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钟声敲响,响彻整个皇宫,声波震荡击落檐角要落不落的露珠。
穿戴整洁得官员从长龍门鱼贯而入,进入由九根金龙攀柱,穹顶镶珠的朝明大殿。
今日朝会,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官员互相挤眉弄眼,却没有一个人发话。
“众卿家,有什么话,大可直说。”
皇帝浑厚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文官之中被推出来的礼部尚书举笏板言:“禀陛下,臣等觉得晋昭公主年岁已至二十又四,于常人家已有婚配,今公主还于沙场之上实与伦理不合。”
他开了先口,其他认同的官员便一起附和。
皇帝扫视一圈,底下的文官武官出乎意料的一致,皆希望晋昭公主回元都嫁人,相夫教子。
皇帝冷哼一声,看向武官中的镇军大将军:“成爱卿,你也如方爱卿一般想法?”
成立名出列躬身:“禀陛下,臣也与方尚书想法一致,其一晋昭公主乃国之珍宝,日日在战场风吹日晒,臣看了也心疼;其二女子年长而不出嫁,以后到了夫家,晋昭公主便是珍宝,也会遭人饭后闲谈,诟病颇多。”
皇帝垂下眼眸,无形中的威压扑面而来,成立名还好,最开始发话的方科已是冷汗如淋,豆大珠子顺着颊侧往下滑落。
方科不禁想要埋怨让他出来说话的那一群人,明知道陛下最偏爱这位公主,非得找理由弹劾,若是陛下发怒,他该如何是好?
过了多久了?
方科站在那儿备受煎熬,根本不知时间流逝的快慢。
几秒还是几分钟之后,皇帝才缓缓开口:“众卿家所言乃晋昭公主,远在边关征战的为辅国大将军,待辅国大将军愿意回元都做晋昭公主,朕会考虑诸位爱卿所言之事。成爱卿之言有理,但只与常人家的女子是理,晋昭乃皇家公主,谁若敢有妄言,一律责罚。”
所有人都闭口不言,仿佛都预料到皇帝的反应,必会偏袒公主。
“可还有其他要事禀奏?无事退朝。”
着棕红官袍的官员出列,举着笏板言:“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目光转向他:“说。”
“陛下,自悯宣太子离世已有十四年,如今皇子们及冠者数十,功成者也有一二,陛下该再立储君了。”邓子良躬身道。
皇帝垂下眼帘,眸子里透着寒光:“邓卿是觉得,朕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么?”
“皇上言重。” 一项可以诛九族的指控,邓子良惶恐跪下,“然储君之选乃国家大事。此前高祖时,就因皇储之争,让整个北晋血流成河。今皇子长成,若不选以德才兼备者让对皇位觊觎之人失了此心,恐再出现百年前的灾祸。”
皇帝冷淡道:“邓卿此言,是有钟意人选?”
又是一道要了命的疑问,邓子良身子匐得更低:“并非臣钟意,乃三皇子诗书骑射皆优,实有爱民之心,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邓大人此言差矣。”另一官员站出,反驳邓子良,“自古以来立嫡立长,悯宣太子离世,中宫还有一位九皇子,何时轮到三皇子来争这储君之位了?!”
邓子良直起身看向他,皱着眉道:“九皇子如今还是小儿,德行品性一概不知,待他长成,岂非要到八年之后?”
九皇子乃帝后老年之子,今才十二余,性闹腾不爱读书,不论从各方面看,都不是明君之选。
官员朗声道:“八年不长,皇上身子朗健,等九皇子长成再定夺也并非不可!”
皇帝坐于高处,看底下的戏台子,事不关己的听了会儿,实在不耐他们言语吵吵惹人心烦,拂袖道:“好了,两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立储为大事,但今边关未定,家国安危不知,此事容后再议。下朝!”
***
“陛下每次提及晋昭公主与立储总是含糊。”
冬日风干冷,方科手拢在袖中,哈着白气抱怨道。
成立名是武将,日日操练不像他般畏寒,阔步走在三人前面,听他说话,回头道:“哪回不是如此?要我看,陛下一直推脱立储,可是想等晋昭公主回朝,立其为皇太女?”
“成大人慎言。”邓子良音调低沉,混不像个书生的声音,“历朝历代皆没有女子为君的先例,此前陛下要让女子为官,就已惹得众臣不满。以陛下之精明,断不会再以此在我等头上炸雷,惹朝臣不快。”
方科耸鼻,脖子都快缩进领子里去了:“也并非不可能,陛下那般宠爱晋昭公主,事事依她,晋昭公主也有实能,陛下并非没此打算。”
邓子良嗤笑:“女子而已,心胸不广。就算能行军打仗,治国乃君、臣、民之间的转圜,岂能与打仗相提并论。”
“男子不过胸骨比女子宽了些,便可自称心胸宽广了吗?我倒是第一次听这等大言不惭之语。”
邓子良三人瞥眼,同样着棕红色的女官怀抱笏板靠在墙边,邓子良轻蔑地看她:“谢大人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我等自是不敢说谢大人心胸,只这世上,确是女子眼见、心见都比男子小,只看得到眼前一点。”
谢无呦呵笑一声:“若不是你们男人总把女人拘在后院,女子的见识绝不会比尔等差。”
方科不服道:“男在外女在内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历来如此,女人见识少如何就是男人的错了?”
