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假比我想的更快结束,我爸再次离开澄州,去遥远的地方,现在的我已经不记得他当年究竟是去哪座城市出差这样的细节,只能用遥远的地方来代替。
三九冰开,六九燕来,晚冬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尤其是在澄州这样的北方城市,枯枝败叶上都还凝着一层浅浅寒霜。
我妈在一边跟我爸叮嘱,让他去到那边之后不要总是加班,也别总在外面吃,不健康,有时间就自己做点东西,也不要熬夜,记得常给家里来电话。
我妈说什么我爸都说好,然后又到我爸嘱咐我妈,工作不要太累,也别受别人的气,晚上睡觉关好门窗,别给陌生人开门。又对我说不要气我妈,要听她的话。
他们互诉衷肠了一段时间,最后不得不走,我爸过安检还要一步三回头,冲我们娘俩招手。
我藏在围巾下的鼻子抽了抽,看着我爸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后。他还是穿着直挺挺的大衣,围着一件灰色围巾,好像是什么叫阿玛尼的品牌,总之很好看。我想,我以后也要像他一样,穿这样的衣服,然后到遥远的地方去出差工作。
这个愿望并不算大,在那时的我看来,几乎说得上是我既定的道路,甚至不需要付出什么额外的努力和代价。
随着春节一起结束的还有我的寒假,高中生的假期短到我难以想象,学校好像连多一分钟的自由都不愿意分给我们,就急着拔苗助长。
在假期的时候我和那群狐朋狗友也算小聚了一下,虽说我没考第一,奖学金的传言还都是捕风捉影,可这似乎并不影响我们的欢聚。
那是初一的晚上,我在房间里玩着我爸给我带回来的最新款的任天堂,窗户就被什么东西砸响,我朝那边看过去,是小石子。从窗边往下看,能看见那群狐朋狗友站在楼下朝我招手。
路灯的光,天上缤纷的烟花都照在他们身上,一树又一树地炸开。他们跟我挥着手,叫我下去。
我一直铭刻着这个画面,即便过了很多年,即便他们当中有的人也早已面目全非。只是当时,我还一无所知。
我也弄不清这个场景到底有什么可留恋的,不过就是一个过于平常的,同学欢乐的场景,在很多和我那时一样年纪的人身上都出现过。后来仔细想想,或许就是这样的平常,和我现在的生活对比过于强烈,每想起一次,就刺痛我一次。
久而久之,成了一根顽固不化的尖刺。
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几个人混在大街上和人流一起往前拥挤着,在后半夜的时候去看了一场三流导演的恐怖电影,我特别害怕,但碍于面子,又不敢表现出来。
于是只好在女生们被吓得乱叫的时候禁闭双眼,用耳朵听电影里的女鬼是怎么声嘶力竭的。后半夜我们还是在街上,最后到公园堆了两个雪人。
那一天的结尾是什么我有些忘了,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那个几乎要从荧幕里爬出来的红衣女鬼。
开学的那天,再次看到我的同学,和料想的状态没有什么差别,人回到了教室,魂儿还留在家里。我倒是没有什么不情愿,学校于我而言不是什么可怕的囚笼,更像是为我建造的高台。
我们开学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考试,名曰开学小测,题目据说还涉及下学期的预习课程。
在一片叫骂声中,我和宋别的名字再次高悬到年级榜上,只不过这一次,我的名字在她上面。我们的分差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相反的是,她和第三名之间却横亘着一条宽阔的鸿沟。
这让我莫名自豪,而这种自豪感,源自于她。
第一也好第二也好,我不过分纠结与她之间谁高谁低,可在别的人眼中似乎不是这样的。在他们的眼里,我们该是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可在我眼里,只有我们,只有我和她才是同类。
最明显的,就是她用成绩线分割出来的那一条纵深的,旁人没办法逾越的天堑。我们在这一端,他们在另一端。
某一次初春的早上,我很早来了学校,站在教学楼前看我们的成绩榜,略过我的成绩之后,紧挨着的就是她的名字。那时我想,宋别,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人应该都是向往团圆的,怎么会把“别”字放在名字里。
一个另,一把刀。这个字不好,太锋利。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得出了神,连那个小个儿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都没察觉,她也在仰头看着,可我不知道她在看谁的,是她自己的还是我的。
下一刻,她就给了我答案。
谢琅,你挺厉害的。她对我说。
我垂眸看了她一眼,笑笑说你也挺厉害的宋别。
我们像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用不着庸常的自我介绍作为人际关系的起始,她知道我,就如同我知道她。
后来有人看我写的这本自述,对我说,很奇怪,你说她在你那段人生里的比重并不高,可你对她的这些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也有一瞬的怔愣,第一次发现这个漏洞。我对他解释,或许是因为我后来爱上她了。
所以我开始穷心竭力地挖掘她在我生命里的所有痕迹。
虽然我这么说,可事实上我也有些不清楚,不清楚这些细节是否真的存在,还是我对“我们”的渲染,可惜已经无从考究了。没有人记得那一段岁月,除了我。
没有人记得谢琅的存在,除了她。
2.
