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良?”容清樾偏了偏脑袋,想起是哪一号人,“宗正少卿,三皇兄身边的人。”
“他去大理寺查什么?”
容清樾展开双臂,让人为她整理好朝服。
“谢大人信中说,三皇子也在调查瓷俑之战,不过具体邓大人并未说。”梁郝背对着站在屏风外,“三皇子是想为孔家翻案?”
“三皇兄无母族支撑,他要走上帝王路,背后须有人支撑。”容清樾说,“西闽关孔家世代为军,瓷俑之战疑点重重。孔家还剩几千残兵,和两兄妹,他能解决这事,恢复孔家清誉,让孔家再上战场,他便多一重保障。”
孔氏为她礼正官帽:“三皇子没有世家支撑,又有九皇子在那儿,陛下也并不看重三皇子,他要登皇位,很难。”
“皇位争夺是需要世家支持,但北晋的子民需要的是适合他们的皇,而不是披着世家、被世家推上去无所作为的皇帝。”
孔氏边看她的脸色边问:“那殿下是觉得三皇子能成为皇储?”
“嬷嬷,皇储之事不可妄议。”容清樾越过屏风走出去,孔氏则知道她不想过多谈论这件事,妥帖闭上嘴。
子厦在门外牵马,容清樾接过装着兵符的玉盒子放进袖袋里,马鞭高扬正待抽下,她想起住在西院的那人,对孔氏说:“嬷嬷,前两日我让你准备的东西,质子醒了你交给他就行。”
“是。”
***
朝明大殿。
早起上朝最是痛苦,容清樾宁愿是让她早起练武都不想听满朝堂的朝臣和窗外的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动着嘴,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辅国大将军今日已卸去军职,不知兵符何时归还于陛下。”
话头突然落在自己头上,容清樾懵了一瞬,抬起头朝声源望去,身着深紫官袍续了长于喉结胡须的中年官员不闪不避与她对视。
容清樾笑了:“陛下都不曾着急,丞相急什么?还是丞相等着我交还兵符,您要接了兵符,拖着这把身子骨上战场?”
“我年少时也有将军这般壮志酬勤,现在嘛,老了。”丞相宋致抱着笏板,笑呵呵的回她,“不过将军既然决定了不再上战场,还是早日归还才好,以免被世人揣测将军想要拥兵自重。”
“为将者忠君爱国,丞相这是多虑。”
“容将军此言差矣。”容清樾瞥眼,谢无呦身形娇小的女子站在男人堆里异常显眼,“非为将者都会忠君爱国,西佑有将名乔连以,叛国而逃投奔南启,我北晋亦有孔氏将军故意战败,如此为将者忠君爱国实为谬论!”
宋致听到孔氏将军脸色微变,很快恢复正常。
容清樾撇开眼,面向皇帝。
当下许多人大臣皆附和:“同为女子,还是谢大人更明事理。”
“诸位大人莫误解。”谢无呦圆乎乎的小脸挂着严肃,“我所言不过是说人有私心不能一概而论,容将军乃皇室中人,她的忠心,不必怀疑。”
“谢大人,你这……”
大臣被她呛了个措手不及,纷纷甩着袖子,宋致站出来压了这乱:“好了,先前是在探讨将军交不交还兵符之事,忠君爱国什么的扯远了。”
容清樾勾唇笑了笑。
丞相是一刻都不想她手里攥着兵符。
举起笏板对昌宁帝道:“陛下,臣今日上朝就是为了归还兵符,不过臣想以一个条件作为交换。”
“将军此后既不为臣,归还兵符是理所应当,如何还能以交换为条件!”方科收到宋致的眼色,站出来抨击道。
昌宁帝垂眸看了他一眼,冰冷如寒潭,转向容清樾时又变得温和如春风:“容卿请说。”
“臣想收了南启质子做面首。”
她言一出,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宋致等人都已经想好她要以兵符举荐某一位皇子登皇储位,他们便站出来反对,谁知是为了一个男人。
另一些人则不同意,只道李绪是质子,乃和平象征,若是给她做面首,南启知晓岂会同意?!
“那为何尔等可以看着质子在六公主手中受罪,却不肯让质子做我面首?”
