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秀挣扎着睁开眼,枕在脸颊下的胳膊已经没了知觉,微微一动,瞬间有千万根针扎来。
她倒吸一口气,眼角因为刺激有些湿润,适应了几秒才敢缓缓活动手臂,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叠草纸和小指头长的铅笔头。
暗黄的草纸上,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连串数字,加加减减,落到最后得出来个负数。
葛秀刚刚睡醒,脑袋有些昏沉,连带思绪也跟着慢下来。
她盯着那串数字,心里沉甸甸的。
十月初,云水村全体老少起早贪黑地忙了半个月,刚刚将秋粮收库,大队长第一时间就领着人将公粮交上去。
乡亲们又伸头盼了两天,终于等到队部通知社员们明天带上麻袋去晒场分粮食。
葛秀就提前算了算家里的工分,心里好有个底。
云水村分粮食以劳动力做基础,每天劳动的工分为年终分粮的依据。
她家就两口人。
爷奶去世,姑姑们外嫁,爹早亡,留下她和娘相依为命。
娘年轻时落水伤了肺,一直需要吃药,生产队照顾,分配给她的都是低劳力任务,今年一共就上了195天工,一个工5分,合计975工分。
她倒是日日都挣满工分,扣除农闲,一共上了274天工,一个工8分,合计2192工分。
女劳动力满工分天生比男劳动力少两分,其他上工的机会也少。
幸好在大队长的帮助下,她家申请五保户顺利,一年下来能得生产队额外补助1000虚分。
总计:4167工分。
这就是全家辛苦一整年的总收入。
去年云水村一个工分约等于0.0457斤粮食。
今年和去年亩产看起来差不多,依着去年估算,4167工分就等于190斤粮食。
再扣掉交公粮的量,公摊喂养牲畜的口粮,来年的种粮,还生产队借的储备粮,最后剩下的,就是娘俩要支撑到明年秋收的全部口粮,估摸能有50斤。
葛秀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不够啊。
家里一日两餐,她和娘省着吃半饱,粮食也就能勉强撑上五六个月,再少就要耽误上工。
青菜自家有种,院子里种的红薯月底能收,混着吃也许能坚持到明年春收,收了小麦再去和生产队借储备粮也容易些。
平时有人家粮食不够吃,也可以花钱去生产队买储备粮。
葛秀想到这,低头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掏出一个上锁的铁盒子。
从衣服领子里掏出红绳,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钥匙。
将铁盒打开,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一些东西。
最上面是家里人的户口纸,五保户证和一张全家福。
黑白照片接触空气被氧化发黄,照片背景是在大队晒场前,穿着短打的男人咧嘴笑得开心,一条胳膊反抱着婴儿,婴儿挂在上面歪着头打量镜头,另一只手试图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拉到身边,女人只露半边侧脸,害羞地垂着头,很不好意思靠近。
三人只有婴儿在看镜头。
葛秀笑着戳了戳小时候呆呆的自己,落手力道却很轻。
这是她爹唯一留下的照片,娘每次看到都很庆幸。
“幸好当初你爹硬要我一起,不然咱们连张全家福都没有,你长大也不知道你爹长什么样子。”
“我照镜子就行。”
还记得她爹模样的长辈们,都说她和她爹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葛秀盯着照片上浓眉大眼的男人嘀咕一句,就是她笑起来没爹那么憨。
将照片仔细放桌上,铁盒里就剩下一本巴掌大的账本和零钱,葛秀一股脑儿全部倒在面前,毛票钢镚加一块,总共有一块五毛钱九分。
打开账本,上面记着所挖草药、干货的所有进出。
哪里还够买粮食,连下个月母亲的药钱都不够。
……
葛秀将东西一一放回去,心里却想着外边。
入秋了,她偷偷在村后野林子里种的葛根差不多到收割期,山里红和板栗也能摘,不知道药铺今年还缺不缺山里红,要去撞撞运气。
加上娘攒的鸡蛋,凑一凑应该够换两个月的药。
板栗则可以煮了当饭吃,很管饱,就是有点废柴火,好处是林子里捡柴免费,多跑两趟也能省一点粮食吃久点。
还有什么能增加收入?
“咳咳。”
葛秀听到外面的动静,赶忙把铁盒子收好塞回抽屉,不想让娘看到自责。
推回抽屉的同时,土布裁剪的半截门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一个身材消瘦,面色苍白的妇人。
“娘,新鞋样子顾婶是不喜欢吗?你咋回来这么早。”
依照往常,她娘去隔壁顾婶家送鞋样子,都要耽误小半天来解决顾婶新提的要求。
“你在家呀,那立成在门口喊你也不应人家一声。”葛母握拳挡在唇前,压了压喉咙间的痒意。
“我没听见。”
葛秀探头朝窗外看去,一眼瞧见在大门前徘徊的青年。
李立成,她三个月前找的对象。
“他来干嘛?”