“周寅,你觉得来日方长是多长?”
宋别问这句话时正看向窗外的大雨,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她的脸上因为出神而呈现出罕有的柔和,周寅抬起头看过去,只能看见她一个侧脸,从颌角到下巴,绵延起一条起伏的山峦。
他隐约觉得自己有些承接不住,这份情感比他想像得更加厚重。
事实上,说出这话时,连宋别自己都有些诧异。不过她很快就接受了,用不着思虑什么别的因素,感情这部分在她生活中的比重实在太小,无需费心着墨。
“我去睡觉,你也早点休息。”宋别没再逼迫,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转身朝卧室走去,她还没有迈开步子,手腕就被攥住。
周寅的力气很大,像铁一样箍着她,泛着些生硬的疼痛。
他的嗓音有些哑然,宋别并不知道他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情绪和自己说出的那句话:“如果可以,宋别,我想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觉得他还是不信她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也没有再解释,反正日子长着呢,他们又不是过了今晚就不再见面。
*
林康安接到宋别的电话以后,几乎没有什么停留就立马换衣服出门,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朝永乐麻将坊开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麻将馆这种场所一般都是晚上营业居多,这时间对他们而言才正是高峰期。
只是林康安紧赶慢赶去到那里也还是晚了一步,几辆闪着蓝光和红光的警车已经停在了麻将馆的门前,两个警察守在外面,如果是突击检查的话,这阵势未免也太大了。她舔舐了一下牙齿,还是决定向前。
果然,她一靠近,两个警察就伸手把人给拦了下来。
借着光,林康安看清了两个人:“小郑哥,是你们?这里不应该是分局管辖吗,怎么出动市局的人了……”
小郑和身边的警察对望一眼,也不好多说,就问她:“小安,大晚上不睡觉怎么跑这里来了?”
林康安见状,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把话挑明了说:“小郑哥,我来这里是有人告诉我这里可能存在毒品,你们这么大动干戈的,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现在还在调查中,具体的要等结果出来以后再说。”
见他们不肯透露什么,林康安还是不甘心,继续争取:“小郑哥,我能进去看一眼吗,就问两个问题,很快就好。”
“小安,这……”
“这可没有违反规定,这家店目前还只是有嫌疑,没真的证据。”林康安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妨碍你们执法的。”
两人到底是被林康安说动了,伸手放她进去。
警察到这里的时候那些麻友们正打到兴头上,有人还因为自摸一把被人搅了好事差点和警察干起来,然后就是鼻青脸肿地蹲在了墙根。
林康安略一扫过去,看着这些人都不像是成瘾者,教唆别人吸毒的人一般自己也吸,好像这样会显得更有说服力一样。
她目光逡巡过去,忽然在某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那个人,这么熟悉。林康安仔细看了看,确定了,自己确实见过站在角落里被警察问话的男人,在那间光明修车行,他似乎也是来修车的客人,他们还聊起了那个死去的司机,高远。
那个男人说话间不经意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他也有些惊讶。
问话的警察察觉到沈缚的目光,回头看过去,也看见了林康安:“小安,你怎么在这儿?”
“跟踪报道。”林康安笑了笑,自然地谈起这里的案情:“怎么样东哥,问话问的怎么样,查出来什么了吗?”
那个警察被带入到她的语境中,也自然而然回答了起来:“这不正查着呢,哎,目前还没什么结果。”
“下面分局应该不会弄错,这边可是确确实实多了一个吸毒人员了。”林康安也大方地将自己的信息呈现出来:“虽然现在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但也八/九不离十,这里不一定是贩毒场所,但一定会有吸毒人员出没,诱导别人吸毒。”
沈缚站在她对面,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看这样子,这个记者和警察还算是老熟人了。
“警察,该说的我都说了,没什么事能放我走了吗?”
