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4
    外面晚霞刚迎上来,头顶的天空一片粉紫色,传入耳朵的声音里夹杂着脆亮的蝉鸣,但她的心情却没办法跟着雀跃起来。

    走到昨晚他送她回来的拐角处时,尚盈视线与坡下的男人相对,她下意识的打量起他。

    路灯下男人的五官轮廓更加分明,原本硬朗的眉眼因为昏黄的光线被削弱了些锋芒,添了点柔光,他又依靠着车站得懒散,周身都散发着恣意不羁的气息浓烈。

    大抵是因为不是出席什么正式的场合,所以秦晏珩穿得也随意。

    黑色体恤和同色的复古水洗牛仔裤,尽管都是大几位数的潮牌,可与他身上矜贵的傲气相比,逊色了不止一星半点。

    十七八岁的时候尚盈也跟着身边的小姐妹一起关注过娱乐圈里的一些男明星,但一直都秉持着饱足眼福了就好的态度。

    她自认为那几年被带的眼光很挑,甚至好长一段时间在现实中都很难觉得谁是帅的。

    但眼前的人,确确实实是个例外。

    虽然她心里不怎么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刚才她走下来的时候,秦晏珩就听见脚步声的偏过头,现在干脆转过身来等着她走近,斑驳的树影在他身上交错的映照着,留有点神秘,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嘴角掀起一抹笑,“晚上好。”

    尚盈浅浅的勾下了下唇,算是给出回应,神色上没什么变动,记忆却先一步被牵起波澜,潮起潮落间退回到一个星期前。

    ……

    她听着闻芷兰的安排去参加一个珠宝晚宴。

    也说不清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的巧合,反正是碰上了闻芷兰给她那叠资料里所谓的合适人选。

    尚盈刚回港城,对这样的活动还不太适应,刚好那天也不太舒服,就拉着朋友在角落里躲清闲。

    没想到会有人过来同她打招呼。

    “尚小姐你好,我是晁嘉言。”

    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闻言下意识的转过头。

    眼前的男人眉目深邃,鼻挺唇薄,一纯黑的西装在身,给人一种的深沉内敛的感觉。

    尚盈对他的印象浅薄,盯着人看了几秒才想起是谁。

    她出于礼貌站起身来,但身高上有着差距,她的视线依旧是被遮挡住的。

    “这样贸然打招呼可能有点冒昧,还请尚小姐别介意。”晁嘉言说道。

    听他这样说话,应当是早就已经知道她。

    无关紧要,尚盈也没打算深究,眼睛张望着试图找个机会结束这段意料之外的交谈。

    可能是在乎着周围有人,晁嘉言想说些什么也有些顾忌,他试探着的询问:“尚小姐愿意跟我换个地方聊天?”

    尚盈不禁皱了下眉,觉得这个提议没有必要,她正想着拒绝的措辞,还没等开口,就有人先一步替她做了回答。

    一道清朗的声线传入耳朵,带着几分自信的说:“恐怕不行。”

    尚盈循声抬眸。

    话音刚落的人还没有停下脚步。

    场厅内白黄交错的光线早就分隔了众人的视线,汇聚到了眼前挺拔颀长的身影上。

    大家都好奇究竟他最后会停在哪。

    秦家的几个小辈里,这位二公子是在名立场上最为游刃有余的一个,但从来也都是只有别人凑上来的份,主动上前恭维还不一定会有交谈的机会,更不用想要他像现在这样主动起身。

    一时间场上议论纷纷。

    最后众人视线中的主角,在一处不惹人眼的地方顿住脚步。

    秦晏珩嘴角噙着笑意,扫了眼尚盈身旁的男人,接上自己刚才的话,“我找尚小姐有些要紧的公事要谈。”

    要紧、公事。

    这两个词从任何一个人嘴里说不出来恐怕都要比从他这的信服度要高。

    可尽管知道这是他胡乱编排的理由,晁嘉言也不敢多说什么。

    原因很简单,晁家还未到达能与秦家平起平坐的程度。

    晁嘉言看着男人笑了下,识趣的就着台阶下来,开口说话时依旧是挑不出错的得体,“既然这样,那你们先聊。”

    又望向尚盈,嗓音轻缓的补了句:“原本就是我唐突了,尚小姐别放在心上。”

    尚盈回了个礼貌性的微笑,“不会。”

    本来是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可如今一大半人的眼神都落在了这,也显得热闹,悠扬的音乐混杂着几道不明显的话音。

    “还在想是谁有这样大面子能够让秦二公子主动打招呼,现在看到,确实是不觉得意外。”

    “尚家的?刚才看到了没敢认。”

    “我记得尚盈刚回来没多久?”

