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烂在腹中
    “啪嗒。”

    “啪嗒。”

    鲜红色的泪珠滴在桂娘的眼窝,又顺着她的眼角流下。竹隐居士歪着头,将自己精心挑选的脸搁在桂娘的掌心里,看起来就好像桂娘正在抚摸他的脸侧,一如桂娘死之前对他做的那般。

    他紧紧抓住桂娘僵硬的手,身后的发丝像一尾尾游鱼,温柔的钻进桂娘的皮肉里,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微微红光。神奇的是,桂娘脸上的皱纹慢慢被抚平,干枯的手指变得丰盈。竹隐居士凝望着桂娘的脸,将发丝缠得越来越密,越来越紧,直至将他们都包裹其中。

    而竹隐居士的脸,变得像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纸团,脸上五官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身体更是一寸寸的塌陷,那华服上原本正直挺拔的银竹变得弯折扭曲。

    “住手!”

    徐修静大喊一声,同时割破了自己的手心,将鲜血毫不犹豫的涂满了整个桃木剑身。他双手掐诀,那剑就忽然腾空而起,直冲竹隐居士而去!

    竹隐居士此时满心满眼都只有桂娘,只是分出一部分发丝来阻挡。但是这也让徐修静打得很是吃力,他的桃木剑左移右转毫无章法,缠斗了几息后,只堪堪斩断几根发丝。

    他的额上渗出汗珠,眼球震颤,手上动作快得产生了虚影。他努力想要找到突破口,可那发丝如同天罗地网,将棺材紧紧包住,防得密不透风。

    眼看那里的红光越来越盛,桃木剑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似是在犹豫是否还要再战。

    只这一息的停顿,一只素白纤手直接抓住了那桃木剑柄。

    是宋临湘。

    她在边上看着那桃木剑在空中飞舞,却不得寸进,只觉得奇怪,明明那么多地方有破绽,桃木剑为何不攻呢,若是她来……

    那沾满了徐修静血液的桃木剑竟也没排斥她,乖乖的贴在她手上,就连徐修静也驱使不动了。

    徐修静惊愕的看着宋临湘手中的桃木剑,他双手掐诀,试了几次,总算接受了桃木剑已经不听他号令的事实。但宋临湘不是女鬼么,至阴之鬼,竟然也能驱使这至阳之剑。

    可看宋临湘,那剑在她手里便和长在她身上一般,刚上手就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和那发丝斗得有来有回,她一边抵挡住发丝的攻势,一边步步紧逼。终于触到那密不透风的发团,她眼神一凛,抓准时机,手执桃木剑从上往下一劈,那发团竟真的被她割开一角!

    徐修静一看宋临湘如此生猛,也顾不得多想,连烧几道天雷符为她助力。那降下的天雷也和长了眼睛似的避开了宋临湘,只往竹隐居士头上劈去。劈得他身上焦黑,散发出一股腐烂刺鼻的恶臭来,那密密缠绕的发团也被他劈出几个洞来。

    徐修静终于可以窥得棺材内的情形。

    那棺材内哪里还有什么干瘪年老的妇人。此时正躺着一位体态充盈,发丝乌黑的少女。容貌清丽,眉如新月,眼如秋水,连她身上穿的寿服都被衬得明亮了几分。不是年轻时的桂娘又是谁?

    竹隐居士也终于停了下来,一头墨发如灰烬般轻飘飘的落下,已然失去了生命力。他的声音像是几团肉挤压喉咙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仍旧没有看门口的这两人一眼,用手隔着虚空描摹着桂娘的五官。他的手此时只是森森白骨上挂着烂肉,他害怕这双手将桂娘的脸弄脏。

    “桂娘,你怎么还不醒?”

    徐修静呵斥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是违反天道!”

    竹隐居士终于转过头来看他,一边说话,五官一边往下流动:“天道?!”

    “天道在何处啊?!”

    “我不是复生了么?!她不是复生了么?!为何独独桂娘不行?!天道为何不去罚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暴戾资睢之徒?要来罚我?我做错了何事?!”

    被指到的宋临湘眸间闪过一丝疑惑,她复生了么?可她连自己什么时候生过都想不起来,怎么能叫复生了。在她记忆里,这就是第一次活着,像人一样活着。

    看着面目全非的竹隐居士,徐修静的眼里满是同情,可他还是坚定摇摇头:“你可还记得你从前是什么模样?你生死人,肉白骨,改形换貌,连自己的本心也丢了。”

    “杜桂娘红尘事了,三魂七魄俱已不在,你做的都是无用之功。若是你现在去了地府,兴许还能在奈何桥上碰着她,可惜……”

    他话未说完,就拿出一个小葫芦,运转真气,那葫芦口便冒出一阵金光,将竹隐居士吸得向前挪了两寸。

    “就是地府也不收你!”

