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荣府喝满月酒的那晚,回来时可曾见到过我?”
少年静静凝视着她。
张蝉避开他投来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见,见到了。”
“那我当时有没有伤着你?”他向她靠近了一步。
张蝉看不见他此时是何神情,只是在这尴尬的氛围里她必须得说点什么。
她忙摇头,将手藏在袖子里又向后退了几步,说:“当然没有,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晕倒了,多亏寒衣及时赶到不然我一个人真的搬不动你。”
张蝉低着脑袋,心里乱的很。
闻昭似乎听出了她话中的顾虑,她见他没有开口再追问下去,才稍稍放下心来。
张蝉垂着眼睫,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闻昭,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他偏过头,不再看她,也没再说话。
寒风吹动他的鬓角,冰凉的气息流动在身上,喉咙里又涌上熟悉的血腥味,今日他的脸色格外疲惫,像是大病初愈的那种苍白和无力。
下一刻,他像是有些站不住,强撑着身子靠在柱子边。
“闻昭......”
她的声音轻柔,刚蹲下准备伸手碰他,身边的人就像触电一般,下意识地避开。
他牙关紧咬,唇齿的缝隙中悠悠挤出两个字,“没事。”
看见她缠在手上的白布,少年的眸子阴沉沉的,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瞥向别处。
张蝉愣了愣,先揽过他的腰,勉强把人搀起来。
“你靠在我身上,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他高她许多,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身上硬生生将她压得站不直身子。
耳边听见这个人似乎轻笑了一声,他高束的乌发散在身后,发尾轻扫到张蝉的后颈,蹭的她有些痒。
把人扶进卧房后,张蝉从袖口找出巾帕拭掉他头上的冷汗,转头就出门去找放在书房里的金针。
闻昭回眸望向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双眸里流转不同的情绪,直到脚步声消失他才回过神。
没过多久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原先应该老实坐在床边的病人已经不见了。
张蝉呆了一下,发现床榻上整齐地摆放着她刚才替他拭汗的那条巾帕。
她脸上带着怒意,一声冷笑,“这人......”
*
中午吃饭的时候只有张蝉和凌姑两个人。
凌姑见张蝉出神许久,眼神空洞,嘴里光嚼着白饭,就为她盛了一碗鱼汤。
“你最近为了研制新药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陪我吃顿饭,别光扒白饭,再喝碗鱼汤补补身子。”
她将装着热鱼汤的小瓷碗放在张蝉的手边,一靠近才发现了她今天的不对劲。
凌姑眼神带着试探,她轻声问:“小蝉,这才几日不见,你嘴唇上的伤怎么来的?”
一听见嘴唇和伤口这几个字,张蝉像是应激一样,立刻抬起头。
她回过神将嘴里的那口饭咽了下去,眼神躲闪,手里的筷子不停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就,就是荣府满月酒那天,吃螃蟹不小心被螃蟹钳子划破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总感觉自己被一道目光审视着。
哐当一声,凌姑放下碗筷,张蝉闻声偷偷看了她一眼。
她真的不适合说谎。
“张蝉,长本事了,连师傅都敢骗。”
凌姑仔细端详着她嘴唇上的伤痕,伤口已经结痂了,看着那形状分明不是被什么螃蟹钳子划伤的,倒像是被什么人给咬伤的。
见张蝉不吭声,凌姑道:“你那借口糊弄糊弄那傻小子也就罢了,还想瞒过我。你快交代,是不是被那小子给你咬的?”
“不,不是。就,就是吃螃蟹伤的。”张蝉越说越没底气,更加不看看凌姑的脸,生怕对上她充满审视的目光。
凌姑戳了戳她的脑门,没好气道:“还吃螃蟹伤的,你这谎说的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这季节哪来的螃蟹?还有,你别忘了今年中秋我做了蟹黄汤包给你吃,你当时跟我说过什么?”
张蝉才反应过来自己中秋的时候拒绝吃凌姑做的蟹黄汤包,因为自己从小只要一食用螃蟹就会出红疹。为着这个毛病,过去长平侯府里的厨子每逢家宴都不会制作有关螃蟹的菜肴。
她开始懊恼自己今早怎么会跟闻昭编一个这样拙劣的借口。
眼下更加棘手的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凌姑解释。
当晚闻昭咬她的所有过程虽然她记得清清楚楚,但是话到嘴边,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红着耳垂,紧紧地抿着唇,“嗯。”
“不过......”她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师傅已经坐不住了。
砰的一声,凌姑放下碗。
她像吃了火药一样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道:“我就说那小子没安好心吧,你们俩还没真的成过亲,他就敢对你毛手毛脚!”
张蝉刚想去拉她,就听凌姑不忿道:“不行,我得去教训教训他,别以为你现在是一个孤女,没人撑腰就敢这般轻薄你!”