    “嗯,这次回来应该就不走了,前几天碰上尚太太她还聊到尚盈的婚事,应该是想尽快叫她安定下来。”说话的人眼睛打量着对话中被提及到名字的两个人,眼中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怕不是要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道他眼前这位是大嫂、弟妹,还是…”

    更远处,一道更轻、更细的话语藏匿到了周遭的躁动中,被晦暗不明的视线交汇所掩盖。

    关于眼前的人,尚盈并非完全的不了解,只是经久未见,这些年与他相关的她都是从众人口中得知,好的坏的她都一并接收,哪句是传言哪句是事实她也无从辨别。

    她睫毛轻垂,短暂的将视线在别处停了两秒,随后撩起眼皮来看着他,一时间称呼在脑中晃过好几个,最后她选了个最为得体的,嘴角扯了个笑地问道:“秦先生口中提及的要紧的公事是什么?”

    秦晏珩勾了勾唇,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盛着酒杯,食指处的戒指抬手时与杯壁相撞,发出细小到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摩擦声。

    他低低地开口,话音带着浅浅懒散,“想和尚小姐喝杯酒。”

    尚盈迎上他的目光,眼中的疑惑表达的恰到好处。

    秦晏珩挑眉,像是看出她的困惑--

    这算得上是什么要紧的公事。

    他解释道:“不那样说,怕今晚尚小姐都腾不出时间。”

    尚盈侧身拿起桌上的酒杯与他相碰,语气轻柔:“今晚腾不出时间的该是秦先生才对。”

    她今晚几次视线无意扫过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就没断过。

    言下之意也是在问他,抽出身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毕竟两人的关系也没有熟络到要他主动打招呼亦或者帮忙解围的程度。

    秦晏珩视线扫了下周围,询问她:“换个地方聊?”

    尚盈不觉眼前的人是闲来无事的来找自己。

    就算如此,看在秦家的份上,她也不好驳了他面子。

    这样想过以后,她点头应下。

    厅内人多眼杂,媒体们的镜头更是防不胜防,虽然即使拍到什么也不敢传出去胡乱编排,但她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最后两人分隔开,各自落座,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后,才相继的离开。

    顶层的套间,门口有两个人把守着,尚盈跟在秦晏珩身后,门被人推开的一瞬,她踌躇了下。

    秦晏珩余光瞟到她脚下犹豫不决没跟上的动作,转过身来,微眯的桃花眼含着若有似无得笑意,饶有兴趣的看向她,问道:“怕了?”

    她实话实说:“怕倒不至于,只是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要你找我这样正式的说。”

    秦晏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嘴角微扬,“婚姻大事,是该这样正式点。”

    因为前面两人云里雾里的交谈,尚盈没指望他能在这告诉自己原因。

    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顿时她脑中混沌一片。

    但转瞬,她红唇又重新扬起浅浅弧度,带有笑意的面容掩盖了刚才的疑惑,“秦先生是不是找错人了?”

    秦晏珩缓声开口,“没找错。”

    “尚盈。”

    他语气笃定,像是确认自己的答案一般。

    身边的人叫她全名的其实不在少数,但语气这样郑重的,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上一次好像还是在港城读高中的时候,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好像是出自同一个之口。

    不过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只是这样想起,倒是将两个人间隔多年的疏离感削弱了些。

    他清冽的嗓音,带有着说不出的穿透力,仿佛能够穿过耳膜直抵心间,打断了她原本的思绪,尚盈不由的愣了下,欲言又止。

    她抿了下唇,垂落在两侧的手抚上裙子,迈步向前。

    凛冽又温柔的玫瑰香由远及近,最后充盈在他鼻息间。

    即使她穿着高跟鞋也还是不能避免身高的差距,尚盈微微仰头,将视线与他相对,又看向早就已经被推开门的休息室,“进去聊吧。”