    徐修静本以为此时这怪物已是强弩之末,可谁知竹隐居士竟突然爆发,他大吼一声,周身爆发出一股猛烈的气浪。

    气浪翻涌,将徐修静掀翻在地,他捂住胸口,竟然猛得吐出一口鲜血来!宋临湘见状,执起桃木剑飞身刺去,可也被一把掀飞,衣裳破烂,颈间被割出了长长一道口子。

    但宋临湘是不知疼痛的,她立刻爬起来又向前刺去,这次的动作比上次更快,但也只碰着竹隐居士的衣角。竹隐居士反手一拍,桃木剑被生生折断,宋临湘被拍得凌空飞起,重重摔在了门外。宋临湘还想持着断剑冲上去,却被一人拦住。

    李文州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按住宋临湘的肩膀,独自往房内走去。

    望着那已不成人形的怪物,他颤抖着声音说:“你既已害死了她,又何必在这里装样子。”

    竹隐居士的眼球已经流到了鼻子下方,看不清眼前之人是谁,只凭着暴虐的本能,下意识就要一掌拍飞此人。

    但那掌风化成一阵腥风轻轻拂过李文州面颊,原来是徐修静看情况不对,祭出他手中的葫芦,为李文州挡了一招。可这让竹隐居士十分不快,对着徐修静的方向又补了一掌。

    不过没了视线,竹隐居士也失了准头。幸好只微微擦过徐修静的身侧,可是也让他的伤势加重。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让他再也直不起身子,虚虚侧躺在地上。一张白玉似的脸微微抬起,向着李文州的方向,下巴上全是血迹。他眼前迷迷瞪瞪的全是虚影,他看到一个蓝色的影子冲到了李文州身前。

    李文州说不怕是假的,可他实在是愤恨又悲戚,那些话,如果烂在他腹中,就算是活着,他也会日日闻到像这怪物身上一般的腐烂味道。所以即便他的身体抖如筛糠,他也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的身体临阵脱逃。

    “你害得父亲无法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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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功名,整日里用酒色麻痹自己。你害的祖母年少丧夫,饱受亲族白眼,守寡几十年。还害得李家受官府磋磨,被搜刮去大半财产。”

    竹隐居士听到这些话越发暴躁,一掌接着一掌。有的只是擦过李文州,有的直接打在了李文州身前的宋临湘身上。宋临湘在徐修静倒下后,就立在了李文州身前,她明白人是很脆弱的,但她不算脆弱。人会死,但她不会。

    宋临湘将断剑横在胸前,生生接下竹隐居士几掌。她手腕和脚腕处带着的乾坤圈散发出淡淡微光,正在紧紧锁住宋临湘的魂魄,连带着消减了那掌风的威力。

    她虽然是没有痛感,可这身体也是肉做的。根本就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冲击力,她被这掌风击得连连后退。撞倒了他身后的李文州,两人一起跌坐在了地上,好巧不巧,宋临湘的面前就是徐修静。

    她头一次生出了想要摸徐修静脸蛋的心情,红色东西的在他脸上实在是刺眼。徐修静只觉得一双冰凉的手,覆在他的唇上,抹掉了他下巴上的血迹。他知道是宋临湘,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宋临湘脸上的神情。可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后,他又垂下了脑袋,觉得看不清也是挺好的。

    李文州跌坐在地上,又自己爬起来,倚靠着门框,他全身都痛,但他还是声泪俱下大声说道:"可没人怪你!祖母也只念你的好,百姓记得你受过的难,父亲只说自己天生不是读书的料!"

    竹隐居士听到这句话突然停了下来,微微侧头,好像是想认真听清楚李文州说的话。

    “如今,你为何又要将李家拖入泥塘之中!?哀莫大于心死!”

    “你这副模样出现在祖母和父亲面前,要让他们如何自处?!这一生受过的苦,竟全是因为你这!你这!...”

    李文州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的祖父,嘴里又苦又咸。他突然又放低了声音,好似在呢喃:“你说你想让祖母活,可那一丝求生之欲,那一直吊着她的,清风雅月的竹郎已经碎了,她又如何活的成...”

    竹隐居士默不作声,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可他只是想国家变得好一点,只想见桂娘一面,她没有同桂娘好好道别。他也像桂娘思念他一样思念着桂娘,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徐修静默默听着李文州所言,心中不是滋味,即便是像竹隐居士这样的正义之士,现在也因为自身执念,变成了他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他抬头看了一眼宋临湘,她脸上是贯常的平静神情。

    他下巴的血液有些已经干涸,很难擦掉,但宋临湘还是在一心抹掉他脸上的血迹,甚至不关心李文州说的话。他能看到宋临湘眼中倒映出他自己的脸,他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出了神,心中暗暗想着:也许像这样忘记了所有事情也算不得是一件坏事。

    众人静默之时,一道身影持着短刃冲进了门内,连李文州也没来得及拉住他,他目眦欲裂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向着竹隐居士冲去。

    “还我娘亲命来!”

    其实竹隐居士完全是可以躲开这一剑的,但他没有,他只是让那柄短刃刺进了身体中。他咕噜咕噜发出了好长一段怪声后,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