警察合上笔记本,点点头:“行了,你先走吧。”
面对林康安疑惑的眼神,警察在沈缚走后冲她解释道:“他不是在这儿打牌的人,就是来给朋友送钱来的,就让他先走了。”
她点了点头,没有过分纠结。转而自顾自在房间里转起来,这里前面就是规规矩矩的麻将馆,支着几张麻将机,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牌。
而帘子后面,就不那么清清白白了。麻将,扑克,还有那些彩色的筹码都散在桌子上,还有两台老虎机,烟酒味儿重的久久都散不出去。警犬被牵到这里,闻了一圈之后也什么都没发现。
她早已见识过那些毒贩的狡诈,尤其是在中国这样严防死守的国土上,他们不得不谨慎再谨慎,才能保证自己的钱有命挣有命花。
几个警察外面也是愁眉苦脸,大张旗鼓来一趟,结果什么都没发现,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林康安觉得这里已经没什么价值,拍了几张照片就走了出去。还有时间,她得赶在警察之前去宋复那里一趟,要不然到时候什么问题都问不了了。
刚跨出门槛,她就看见了墙角那里一个抽烟的男人。
是他,还没走。
男人抬起头,两人再一次视线交织。
她朝他走过去,皱眉问道:“你还没走?”
林康安仔细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一般人见到这阵势,让走就赶紧走了,他非但没走,还停在这儿抽烟,不排除……毒瘾犯了。
沈缚掸了掸烟灰,低头道:“我叫沈缚,你是记者?”
“你怎么知道?”林康安也报了自己名字,说道:“我叫林康安。”
“你刚才说跟踪报道。”他说,“我在这儿等人出来一起走。”
这个叫沈缚的人语言逻辑还很清晰,不像是吸上头了的,身上也没有那种吗啡的味道。说不出为什么,她既庆幸,又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对,哪怕瘾再大的吸毒者,也应该不没那个胆子当着警察的面吸食。
沈缚笑了两声:“林记者,这是我们俩第二次见了,你上次不会也是到那个修车行去调查的吧?”
“去哪儿调查什么,不过那儿的老板是挺好看的,应该也能做个噱头吸引人。”她随口道,没再过多停留,转身戴好安全帽骑车离开。
再还没上去宋复家楼层的时候,林康安在楼梯上就听见了上面房子里传出来的吵闹打砸的声音,女人的哭嚎嘶吼,孩子的乞求,唯独听不见男人的声音。
她驻足在门外片刻,顿了顿,等里面稍微安静一点了,才伸手敲了门。
里面安静了一瞬,随后把手按动,林康安看见一张稚嫩的脸。男孩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挂着泪痕,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疑惑:“你是……”
“我是宋别的姐姐。”林康安猜想如果现在说是记者的话,他们估计不怎么欢迎,“她拜托我来看看你们。”
约莫是在警局接受了宋别的那叠钱,宋远章对这个姐姐也不怎么排斥了,现在听说是宋别让林康安来看看他们,心底又有些改观。他侧了一下身,对她说:“你进来吧。”
林康安踏进房间,才对刚才的吵闹声有了具象化的认识,花瓶玻璃,水杯,还有一些杂物什么的碎了一地。
杨繁坐在沙发上头发凌乱,捂着脸低声哭,宋复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埋头抽着烟。
还真是,一地鸡毛。
“宋叔,我是林康安,宋别的姐姐。”她走到宋复面前,放轻声音说道。
宋复抬头瞥了她一眼,问:“宋别的姐姐,她让你来的?”
“是,你毕竟是她亲生父亲,她嘴上硬,心里也还是不落忍的。”林康安说道,扫了一眼狼藉的客厅,试探着问:“宋叔,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
宋复也不想在这里和杨繁扯皮了,正好有个由头出去,很爽利地就答应了下来,站起身和林康安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小区附近正有个大排档,宋复提议,两个人一起去了那里。坐下之后,林康安要了一打啤酒,又点了几道菜,就把菜单推给了对面的宋复,他也没什么要加的,先起开一瓶酒喝了起来。
“宋叔,宋别告诉我你吸毒,是吗?”林康安没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他。
宋复握着啤酒的手一顿,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说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跟平常的烟差不多,抽完就晕乎乎的了,不会真的是……”
“你还记得谁给你的吗?”
宋复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那天人太多了,我正好手气不错,还赢了钱。赌……牌场上吗,都是你给我递根烟我给你递根烟的,哪记得谁是谁?”
“那后来呢,后来你是去找谁拿的这东西?”
林康安仅仅逼视着他,宋复绝对没对宋别说实话,这种东西,只会有第一次是免费的,鱼一旦咬了饵,自己就会立马变成食物。
果不其然,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对面的男人还是支支吾吾起来。
她的心底暗暗耸动着一股冲动,真相和罪犯好像就在前面,等着她去揭开让它们藏身的幕布,“宋叔,你最好还是跟我说实话,你也知道,我爸现在是市局局长,到时候捅到他那里,可不是每天定时定点到戒毒所报道的事情了,涉嫌毒品交易可是要进去的,你想想,几天碰不了那东西,你能忍得了吗?”