见她真的挽起衣袖一副怒气冲冲,想去找闻昭算账的模样,张蝉不得已也急忙跟着起身。
她拉着凌姑忙说:“师傅,您误会了,不是您想的那样。”
“他没欺负我。”张蝉拉着她坐下,顺手倒了一杯茶给她。“您先消消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孩子倒是快说清楚。”
这一来一回给凌姑热出了汗,她开始纳闷,急道:“小蝉你别怕,要是那小子真敢欺负你,老娘我就替你父母好好收拾收拾他。”
听到她的话,张蝉不由得笑了一下。
自打父母去世以后,身边再也没有任何一个长辈会像凌姑这样生怕她被人欺负,一股脑地想替她出头。
此时的张蝉心里流淌着一股莫名的暖意。
小半个时辰过后,她才将当晚的前因后果,以及嘴上伤口的由来详详细细地讲述一遍。
“原来是这样。”
凌姑长叹一口气,她握住张蝉的两只手,问:“不用说,这双手也是当时伤的吧?”
张蝉乖巧地点点头,低声说:“那晚我发现闻昭拿着刀想要捅向自己,我怎么可能束手旁观,所以一时情急就被那把刀割破了手。”
好在最后他恢复了心智,不然凭张蝉的力气怎会控制得住那把刀,这两只手早也就只跟着废了。
“那今早他回来的时候,我见你们还在廊上说话来着。”
张蝉抽出帕子擦干了手,不紧不慢地说:“他应该是不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我也没让寒衣告诉他,以免他自责,也免得我见了他以后不自在。”
“那小子可有说自己是有什么隐疾?”凌姑转念一想,忽然想起了闻昭在张蝉喝药复明时对她说过的话。
张蝉摇摇头,视线落在了门外,“他这个人不管什么事都一个人藏在心里,怎么会如实相告呢。”
屋外霜雪漫天飞舞,最终都是纷纷落地。
洁白的雪仿佛能掩盖掉地上的泥泞不堪,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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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能被笼罩在皑皑白雪中。
“他不说,咱们也能找人打听嘛。”凌姑的声音打断了张蝉的思绪。
张蝉回眸不解地望向她,“寒衣对这件事是闭口不谈,忘嗔又被送去落梅县的蓉姐姐身边,这样看来他身边好像没什么知道隐情的人了。”
“谁说没有。”凌姑冷哼一声,“这不还有那个老小子么。”
老小子?
张蝉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人是谁。
凌姑敲了敲她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把卢平峰找来,咱们亲自去问就知道了。”
张蝉像是提前预知见到卢平峰的场景一样,对凌姑嘱咐道:“若是我将卢将军请来,您可千万别跟他吵架。”
“行行行。”
卢平峰的军队驻扎在平州城外,张蝉用他当日送给闻昭的白鸽传了一小截信笺,凌姑见她要将信纸塞进白鸽腿上的信筒时先拦下她。
“你把这封信给我,我抄一遍你再送,不然那老小子看见字迹不一定会来。”
听她的语气似乎很笃定,张蝉问她:“您跟卢将军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只有宿仇。”凌姑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句,她提笔在另一张纸上把张蝉那封信笺上的内容原封不动地誊抄下来。
做完这些后,这只白鸽带着信笺飞向平州城外一百里的军营。
*
冷酒入喉,心却比这口酒还冷。
“你身上的蛊毒还未解,别喝这么烈的酒。”卢平峰拿走闻昭手里的酒壶,顺手放了一杯茶在他的面前,“喝茶。”
闻昭轻叹了一口气,望着那杯茶没有说话。
“你小小年纪叹什么气,这次蛊毒发作不都挺过来了吗。”卢平峰笑了笑,又道:“你这回还真应该谢谢那位姑娘,要不是她急中生智懂得用金针将你体内的毒逼出来,不然等寒衣找我拿了药再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闻昭低眸看着垂挂在腰间的那只小铜铃。
卢平峰问:“那位姑娘知道蛊毒的事吗?”
“她不知道,我没打算告诉她。”
他知道张蝉想听他亲口解释当晚的事,可是这些事对他而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姚家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只是你杀姚太师是为了太子,那姚家大公子当晚怎么......”卢平峰看了他一眼,声音在最后停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手脚不干净,我自然一并解决。”闻昭抬起眸,那双眼静得像一潭死水,丝毫没有波澜。
卢平峰不懂那句手脚不干净是什么意思,他道:“开春过后陛下按理会出宫巡查城外军营布防,届时你可想好怎么做?”
闻昭唇角挑了一下,提起这位多年未见的生父,心里还是那股说不出的厌恶。
他眼神冰冷,语气平静道:“届时,见机行事。”
这句见机行事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卢平峰看向他时是长辈对待晚辈的和善,他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笑,“你这孩子如今跟师傅说话越来越喜欢打哑谜,师傅年纪大了猜不出你的言外之意。”
他起身时拍了拍闻昭的肩膀。
军账外雪越下越大,卢平峰看向天际间的飞雪,忍不住问:“你准备何时跟那位姑娘阐明心意?”
闻昭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帐外。
他没把握自己能摆脱蛊毒,更加不确信还能继续陪在她身边多久。
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没有明天的人,何必给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