她这句话每个字都是一个坑,谁都不敢应。
应了岂不是暴露了他们看着六公主欺辱良家民男而不出上奏禀报么?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无人再说什么,只当同意了她的条件。
“允。”
昌宁帝做了决断。
之后朝臣启奏的事皆无关紧要,昌宁帝竖耳听了听,准备拍板下朝。
宋致从朝臣中站了出来:“陛下,今玄关侯与赤夏大战取胜,有愈战愈勇之势。臣听闻玄关侯世子颇有才能,武艺更是与容将军同出一脉,正好云都城军无人教导,可请世子来都一展才能。”
玄关侯是北边玄关州的侯爵,掌四万兵马,称玄甲军,随玄关侯镇守北疆,与赤夏对战节节战胜,才减轻了她南下的压力。
不过为帝王者,不怕别的,就怕一个功高盖主。
此前昌宁帝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北晋需要一些能抵挡外敌的能将,却不妨宋致冷不丁地提起这事。
昌宁帝与宋致对上眼,看清他眼中的威胁,手指捏住明黄绣龙的袍边。
宋致垂袖抱着笏板,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他知道昌宁帝没得选。
昌宁帝咬着牙说道:“宋爱卿说得极是,定风已经及冠,是该进云都瞧瞧,这事就交给宋卿操办,不日请他进京即可。”
目的达到,宋致很愉快接旨:“臣领命。”
***
在宫门口,又见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宁海和,容清樾朝他点了点头,抬脚转身往伍阳阁走去。
昌宁帝今日罕见地不曾批阅奏折,站在伍阳阁廊下逗弄一只被拔了舌的鹦鹉。
容清樾拱手奏安:“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昌宁帝让宁海和将拔舌鹦鹉提了下去,负手进里间,容清樾跟了进去,侍从们熟稔地低头小碎步向外退出去,空大的屋子只剩两个人。
“你与谢无呦在殿上一唱一和地提起孔家来,是查到了什么线索?”昌宁帝问。
“还没有查到什么实质的东西。”容清樾说,“大理寺的卷宗对当年事只草草记录了几笔,且相关官员,臣让闻人啸暗中查访,皆已亡故,很难追踪到什么。不过卷宗中记载,孔家还留有兄妹二人,但在孔家出事前就已失踪,至今不知去向,若是能寻到,或许能有一些信息。”
但希望渺茫,毕竟瓷俑之战时,孔氏兄妹一个七岁,一个四岁,记不住什么东西。
昌宁帝长叹一声,低声喃道:“需尽快了啊,这世道撑不住太久了。”
“……”
容清樾低着头,她说不出什么保证的话。
宋致是两朝臣,先帝在时虽不是丞相但也举足轻重。先帝性子柔弱,压不住以丞相穆国髯及门生宋致一党,以致先帝手中并无实权。在前朝,皇帝只是给前朝丞相穆国髯颁旨的工具。
穆国髯年事甚高安享晚年后,他的一切被宋致接手。
昌宁帝作为中宫嫡子,自幼时起便装作懦弱好掌控,被穆国髯挑中,宋致也看重他好拿捏,才顺利被宋致推着登上太子宝座,一步一步登上皇位。
他登上皇位后,手中实权在先帝时就未夺回,没多久便步了先帝的后尘,昌宁三年不得不提拔宋致为丞相,生活起居、官员任用一应要征求宋致同意。
昌宁帝用了十几年尽心谋略,才收复一些皇权,能在宋致面前有些许决定权。
可宋致不会那么轻易接受权利从自己手中分走,他总能做出一些事来,让昌宁帝知道从他手里夺权的代价。
好在宋致任由国力孱弱好夺权,却并没有想要让北晋亡国的心思。边境最为危急时妥协放权,愿意让容清樾等人收复边境。
然放任这十四年的壮大边疆军士已是最大妥协,当边境之危解决,宋致便准备开始收权。他不会放任有威胁他的东西出现,譬如萧陵被迫进云都为质就是例子。
而其他能威胁他的东西在这十几年间,都已被提前清理,她想要找到有用的东西扳倒宋致,无异于大海捞针。
“罢了。”昌宁帝收了外露的情绪,柔和地看着女儿,“质子的事情,你想清楚了?他给不了你任何帮助。”
“我不需要,我做的事都只是北晋的事,成也好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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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是无关的。”容清樾目光坚定,“我让他跟在身边,只是看他和世人一样,如漂萍沉浮。我一人之力弱小,救得了一人便救一人。”
“他是敌国质子。”昌宁帝向她阐述一个事实,“你不能保证他用计待在你身边没有别的目的?万一是为了谋害你,万一是为了探听情报。你愿救他,不代表他会就此感恩不会害你。”
“请陛下相信臣的能力。”容清樾说,“他有异心,臣不会留他性命。”
***
折道去永孝殿看了看太后,给她老人家看了看自己已经将养好的手,又去珍淑妃宫里用过午膳,回府里正是日头正盛的时候。
照旧是孔氏守在门外,今日菡萏的位置换了人,梁郝和子厦在那儿候着。
容清樾下马问:“府里来了什么人?”