宋复这个人不经吓,更何况对面是常跟毒贩打交道的林康安,没说两句就全秃噜出来了:“我告诉你还不成吗,小林,你千万别告诉你爸!那次给我烟的人后来告诉我,还想要这东西就得拿钱买,还是去麻将馆,每次地方都不一样,买货的时候,他会告诉我下一次的交易点。”
林康安听到这里,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这样的交易方式她还真没见过,几乎没有毒贩会这么做,太麻烦了,又十分耗费精力。在巴西和哥伦比亚那些地方,他们都有固定买卖大麻和可/卡/因的地点,行话叫做“烟口”,有的也叫做“堂口”,意思都是一个意思,这样比一次一次的约定地方省事太多。
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并不是什么贩毒组织的人,而是一个“转卖”的人。
而林康安能够确定且从未怀疑过的一点是,澄州绝对存在有组织,有规模的贩毒组织。高远那件事绝非巧合,以及后来的丁天德人体/□□,单单一个一对一转卖的人做不到这地步。
她思索这些线索,没注意到对面的宋复已经有了异样。
他像是很难受一样,用手抓挠着自己的大腿和胳膊,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那你们下一次约到什么……”她抬起头问他,这才发现宋复有些不对劲。这种场面她见得太多,一眼就看出他是怎么了。没有犹豫,林康安立马从塑料椅子上站起来,朝大排档里面走去。
里面的人问她:“怎么了姑娘,是要加菜吗?”
“有水吗?”
“您要热水是吧,外面桌子上有水壶,我给你倒去……”
“要凉的。”
看她这么急切,服务员也忍不住跟着急了起来,忙问道:“后厨有凉水,是要喝……”
林康安没再理她,抬脚就朝后厨走去,看见案板上放着一个大水瓢,二话没说,舀起一瓢水就急匆匆走了出去,到宋复面前,把整瓢水都泼到了他脸上。
宋复被淋了满身,身体还没止住颤抖,胳膊上和大腿上已经快被他挠出了血痕,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都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还有的要拿手机打急救电话。
她顾不得太多,直接上手到他身上摸索起来,终于在裤子口袋里摸到一个棱角,是烟盒,还好里面的烟没有被浸湿。她又从中翻出打火机,点燃一根,自己先将烟吸出火星,然后把烟送到他嘴里:“来。”
宋复颤抖着手指夹住这根烟,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费力把抽了一口。
尼古丁虽然不是可/卡/因或海/洛/因一类,然同样是成瘾性的东西,这个时候还是可以缓解一点的。
果然,宋复抽了两口之后明显好了一点,不再浑身发抖了,但还是伸手使劲抓自己身上的皮肤,林康安趁势问他:“他下一次跟你约在哪里?”
“约在……”他的脑子似乎也不那么清醒,眼神都开始浑浊,林康安攥住他的肩膀摇了两下,才把人的魂儿给晃回来:“约在那里,什么时候?”
宋复说:“就约在这里,就是今晚。”
林康安猛然一激灵,她不确定那个人现在来没来,如果来的话,是不是就在这些围观的人里。
总之,闹出这么大动静,如果真是在这里的话也绝对不会出现了。她直起腰有些怔愣地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有人见她看过来,都下意识回避了目光,还有人继续盯着他们看。
她现在心里面也积蓄着一股气,团在胸口里,压得她喘不上来。她明白这是什么,与真相失之交臂是每个记者都会经历的,大多时候他们去寻找真相,而更多的时间里,其实都处在等待的过程中。
算上大学时期在巴西交换生的那段时间,林康安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有资历的记者了,可哪怕再有经验,面对这种时刻,也难免想要捶胸顿足。
这一次运气之子没有站在她这一边,可却是她最接近的一次。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远处闪烁起一阵红蓝交错的光,似乎还有救护车的声响,林康安知道她得做点什么,宋复一旦落到警察手里,她就再也挖不出什么了。
很明显,成为一个吸毒人员的宋复也已经适应了这个身份,听见警笛声就如临大敌一样,撒腿往反方向逃。可他显然还不是一个成熟的边缘分子,不知道这样反而会更引起警察的注意。
警车跟着他停下来,上面下来两个警察,没有悬念地把正在怕跑的宋复按倒在地上。
她好像一瞬间从这里抽离了,好像经久不息燃烧的火焰被一盆冷水彻底熄灭,剩下一滩散发潮味的炭灰,再也没有任何热切。
林康安看着宋复被带走,转身拿起桌子上他的烟盒和烟,点燃了一根送进嘴里。父女俩都爱抽这个,真不晓得是什么滋味儿。
两个警察把宋复扭送到车上,又回来大排档这边,问是谁报的警。大排档老板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对警察说了一遍刚才的状况,又指了指林康安,说他们是一起的。
警察很敏锐,这种情况很快就联想到毒瘾发作,看她的目光也微妙了起来。
“女士,还请您跟我走一趟。”
“好。”
林康安利落答应,抬脚上了警车,和宋复坐在后排。他的毒瘾显然已经过去,此刻正是清醒状态,也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把头伏在膝盖上连胜叹气。
车停到一个警局门前,那是个小警局,就在这附近,也是为什么这么快就能赶到。一个晚上二进宫,宋复的心情别提多复杂了,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
林康安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两个警察盯着她什么情况。这事,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问他们:“你们指哪方面?”