“你说呢,总不能是来找我。”葛母促狭道。
“这倒是,要是有事找你,刚刚回来就该跟你说过了。”葛秀认真点点头。
“……”
葛母一脸无语,只好上前推一把,“你自己找的对象,还经常这态度可不行,快起来,别让人等太久。”
葛秀撇撇嘴,坐回椅子上。
她当初看上李立成,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李家离她家近,一个村里前后街,嫁过去方便随时回来看她娘。
第二个,云水村村支书是她四叔爷,嫁在村子里,有族老们看顾,不用担心娘家弱势而被欺负。
云水村里一半的队员都姓葛,大家往上数五代的老祖宗都是一家人,这一点会让葛秀保有安全感。
第三个……人好看。
小伙长得精神,说话做事也有条理,整体还不错。
不过娘说得也对,态度也不能太敷衍。
她对李立成这个人还算比较满意,真让他心里有了意见反悔结婚,村里可再找不到第二个如此符合她条件的适龄对象。
“知道了。”
葛秀将桌面摊开的草纸整理到一块儿。
葛母看不下去,伸手抢过来,“这些我来收拾,正好再交代你一件事。”
“你讲。”葛秀坐正。
葛母瞧在眼里一阵心疼,是她耽误了孩子。
别家闺女十八岁就开始议亲,平日里想的都是今天扎什么头绳,明天穿什么好看。
她姑娘呢?
今年都二十了还不想嫁人,都是她害的。
“你和立成,你们一块儿相处也有一段日子,娘看着挺合得来,你就没想过更进一步。”
葛秀皱眉,听懂了她娘意思,“太早了吧,才认识几个月。”
“早啥,当年我和你爹头天见面,第三天订婚,一个月后我就坐着毛驴嫁进你们老葛家,你依着娘这速度,够嫁三四次了。”
“……咱不能这样算。”葛秀想翻白眼,结婚又不是为了比速度。
“你如今是个大姑娘,可不能再拖,远的不说,就说隔壁你小静姐,十八岁那年被人抢了对象后,你顾婶心气高非要找个更好的,结果呢?”一年拖一年,“小静过年才二十三,可村里媒婆给小伙子说亲,已经不咋提你小静姐了。”
“这都不是一回事。”葛秀想反驳,看她娘一脸严肃,只好附和,“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找李立成问问,他要不要娶我,啥时候娶我。”
葛秀故意说:“哎呀,这人还在外面等我,我可不能让人等太久。”起身掀开帘子出去。
“也不用太上赶着……”葛母意识到不对,冲着背影再三叮嘱,“可别敷衍我。”
“知道了。”
葛秀举手冲后面挥一挥。
葛母一直看着,等瞧不见人,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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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换个地方趴到窗户前,外面葛秀已经走到大门口,安静地停在立成面前。
两人面对面站着,小伙结实,姑娘秀气,咋看咋觉得两人合适。
看来家里不久就要办喜事了。
葛母满意地收回视线,开心地帮着女儿整理草纸,直到瞧见写了数字的那张。
葛母不识字,但跟人学做衣服的时候,和老裁缝学过数字,毕竟量体要登记准确数据,字可以不认识,数字必须能看懂。
此刻,她盯着草纸上一个个斗大的数字,脸上渐渐没了笑容。
……
院门口。
李立成站得笔直,看到葛秀后就一直在笑。
“我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还以为你不在家。”
“在,你今天咋没在家歇着,秋收忙有半个月不累?”葛秀关心一句。
李立成瞬间从脖子红到脸,显得人更黑,“我不累,是有人看到林子里的板栗已经开口,我来问问你要不要一块去捡板栗,正好我有事跟你讲。”
葛秀笑了,“巧了,我也有事找你。”
没准两人要说的就是同一件事。
葛秀动了动脚,秋收时脚底板磨出的水泡还没好全,一动就火辣辣地疼。
她顿住,“林子离得有点远,不然进屋说。”
林子里路不好走,她的鞋底早已经磨薄,挡不了什么。
李立成下意识摇头拒绝,“不行,你娘在。”
“?”
葛秀不解道,“就是要她在……”
话顿住,她从李立成眼底瞧见慌乱,担心,着急,情绪复杂到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葛秀不想猜,直接问道,“你找我不是为了商量婚事?”
“不,不是啊!”
李立成再次闹了个大红脸,眼神却很亮。
“我娘说、我娘说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当媒人,秋收一直在忙也没空备礼,平常东西太亏待你,要我再等几天,到时候让媒人上门说亲。”
葛秀微微颔首,看不出是认可还是反对。
李立成有些失望她表现这么平淡,怕她以为自己不重视她,着急解释。
“我恨不能立刻就把你娶回家,能天天见到你,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村里分田后你日子过不好,以后有我养你……”
“等等。”
葛秀皱眉打断,“你刚刚说村里要分田?”
“为什么分田后我日子会不好过,你从哪听来的消息,把话说清楚。”
李立成卡了下壳,明明葛秀语气没变,他却无端感觉到一种压迫感。
“我也是从别人那听说,不一定真,你先别着急。”
“我没着急。”葛秀放缓语气,“这样,你把你听到的话重复一遍给我听。”
“这没问题。”
葛秀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催着他快说。
“好像是受隔壁市小岗村的影响,听说他们今年秋收又增收不少,报纸上、广播里到处都在说,这事你也听说了吧。”
“我知道,秋收动员大会上,大队长还放着要赶超小岗村。”
“是啊,谁能想到今年收成又高了好几成,就有好多地方都想学他们,咱们县也跟风搞了个试点,打算先挑几个生产队试一试,云水村原本不在名单里。”
时间没过多久,他还清楚记得。
说到这,李立成担心地看葛秀一眼,小心翼翼道。
“是村支书知道后,主动去公社申请,分男不分女,秀儿,你叔爷、你叔爷可能没你想得那么好。”
葛秀垂着眸,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立成误以为这事对她打击太大。
他着急地走近两步,“秀儿,你别难过,这事还没确定,没准是假消息,这两年变来变去的政策多了去,又不是第一回放炮,是不是。”
“这简单。”葛秀没他想得那么脆弱,抬眸道,“我去找四叔爷问问不就好了。”
“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