眼透过蔓延的草丛,潘虎的声音直直射向宋锦城藏身之处。
“去看看。”
随着脚步渐进,宋锦城已然缓过一口气,胸口的冷意掩了疼痛,她悄悄握紧了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却见山崖边的男子似乎有所感应,目光突然转向宋锦城,宋锦城甚至能看到他眼中的一抹柔软笑意,随后便见他突然朝那三人怒吼起来。
“嗬嗬......”
可他毕竟不会说话,纵愤怒,却也只能发出嗬嗬之声。
“你要与本少爷说什么?”
潘虎乍听这嗬嗬声不觉有趣,眼神随即被悬崖上的男子吸引了过去,嘴中说笑着还朝悬崖的方向走了两步。
而朝宋锦城走来的随从见自己的主子朝悬崖边去,也不由顿住了脚步,转头去望悬崖的方向。
宋锦城心道就是此时,她悄摸抬头,见她所在的地方与那三人间正好被几棵大树相隔着,虽只有几丈远,可这些距离也足够给她挣出一点逃跑的时间了。
“二爷,人跑了?”
那随从被宋锦城起身的声音惊醒,忙回头对潘虎道。
“任他去。”
潘虎头一撇,见不过是个粗布衣衫的落魄少年并未放在心上,可当他目光慕然落在宋锦城埋头远去的侧颜上时,一束林间的柔光恰恰映在少年精致的下颚上,瞬间便将少年的下颚衬的如那剥了壳的鸡蛋般姣好、洁白、滑顺,刹那便暗沉了双眼。
“去,追上去。”
潘虎毫不犹豫转身高声吩咐两个随从。
“他呢?”
其中一名随从指着悬崖问道。
“哼,他又跑不掉。”
潘虎回头瞥了眼悬崖的方向,桀桀笑了声纵身跃起,一闪身便去了丈远。
这笑声惊飞鹊枝,也让不远处的宋锦城打了个大大的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