“有没有吸毒。”
她如实回答:“我没有,他可能吧。”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尽量把这段关系说得正常一点:“她是我继妹的亲生父亲。”
“你继妹的亲生父亲,你为什么去见他?”
“他们关系不太好,就拜托我去看看。”林康安说,这也确实是真的,宋别和宋复的关系不好已经到了无需隐藏的地步,宣霖给她打电话让她有时间去看一下宋复,结果宋别开口就问,去看他干嘛,看他是不是还好好活着,什么时候死?
这种事情别人并不好劝,他们只好避讳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亲生父亲。
“你知道他在吸毒吗?”
“不知道——”林康安说完,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又说:“刚知道。”
后面的问话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警察也没有为难她,让她签个字就可以离开了。
她走出去之后,立马给林钊打了一个电话,这个时间他估计还在加班,电话刚播出去就被接了起来:“小安,还没休息?”
“爸,宋别她亲爸在吸毒。”林康安说道:“是在赌博打牌时引诱的,他现在就在城南派出所,有人定期给他贩卖,你们可以从他嘴里撬出一些线索。”
错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既然已经这样,告诉警察也是好的,他们可比她要靠谱。
“我知道了。”林钊的声音有些沉,没有再多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
“他有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吗,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
面对警察的问讯,宋复甚至坚持都没坚持,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他说他叫孙勇,人不高,干巴瘦,看着有点渗人……”
画师根据他的描述把那个人的样貌画了出来,确实跟他说得一样,瞧着有点渗人,眼窝深陷下去,身材瘦削,嘴角那里还有一道短疤。
“你们平常都约在什么地方?”
“就一些麻将馆,棋牌室,还有就是大排档这种人多的地方,他说人多才不好被发现……”
警察让他把那些地方的具体地址都说出来,之后再没有问别的,先走了出去。
他们在地图上标注好这些地点,发现他们连起线来,都围绕着一个地方,一个棚户区。
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简单太多,从蹲点,跟踪到抓获,几乎没有任何阻力。抓到孙勇的时候,他正在那间破旧的的房子里吸着“白面”。那天下了大雨,棚户区正在修路,路上一片泥泞,警察站在门外等待了一会儿,确定情况之后一下破开门,里面的人没有惊慌,也不反抗。
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塑料盆,红色的,底部被磨损的发白,立面盛了多半盆白色的粉末,上面有一个细长的勺子,为了好握,最顶端裹了几层透明胶带。
红色盆旁边还有一个盆,里面则是用密封袋包装好的小包装,还有一些长条状,两端打上结,白色粉末被装在里头。
房间非常简陋,不说是四面漏风,但也没差多少,吃剩的饭和泡面堆在折叠桌上,地板上铺着很多纸壳,大概是当地毯来用的。孙勇躺在上面,眼神浑浊,手指上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粉末。
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孙勇就这样残缺着被警察带走。
连警察都没想到,多日以来让他们寻找追踪的,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会是这样一个人。
那些白色粉末经过鉴定,确认是海/洛/因无疑,不过纯度并不高。毒贩们粉里“掺水”是心照不宣的规矩,有的人有良心,往里加点面粉,没那么良心的直接往里刮点墙灰进去。
孙勇清醒之后,一开始还死犟着不说,被警察们熬鹰熬了几个晚上,才终于吐口,对自己的一切罪行供认不讳。
丁天德,高远,都是他的人。
“高远被我发现和那个记者联系,我怕他说出去什么,就提前去他家,说给他点好东西让他尝尝——我早就知道他不想干了,这能是他说不干就不干的?那东西还没稀释,特别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没想到用到他身上了……
“后来,我这里快没货了,就让找人帮我运过来,丁天德他家正好有个有病的闺女,急着用钱,谁想到这个蠢货反倒把自己折腾死了,再之后你们警察查得严,我没办法,只好消停一阵,但也不是办法,没钱就得找找别的销路……”
那个销路无疑就是宋复。
“还有没有引诱过别的人,都在什么地方交易?”
