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巧饰伪(十五)
    是日,晨雾浮动,旭光熹微,宋府的车马碾着细弱的一层朝晖,穿街走巷,将“宋三姑娘”送至了码头。

    此趟客船走潮河关入汾水,过了汉嘉府便是京畿所在,再走上十来天的马车,就能抵达上京城的城门,到时候便有业康伯府的人迎上前接应了,比之单纯走陆路要便捷得多。

    待得前头走完一班运送鱼鲜海产的货船,客船便抛锚靠岸,木梯搭下来,依次检验身籍和过所,一一放行。

    官家有独特的辨伪技艺,时至今日,若非身处中枢、有过硬的人际帮衬,有精密的关系网以作掩护,像云湄这样的普通人,捏造身籍,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奴,便是奴。

    曾经元狸想要带她走,她反问一句“身份怎么办”,就把两个人都难住了。逃奴之身,在这关卡严格的大蔚疆土,寸步难行。

    元狸有轻功傍身,是能带她翻墙离开,可之后呢?又不能大喇喇在日光下行走,亦不能开门做生意,一辈子鬼鬼祟祟偷偷抢抢,困窘到死。

    所以云湄严词拒绝。不顾死活、饥一顿饱一顿地浪迹天涯,在云湄看来,是自欺欺人的、虚无缥缈的“自由”,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在宋府跌跌爬爬,终于得到“替嫁”这个天大的发财机会,眼下好好走完这一程,便可功成身退了。

    ***

    云湄靠着宋府三小姐的身份上了船,何老太太动用关系,她分到的居室窗明几净,橱柜、香案、临水的露台尽皆一尘不染,一看便是提前精心打点过。

    只是惟有一点不好受——云湄有些晕船。

    她五岁便被卖进了瓦舍里,再辗转由牙人卖进宋府,起先都是做些打杂的活计,待得能替主子乘车出城买办,那都是十二岁之后的事情了。鲜少有出行的经历,便容易晕这些交通用物。

    姜姑姑急得团团转,跟承榴俩个挨在甲板上观察,问闽地来的船客购买枸橼。明湘给云湄烧了热茶来,一边伺候她喝,一面提醒说:“这可不行,真正的三姑娘是不晕船的。”

    云湄听罢,头更晕了。她这是粗瓷茶碗雕细花儿了,以奴婢之身扮起小姐来,看似简单,实则处处都不容易。

    明湘抬手喂她喝下一口,嘴里却并不闲着,又给她扎了一刀:“船还没离岸,你便如此了。水路要走十五日,一旦遇上浪,该如何是好?”

    云湄连干呕都没力气,挨在她肩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能怎么办呢?只能庆幸附近没有会对她生疑的熟人了。

    正这么想着,便听外头响起一阵嘈杂声。明湘留了个心眼,出去望了一眼,发现把舵的船主和随行监视的官兵尽皆迎了上去,像是船上来了什么得好生接待的大人物。

    他们脚步匆匆,明湘混在人堆里跟了几步,就见原本行人攘攘的码头上,蓦地被官家的甲士们辟出一条干净空荡的道路来,尽头停着的宝盖马车上,先是下来了一位身量高挑的公子,只见他站定回身,挑着帘子做恭敬状,从里头迎出一个鹤发鸡皮的拄拐老翁。

    “杨先师,请。”

    另有一位叼着草根的小公子抱臂站在一旁,侧脸看他们和乐融融,很无谓且不耐烦的模样,看起来是嫌弃那老头哆哆嗦嗦颤颤巍巍走得太慢,耽误行程。

    明湘看得瞳孔微缩。那日绩叶原跑马,崇山灵寺踏青,她全程伺候在一旁,眼神儿又比云湄要好,自然远远见过许家的几位公子,现下这两位,便是许七郎和许十二郎。

    她赶忙往回走,推门告诉云湄:“许家两位公子也在船上。”

    云湄刚刚自己吐过一回,眼下正在漱洗,精神头到底好了一些,能听得进去人说话。她侧耳听着,垂着眼帘,纤纤十指正浸泡在放了香叶的清水中,慢慢地洗净。

    明湘说罢,云湄倒是没什么意外之色,毕竟早便料到了许问涯是来本地公干的,鸣阳郡主才会趁机做局。云湄踅摸着水来土掩,开口道:“你们几个都避着点儿,先佯作不知道,等我情况稳定些再说。要是吐得昏天暗地,闹得动静太大,被他们先行发现了,就扯谎说最近身上不舒服,受寒高热了。”

    不能保证以后宋浸情本尊归位,会不会同丈夫乘船赴任、出游,所以晕船这回事是要瞒的。

    这事儿不算多棘手,除非许问涯关心未婚妻到了要大动干戈请医工的地步,脉门一把,才会露馅。但云湄料想他不会,许宋二人的关系,从上回全昶上山送玉球来看,便一节见则百节知矣了——不熟。那点子微博的交情,仅限丁点儿大的幼冲之时,或恐两下里都忘了个差不多。

    其实有更加简便的办法,那便是委屈宋浸情日后每每乘船便装作晕船的模样,但倘或如此做,严氏跟何老太太都会对她颇有微词。云湄有自知之明,她是来给宋三铺路的,自然一切以宋浸情为先,可不能让宋浸情来将就她。

    正说着,承榴手里抛着两个圆溜溜的玩意儿进来了,她从包囊里取出小刀,片成片,一股子刺鼻的酸味儿混着清香味儿在空气中溢散开来,云湄问:“这是什么?”