“历来?这个历来也是你们男人说的。”谢无呦冷哼,说,“世间道理多是你们口中出来,何时让女人说话了?”瞥见方科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说嘴长在我们身上,不曾不让我们说话是吧?女人言尔等听么?”
成立名怒道:“你简直是混淆黑白!”
谢无呦耸耸肩:“看吧。”说罢不再与他们掰扯,抖抖官袍往宫门外走去。
邓子良想了良久,终是轻笑一声,与他们二人并肩离开了皇宫。
***
梵南城,匆南关。
巨大的军帅主账是商议战事的重地,掀开帐帘入目是沙盘,详细勾勒着整个梵南城东西两侧以及南边北晋与南启接壤的大片山峦与平地。
战事方歇,容清樾着玄色里衣立在沙盘前思索与南启接下来的战该如何行进,手指点过一处山峦,尔后摇头觉此不可行,又换了一个方向。
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身披大氅的军师陆伯良掀帘进来,手里拿着一封装在竹简里的牛皮信纸。
容清樾抬眸,看向他手里的信:“云都来的?”
军帐燃着火比寒风呼啸的外面暖和,陆伯良脱去大氅,伸手将信递给她。
容清樾接过,展开垂眸散漫的扫了几眼,陆伯良哈着白气:“云都里那些没点本事的老家伙又在以你的年纪为由催你回都,日日上朝日日奏。”
容清樾面色如常地走到火堆面前,信纸飘飘落下,与火相触噼啪作响:“年及二十那年就如此,时至今日也不见他们推出一个顶替我的人来让我回去,若他们即刻找出个人来,我便也驱马回都了。”
“还有,近来那些个老臣提出立储的声音越来越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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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伯良静静瞧着她,只见她抬眸:“立谁?”
“三、六、七、九,四位皇子都有拥立的,”陆伯良说,“最具争议的乃三皇子和九皇子,无非在争是立嫡还是立贤。”
容清樾淡淡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沙盘:“陛下身体朗健,不到危急存亡,他不会急着立储。”
陆伯良知她不想再继续扫兴话题,看向沙盘中插着的蓝色旗与白色旗,蓝旗代表本次行军占领的地方,白旗则是南启还据守着的要地。蓝旗已从匆南关向南启鸠茗山推进,越过鸠茗山便可一步直达南启边境防线。
“鸠茗山一战,敌军鹰师军节节败退,短时间内不敢再犯,可我们若一直等他们先攻也不是办法,鸠茗山易守难攻,不抓住此次机会,下一次恐再难找到突破口。”
容清樾与他有同样的想法,微微偏过头,火光照在颊侧烘出一层暖光:“先生以为该如何进攻?”
“刺探来报鹰师军此刻退至樵岭东南一侧,我军兵分三路从鸠茗山其余山岭,行至樵岭东北、西北、西南三侧夹击,即便不能歼灭,也可将他们逼至平原,届时平原遮挡不足,可使弓箭排布山头以作压制。”
沙盘之上,樵岭沟壑相连,如一道屏障横亘在北晋与南启之间,山峦之后就是连片的低凹平地,平原之后就是南启边防曲津城,以陆伯良的计策确实可行。
“将军可以放心,现今的南启诸皇子内斗,皇帝昏庸疏于兵马,西边还受西佑侵扰,若想腾出全力对付我们,他们必将顾此失彼,不敢冒此大险。故而我们只需将鹰师军的统率乔连以击败,攻克曲津城乃时间问题。”
容清樾凝视曲津城城墙前一览无余的平原陷入沉思,过了半晌才应道:“依先生言,确是最快攻破之法,可直穿曲津城前的滩遖平地,将士损失可以万计数。”
万字当头的士兵损失,于他们现今的兵力来说难以承受。
“曲津城两旁的山峰皆有他们行军的步道,三路主兵力将鹰师军逼退至滩遖平地,剩余兵力往两边步道入曲津城,以此形成包围,如何?”
容清樾望着陆伯良,希望从他眼里得到肯定,陆伯良摇头否决:“步道未曾有刺探去过,如若乔连以预先在步道设防,贸然前去,去步道的将士们便凶多吉少。”
“将军若想如此,便再等几日,先让刺探前去探路,行军还是妥帖点为好。”
容清樾懂他的谨慎小心,于是点头:“我依先生。”
***
刺探去了三日,第四日晨来报,鹰师军有两路兵力埋伏在曲津城左右双峰,他们只要选择走步道,必遭埋伏损失惨重。
陆伯良的小心是有道理的。
容清樾召集诸将商议。
因鹰师军主力还在樵岭停留徘徊,陆伯良猜测乔连以准备以自身为饵,诱他们前往曲津城双峰,他们只需假装派出两路兵力前往双峰,待主力围攻上樵岭,分派两路再行汇合杀他个措手不及,此战,定然拿下。
陆伯良的计策鲜少出现问题,便是有问题也不会是大的纰漏,诸将信服其与容清樾的统军之能,觉得确实可行,便点头同意。
容清樾着石青昂、赵浒页、廖科统四万兵马分三路围上鸠茗山,又请张烙、毕亚往双峰前去,动作要大,要让乔连以觉得他们中计放松警惕。
五人都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能将,领命后即刻前往兵场整兵以待出发。
只等明日点将,能不能将南启来犯者逼回南启境内再不敢贸然来犯,就看此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