“有一些,不过记不清了,就在墓园那边接头,墓地后面有一片树林,不面交,都是埋地雷。他们先埋钱,我再去把货埋到那儿。”
“你的货是哪里来的?”
“南边,缅甸。”
孙勇只说到这里,再往后就不肯说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法撬开他的嘴。
他告诉警察:“我挨枪子儿就挨了,可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把这些告诉警察了,我在家的老娘,还有我闺女都没法活了!”
林康安听起林钊说这些的时候,实在也不敢相信,这么简单,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我能见见那个人吗?”她问林钊,“我会以我的单位写申请。”
中台写申请的话,市局也没有理由拒绝。林钊同意了,但要按流程来,等审批下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孙勇被带到一件单独的审讯室,林康安随后走进去,时隔几月再一次架起了相机,或许连镜头和她自己都没想到,打开门之后面对的是这样一个男人。
这样一个瘦小,干枯的男人。
她稳了稳心神,很快就进入到了状态:“孙先生,等下我会问你几个问题,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第一个,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事贩毒行业的?”
孙勇见她语气温和,也不像是警察,精神稍稍放松了一些:“挺多年的了,记不清了。”
她接着问:“你自己是不是也在吸毒?是怎么吸上的,在这之前有没有过后悔?”
说起这个,孙勇有一瞬间的怔愣,似乎想起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也挺长时间的了,那会儿刚结婚,我婆娘怀孕了,我们家穷,想着不能让娘俩儿吃苦,听说南边那边给人挖石头挺挣钱的,就是那种玉石,木那啊,莫湾基啊这些场口。经人介绍嘛,就去了那个什么小勐拉,在那边就吸上了……”
“在这之前你了解过毒品吗?”
“我,我猜到那东西可能是毒品,可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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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都抽,我觉得尝一口也没什么,谁知道往后就戒不掉了。后来我婆娘生姑娘,就从那边回来,还是戒不了,我婆娘也发现了,带着姑娘就跟我离婚。离婚行啊,她带着小孩,钱都给她,我就留了两千块接着买,后来身上实在疼得受不了也干不了活,想着卖这东西是真赚钱,就开始卖了。”
林康安的双眼好像她旁边那一只黑洞洞的镜头,幽深,冷漠,像一个黑洞,无声记录着这一切。
孙勇的经历并不独特,不止是他,很多人的第一次不是源于像宋复那样的被引诱,而是如同孙勇,是好奇,然后尝试,之后再也出不来。
“你女儿多大了?”她话题一转,不再问有关毒品的事。
他怔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像是在笑,可比哭更难看:“十三了,今年刚上初中。她妈说她成绩不错,放暑假还参加了一个学校的课外班,数学还考了第一。”
“你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孙勇嘴唇翕动,说:“我们俩一年多前吃过一顿饭。”
“你还偷偷去看过她。”她一语中的,接着说:“你知道丁天德有个病入膏肓的女儿,所以选中他。她女儿前不久死了,是自杀。”
他像是听到什么可怖的事一样,肩膀耸动,要哭不哭。
林康安觉得这次采访到这里就差不多了,站起身关掉摄像机。在离开之前,她忽地想到什么,问他:“孙先生,你能说一句话吗?”
“什么话?”
“你走不了。”
孙勇照做,干枯嘶哑的嗓音,绝不是那晚拆迁楼的那个男人。
只可惜,她没办法说出来。
林康安带着摄像机走出去,林钊等在外面。
“爸,你们真的觉得就是他了?”
“也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还需要调查。”林钊道,又沉吟一声:“问了几个细节,都说的上来,高远和丁天德的事也都知道,就连你和高远联系过他也知道。还有这些来龙去脉……重要的是,我们还抓到了他包装毒品的现场。”
林康安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无论怎样,这个孙勇并不无辜。
她走出警局,仰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这几天一直下着大雨,今天难得放晴,而且并不热,空气里弥漫着丝丝泥土的清香,一切好像都在新生。
不能这样,一定会有什么蛛丝马迹的,只是她还没发现。她攥了攥手,又松开,在脑海里整理着连日以来的信息。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高远,从高远开始。
然后是修车行,拆迁楼,麻将馆。
林康安的脑海里倏然闪过什么,她迅速抓住了这缕一闪而过的光影,还有那个叫沈缚的男人。这么多事,怎么每桩每件都隐隐藏匿着一个共性,对,是那个修车行!