    承榴说:“姜姑姑说这是她老家那边的黎朦子,方才我们从一个船客手里买的。姑娘含一片,会好些。”

    云湄浅浅嗅了嗅,微凝住眉道:“闻着味道不大好。”

    承榴是个馋嘴子,既有云湄这话儿,她自然打着替小姐试吃的由头,直撅撅地往嘴里咬了一片,怎知整张脸登时皱缩成了一团,涎水乱淌地说:“呀!是坏了吗,怎么这么酸!不行,姑娘你别吃了!天菩萨啊,不是有毒吧……”

    姜姑姑也打帘进来了,一瞧情况,就知道她馋嘴坏了事儿,无奈笑道:“这是给姑娘放着闻的!谁让你这么生着吃了。”

    承榴酸得在铺上打滚,原本满腹心事的云湄跟明湘都笑了,后者看不下去,止住笑意,拎着后领子给人提起来,拿饴糖塞了承榴满口,指责说:“谁许你在这儿滚来滚去了?别脏了姑娘的床铺。”

    要是承榴知晓替嫁的内情,也许会嘀咕一句“又不是正经的姑娘”,可她并不知道,只得悻悻起身,歉然冲云湄道:“我错了姑娘,是真忍不住,那一下太酸了,你看,我这哈喇子——”

    云湄做出宋浸情的爱洁模样,掩鼻挥手,“快去洗洗。”

    承榴这才讪讪地捂着涎水去了净室。

    姜姑姑是个观场的,方才码头的喧闹,亦被她收归眼底,回来得这么晚,便是去打探几个官老爷的下榻地了。她跟明湘交换讯息后,朝云湄道:“官人们都宿在三层,四面有甲士镇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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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闲不会下来。”

    云湄颔首,“那便好了。”

    ***

    便如此相安无事地过去了六日,原以为会无所交际地分道扬镳,却不知那许十二郎从哪儿得到消息,循着味儿就来了。

    这日,云湄正在甲板旁静立,看远航来的胡姬围在炉子旁给富商们跳胡旋舞。那胡人还会幻术,手里不知握着什么诡谲的物什,舞姿间甩掌一扬,空中倏而显出绽放正酣的鲜花轮廓来,又化作噼啪的焰火,绚烂却转瞬即逝。

    云湄身上不舒服,为着转移注意力,才冒险出来透风,只惜正沉浸着,身侧倏而人影微闪,并伴随着一声“宋姑娘”。

    身为宋府未嫁的闺秀,云湄出行皆戴着幕篱,所以这一声“宋姑娘”便显得尤为冒犯,说明他有意探听过她一个匿迹出行的姑娘家的身份,甚至还当面叫破了,简直唐突至极。

    云湄转脸看去,透过轻盈的纱罩,见来人身条儿颇高,人生得清逸秀气,却带着一股子吊儿郎当的劲头,一看便是那类恼人的半毛小孩儿。早前元狸还没被驯服的时候,就是这种我行我素、不顾一切的劲头,云湄看了就烦,看了就手里痒痒,想甩个巴掌上去。

    她隔着纱面微微蹙眉,明湘和姜姑姑都围上来,行礼过后,却暗含不善地看着许问渊,做足了贵族小姐受到冒犯的派头。姜姑姑率先道:“敢问这位公子是……?”

    宋府是要攀着今阳这门婚约不放,但这不代表被人掴了脸子还得赔笑,毕竟太软的柿子,只有烂在泥里的份儿。是以,当下主仆三人都做出了脸色欠佳的姿态。

    许问渊似乎抱定了要戏耍未来嫂嫂的心,听见诘问,也不自报家门,反而扬起半边眉头,轻佻地对云湄道:“咱们马上便是沾亲的熟人了。你猜我是谁?”

    作为大家闺秀宋浸情,受到此般轻狂的亵渎,那定是气得浑身哆嗦,负气走开的。是以,云湄转身便走。

    许问渊跟了几步,再往里去,便是私密的地界了,云湄遽然顿住步子,恼怒地偏过脸道:“公子难不成是要与我私会吗!”

    那声音听着快要哭了,偏还拿捏着恫吓人的声气儿。

    越是这样,许问渊越是听得浑身舒爽,举起手作投降状,“才不是呢。”

    姜姑姑和明湘俱都拦上来,隔在云湄与许问渊之间,许问渊还是没有撤步的意思。

    云湄瞪着他,同他在这方寸之间对峙。倘或她只是云湄,偏要狠狠教训他不可,可惜她眼下扮演着荏弱落单的闺阁小姐,除了负气瞪眼地窝火,和为保名节地退避三舍,别无旁的伎俩可使。

    许问渊隔着面纱都能瞧出她的气馁,笑了一声,双唇翕动,将要开口说什么,却在这一霎那感受到了些许不对劲——两股凉意从不同的地方飘散过来,一道冷冽地擦过他的后脖颈,一道居高临下地落在他的头顶上。

    前者带着蛰伏的阴鸷,倘若不全神贯注,稍不注意便转瞬即逝,无法捉摸,令人亡于无形之间;后者则是光明正大的盛气,时时刻刻对他加诸着莫大的压力。

    所以许问渊下意识抬头,就见三层的雅间里,雕花窗洞开,正同杨先师对酌的七兄,于推杯换盏之间扫视过来,许是料到他正行悖逆之事,漆黑的眼瞳里暗含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