梁郝上前牵马往后门走去,孔氏过来解释说:“永宜殿下来了,在前厅等您呢。”
永宜是大公主的封号。
容清樾点头,绕过前厅回寝殿换了常服,才到前厅见容依音。
“小啾。”
容依音见她,步履款款迎了出来,脚下急走却并不影响仪态,头上步摇只轻微晃动。
“阿姐。”容清樾福了福身。
容依音过来牵住她:“怎么回来得这样慢,叫我好等。”
容清樾闻言说:“还有些要事与陛下相谈,耽搁了。”
她并未提珍淑妃病了,前去探望的事。
容依音爱操心,总是希望她能与皇后重归于好,毕竟亲生的血缘,她少在阿姐面前提珍淑妃,才能让她少一些伤心。
“我方才去见了那位质子。”
容清樾点头应‘嗯’。
“这质子长得确实貌美,那眉眼似画,我都有一瞬看呆了。”容依音突然挑眉看她,不过神情中并没有妹妹突然有看中的男人而高兴,“我听说你今日上朝,向父皇提出要他做面首。你不会……喜欢上这个质子了吧?”
“阿姐你惯会延伸思绪。”容清樾无奈,说,“我之前不是给了他一个承诺?这次虽非有意失信,但他此次之罪的确因我疏忽,现在愧疚难当罢了。”
“不喜欢就好。”容依音知道她,要真喜欢不会对她说假,替她分析道:“他即便是南启质子,终究是个面首,万一你以后要孩子,也不能是面首的,否则孩子身份卑贱,以后是要被人笑话的。”
怎么就扯到要孩子上了?
“阿姐——”
容依音抬手打断她:“你要是真喜欢他也没事,大不了往后有了身孕,去父留子,再把孩子记在你未来驸马的名下也可。”
“……”
“阿姐,我只是找个容易点的名头,将人留在公主府看着罢了。”容清樾头痛地安抚住姐姐,“要是让他做我的府官,会被人怀疑有卖国之嫌。”
“这样啊——”就在容清樾以为容依音能理解时,“可在你府里,日日相见,总会日久生情。不管不管,要是真出现感情了,你就按阿姐说的做就是了。”
“阿姐!”
“好了好了。这回辞官,是真的吧?”容依音见她急的脸红耳赤,快要跺脚了,止了话题,换了今日要问的主要事。
容清樾想着,总算问到她的正点了,诚恳点头:“自然是真的。”
“你啊!”容依音喜笑颜开,像小时候一样拍拍她脑袋,“这次既然做回晋昭公主了,就别再想着回边陲,日后安安稳稳找个人陪着你,渡了往后余生。日日生活在刀剑下,刀剑无眼,你不怕死,可你要想我们会怕你死在他处,再见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们会担心。”
“我知道了,阿姐放心。”
容依音最是了解她,越是说得诚恳,越是虚。
每一个知道,每一个放心里都带着七八分的虚假。她的心思比谁都深,做的事不是她这样养在深宫的公主能懂。
最好的是现在她是真的辞了官,在短时间里不会再前往边关。她们这些真正挂心的人能有几日安心的日子。
容依音上了回家的马车。
前厅的桌上留了一袋她清晨遣人去珍馐坊买的芙蓉玉清糕,她小时候最喜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