    前一秒两人刚踏入房间,后一秒大门就被人关上,仅有两人的空间中气氛说不出的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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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有什么过多的寒暄客套。

    秦晏珩将桌上早就放置好的东西推到她面前,率先开口打破这份安静,“知道尚小姐对我刚才的话心存疑虑,看完这份东西或许会能够清楚一些。”

    红色的锦盒缓缓地到她眼前,上面用金丝线绣着的龙凤呈祥的图案也愈加清晰,

    锦盒做工精细,是粤绣和苏绣两种绣法制成的,一个讲求华丽,一个精细雅洁,两者结合,相辅相成,将这份好寓意呈现的近乎称得上完美。

    此刻,即使还未将其打开,尚盈也把里面所承装的东西猜得八九不离十,心中不免一颤。

    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更在空中顿了下,才轻轻地落于锦盒上,她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人,“这是?”

    显然他已经将里面的内容了然于心,现在看过去也是神色沉静,秦晏珩并没解答她的疑惑,视线落在锦盒上,示意她打开,“看过再说。”

    鎏金卷轴的刺绣技法和图案都与锦盒上的一致,尚盈小心翼翼的将其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感觉让她不由的涌上一种紧张感,连心跳都跟着加快,伸手去解开上面的绑带时手指相碰,指尖也都是凉的。

    卷轴缓缓展开,红纸金字跃然眼前。

    瘦金体的笔画本就较细,若想写得好看,很考验执笔人的功力,但落于她眼前的这幅却不失挺拔和力度。四尺四开的宣纸也装裱的整齐平整,各个方面都叫人难挑瑕疵,足可见物品的珍重程度。

    虽然她心中早有猜测,可当内容全部呈现在眼前时,冲击感还是远远的胜过了这份东西带来的那份迎面的庄重感。

    尚盈将卷轴铺开在桌上,从右至左视线扫过,心中默默跟读。

    【訂婚書

    两姓聮姻一堂締約

    良縁永結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爾昌爾熾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

    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駌譜

    此證】

    最左边她与秦晏珩的名字并齐,尚盈看着旁边的年月,抿了抿唇,时间刚好就是她出生的那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

    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订婚书,尚盈只觉得震惊,特别是现在看过内容后,呼吸都跟着一滞。

    在这之前,她从未听说过这件事,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份东西的存在。

    秦晏珩看着身前的女生抬起头,才缓缓地道明这一切的缘由,“早年时候祖父与尚小姐的外祖父交好,在尚小姐百日宴的时候两人定下这份婚书,这几年祖父身体一直不好,上个月病情加重,全家上下都在老宅陪护,这份婚书也是那时才交到我手上的。”

    “他老人家说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婚书的存在。”

    说到这的时候秦晏珩放慢语速,挑眉看向她,意有所指,“不过现在还多了你和我。”

    生意场上讲求强强联合,对于尚家和秦家这样的百年世家更是如此,虽然根基深厚,但是难保未来不会出现差错,为了规避“富不过三代”这样的言论在后代上沦为现实,长辈总要精心的铺好后路,以此保全家族能够长久昌盛。

    联姻便是其中最常见、最有效的方式,不论未来谁处于优势,都会顾忌着那一纸牵扯。

    明面上看着是互利互惠,背地里其实是一种制约,都暗自给自己谋划好了万全的路。

    这些道理,不用人明说尚盈也都知道。

    他说的这些不过是为她简明了婚书的原因,但她不解的还有他为什么要单独的来找她,告知她这些。

    尚盈视线从卷轴上离开,她回过神来,不自觉的坐得更直了些。

    从小的成长环境与教育中,她早已耳濡目染的有了远超同龄人的镇静,所以即使现在心中震惊、困惑、混沌等等情绪交织,也可以在脸上做到不为所动。

    姣好的面容上持着浅笑,尚盈问他:“秦先生给我看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看不透他。

    既然有婚书在手,不论是履行还是再议,都该是两家长辈进行商讨,而不是他们之间才对。

    秦晏珩俯身向前,凑近了几分,伸出手来落在婚书上写着两人名字之处,与她的不同的是,他的名字上不知何时早已经按上了手印。

    他抬手,指尖扣在上面敲了两下,嗓音里混着笑意,带着几分蛊惑,“我的意思是,婚成与否,全在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