她不信偶然,哪怕真的是,她也要自己去证实。
*
中午十一点,宋别从电脑前抬起头。
其实位置坐到她这个地步,已经可以半撒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了,可是没办法,她实在是有些贪得无厌。
她揉了揉眼,拿起一旁的手机,没什么重要的信息,最上端的陈斯年给她发过来一条:我回去了,宋。
她的手指滑倒最下面,写着周寅名字的那个号码,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起伏。她的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两下,唇畔不自觉溢出一丝笑意。
宋别不喜欢发信息,尤其是对他,这次也是如此,直接弹了一个电话过去。
“宋别?”
“是我。”她道,“有时间吗?”
“有时间。”
“一起吃个饭吧,我去找你。”
周寅笑了笑:“好。”
她并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约会。这么多年宋别其实都没怎么正经谈过恋爱,或者说有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她没有时间去照顾伴侣的情绪,没有时间去维护什么感情,当然她的“伴侣”大多是也是和她一样的人。精英阶层,时间精确到每分每秒,连情感需求和肉/体欲望也被精准计算。
这样的生活效率确实高,但总得有点调剂。
无论是什么,余情未了,真情所至,又或是见色起意,拿他当作快消品调味剂,总之宋别现在很想见他。
她很快收拾好自己,下楼取车,开往白杨路。
每次开到光明修车行时,宋别都习惯慢下车速,隔着半条马路看向那边的店面,还有店面里的人。虽然被称作“修车行”,里面却从来没有小工,都只是周寅一个人在做。
工作的时候,他常戴一副白棉手套,这种手套特别便宜,沾满机油不能再带之后就可以直接扔掉。偶尔他也会闲下来,不看手机,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就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弯腰静静地抽烟。
可是现在两种都不是。他刚从楼梯上走下来,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一个普通的黑短,下面也是普通的蓝色牛仔裤,有些宽松,让他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然后径直走到外面,关上里面的玻璃门,再把卷帘门放下来。站到外面电线杆旁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再抬起头的时候,一辆车已经停到了她面前,宋别降下窗户,对上他一双眼,笑道:“走吧,周老板。”
周寅拉开车门坐了上去,手机屏幕还没有熄灭,她一瞥眼,看见了上面的内容。那是一个信息界面,没有任何一条消息,最顶端的收信人写着一个字:别。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字,心底隐约生出一些密密麻麻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自生长,无人知晓。
宋别问他:“想吃什么?”
“上次那家吧,学校门口那里。”
她心情很好的笑开:“好。”
宋别发动车子,开往澄州一中那边。这些年来澄州发展神速,这条路也跟原来天差地别,原本刷着“改革开放树新风”的摇摇欲坠的白墙早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她许久不回国,现在看来是有些一叶障目了。
车上散发着淡淡的冷香,和她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淡淡的,有点凛冽的寒意。
那边人并不多,宋别找好位置停车,按开安全带的卡扣准备下车时,忽然被周寅抓住了手腕。她疑惑地看过去,他顺势扣住了她的脖颈,把人带到自己这边来,没有任何犹豫地吻了上去。
她大约又抽了烟,嘴里还散发着薄荷的清凉。
宋别只错愕了很短的时间,而后便找回主动权,和他缠吻在了一起。
车里的空调往外冒着冷气,吹在两人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暗红色雪纺衬衣,下摆扎进黑色长裙中,周寅也只好隔着一层布料,仔细丈量她的腰肢。
这寸肌肤他抚摸过很多次,已经记住了她的形状,她的尺寸,那么细,那么软。
直到他放开,宋别起身,看着他蓦地笑了一声,周寅也跟着笑,问她:“怎么了?”
她从储物箱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扔到他身上:“擦擦吧。”随后就开门走了下去。
周寅打开副驾的梳妆镜,才知道她刚才为什么笑——她的唇色几乎尽数染到了他的上面,还有些擦到了唇角外面,一片鲜红。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今年他二十七岁,还很年轻的面孔,和曾经相比变化并不大,穿着廉价的短袖,嘴角最初的笑意被长久的注视压下去,平静到麻木的眼神,让他陡然生出一股厌恶。
在他的身后,是宋别昂贵的汽车内饰,她的味道还残留在他的身体内。
周寅抽出一张湿纸巾,将唇上的颜色擦去,转身下了车。
宋别站在不远处,背身等他。他走过去,平声说道:“走吧。”
他们依旧去了上次那家店,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平常也就是些学生过来吃,现在他们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自然就清闲了下来。
他们捡了个角落的空桌坐下,点了几道家常小菜,随后安静下来。
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多数时候都是行多于言,比如刚才。可是这次周寅先开了口,问她:“宋别,我去过你家一次,你平常在家都不做饭吗?”
“嗯,不会做。”她说,“有时候忙得顾不上吃,有时候就去外面吃点,或者家附近有一家711,也会去那边解决。”
“吃饭不规律挺容易得胃病的。”
“是啊,我身上毛病不少。”宋别说道,“胃病有个几年了,在那边的医生还对我说,有点重度焦虑,这不是扯淡吗……”
周寅没接话,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想了想,还是开口:“有时间的话自己学学也好,这事儿不难。”
宋别挑眉看他:“你要教我吗?”
“我技术不好。”
她刚要反驳的时候,老板就端着菜上来了,大概是因为顾客少的缘故,几道菜上的都很快。他们就都没在说话,专心对付着桌上的东西。
宋别的食量很小,吃了没几口就撂了筷子,周寅也没吃多少,盘子里的菜剩下很多,让来收拾的老板都有些忧郁,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周寅转头说挺好吃的,就是有点急事,老板才展开眉头。
宋别下午没什么事,周寅也已经关了店门,只是他们也都不擅长平常的娱乐。她正思量着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了对面的澄州一中。
学生们这个时间约摸是在上课,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老师边走边说话。她想起曾经,说去学校里走走,周寅也说好。
学校门卫晓得她是副校长的千金,登记都没有让登记,直接放两人走了进去。
这几年澄州一中的变化也不小,学校的规模越来越大,操场都翻新了好几遍,以前没有的设施都给加了上来,可几乎也没怎么有学生用。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教学楼前的光荣榜了。
周寅问起她:“你以前是在这里读书的吗?”
“嗯。”宋别指了指一边的教学楼,“以前我就在那里上课,那时候阳台还没加窗户,也没人跳楼。”
他笑了笑,问她:“以前你成绩好吗?”
“就那样,和你差不多。”宋别说,“你老家是哪里的,怎么听着还有点我们澄州的口音?”
“老家在河北那边,来澄州来了挺多年,入乡随俗了。”
宋别听着他的回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教学楼里在这时响起熟悉的下课铃,没多长时间,学生就乌泱泱地从楼里跑了出来,一个个手里都握着单词本,这个时间是他们跑操的时间。
他们逆着人流,不少学生莽莽撞撞的,撞到人也没发觉,周寅伸出手,下意识把她搂紧怀里。他的肩膀很宽阔,像是到坚实的壁垒,把她隔绝到人群之外。
她在他怀里,莫名有种安心。
两人走到两栋教学楼之间的路上,这里还贴着光荣榜,不过是荣誉校友的照片。周寅一抬头,看见了最上面她的照片,她是所有人中最明艳的,哪怕照片上的她根本没有化妆。
下面的小字写着她的成就,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等等,周寅心想,绝对不止于此。
宋别也抬头往上看,一排排的人头看得她头疼。
这个照片还是早几年拍的,当时她很罕见地放假回了一次国,就被宣霖拉着过来凑数了。见周寅还在不错眼地盯着上面,她忍不住问:“看什么呢,这么久。”
“看你。”
“好看吗?”
“好看。”
宋别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没说话。
他们在学校里走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就想了起来,对面似乎很急切的样子,这场没头没尾的“约会”只好戛然而止。宋别开车把他送回去,周寅下了车跟她再见:“你先走吧。”
“我看着你进去。”
“嗯。”
他走到半道,还没到门前,又忽然折返回来,走到她那一侧的窗边,敲了敲窗户。宋别把窗户降下来,外面的热气迎面而来,铺陈到她的脸上,同此而来的还有周寅。
他伸手握住她的后颈,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宋别,我走了。”
*
林康安到光明修车行的时候,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一个熟人。
宋别抬起眼,看见了从摩托车上抬腿下来,摘安全帽的林康安。只是一眼,又平静地收回去,反倒是她,紧张地问宋别在这里干什么。
宋别站在卷帘门前,没有回答林康安,她自己心里都烦躁地要命。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从今天早上,电话不通,再打就变成了空号,现在临近中午,修车行的大门还在紧紧关着,好样的,周寅真他妈好样的。
“撬开。”
她对后面的人这么说了一句,林康安才注意到她是带着人来的,那人拿着一箱工具,走过去,低头就开始倒腾起来,是修锁工。
没一会儿,两人听见“啪”的一声,卷帘门开了。锁工把门给抬上去,里面的门并没关,宋别走进去,林康安也紧随其后。一楼的什么都还在,工具,设备,一样没少。她扫了一眼,上到二楼,门没锁,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一切如常。
人去楼空。
电视沙发什么的都还在,包括那个佛龛,只是没有任何人的生活痕迹,干净的像是家具店的样板房。
林康安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等她反应过来不正常时,已经来晚了。她转头看向宋别,咬了咬牙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是什么关系?”
关系吗?宋别想了想,唇畔淌出一丝冷笑,回答她:“睡过。”
——澄州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