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项目不轻松，集团希望两个月后提交上市申请。”午宴结束后，王延斌就要离开，临行前他叫住雷渊细细交代。
雷渊控制情绪的能力很强，此时早从游戏里杀伐果断的神枪手，变回一丝不苟的雷律师。
他深谙应付老板的原则是丑话说在前面，完成了是自己能力超群，完不成也是客观因素所致：
“职业选手和俱乐部之间的法律关系的界定，是电竞行业目前最大的合规问题，在立法和司法上也没有定论。这个问题，恐怕难以很快解决。”
王延斌点头，这些问题他们在取得项目之初，就有过细致的讨论：“我预估的递交时间是四个月，券商那边也同意。”
雷渊是聪明人，王延斌轻轻点拨，他就心领神会：
“但是我们不能忤逆集团，毕竟他们是最大的甲方。所以，这两个月我会在热望把表面功夫做足，这样就算最后无法按时递交，锅也甩不到我们头上。”
王延斌很是欣慰，拍了拍雷渊的肩膀道一声“加油”，便匆匆赶回沪城。
雷渊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要在热望项目上自生自灭了。这就是精英律所的培养方式，给你一片天空，至于是自由翱翔还是咣当摔死，就要各凭本事。
以他的家世智商能力和外表，二十七年来倒是很少栽跟头，唯一一次大概就是七年前对上顾斯。
这也让他如今心有忐忑，因为顾斯，就是他在热望项目上要过的第一关。
顾斯作为热望个人收入最高，创造直播和代言收益最高，同时也是负面新闻最多的选手，毫无意外被列为头号尽调对象。
雷渊提前半个小时到达会议室，没想到已经齐刷刷坐了一票人，可见顾斯的影响力和重要程度。
“请问顾先生......您和当红女团成员的恋爱及冷暴力绯闻是否属实？”
“请问您是否在全球总决赛颁奖仪式，嘲讽对手年纪太大、文化水平太低、适合从事后勤工作......”
负责访谈的是券商的涉外法律顾问。小姑娘看起来毕业不久，这张问卷的劲爆程度远超她的接受能力。
顾斯还没来呢，她读起来就已经满脸通红、磕磕巴巴。
券商撰写完毕后，雷渊将问卷反反复复地修改了很多次。无奈，得益于顾斯的毒舌和竞争对手的嫉妒，他的负面新闻精彩到实在无法精简。
根据上市规则，由于顾斯对集团的收入贡献太大，这些负面新闻都可能影响上市后的财务表现，因此必须要问个清楚。
“那个......雷律师，我能找您商量件事吗？”小姑娘名叫何佳怡，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凑到了雷渊身边。
“雷律师，您经验丰富、见多识广，然后游戏还玩得好，您还是顾斯粉丝......”
“哈哈，何律师客气，那我来问吧。”
不待对方说完，雷渊心领神会，他在各大项目里救火已经颇有心得。
“啊啊啊谢谢！我帮您做记录！”
何佳怡万分感激，看着雷渊波澜不惊的微笑，感慨坊间“资本市场第一男神”这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然而，雷渊内心却不似表面平静。
顾斯这一路风风火火他当然都有耳闻，只是每一条热搜、每一次头条，他都读过之后立刻屏蔽，生怕自己多读一遍，就会陷入过往的泥淖之中。
有句名言怎么说的？爱是想要触碰但收回的手。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距离访谈还有十分钟，雷渊起身去卫生间。
他反复冲洗汗涔涔的双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雷渊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衬衫、眼镜，甚至发丝，都一丝不苟，拒人千里。七年来，他变了许多，那么顾斯呢？
九年前，也是在比赛场馆卫生间的穿衣镜前，他第一次遇见顾斯。
彼时雷渊代表风雷战队，顾斯代表热望战队，两个十八岁的少年兴奋又惶恐地，等待着职业生涯的第一战——
“加油顾斯！加油polite！你是最棒的！你是最棒的！你是最棒的！”
雷渊记得，他被少年歇斯底里的呐喊所震惊，心想新闻里的微商也不过如此。
“咳咳，”雷渊实在看不下去，走到少年的身后。少年惊慌回头，他比雷渊略矮，双眼清澈如小鹿，一对虎牙分外可爱。
“你知道如果你每天起床，对镜子喊三遍‘你是最棒的’，你会得到什么吗？”
少年的表情管理彻底失控，红透的脸上强撑出痞笑装酷，露出一点虎牙：“呵呵，会有自信？”
雷渊莞尔：“你会有世界上最棒的镜子。”
少年的脸红得发紫。
九年后的雷渊想起当时的冷笑话，还是不禁苦笑。他擦干双手，正待转身，秀颀的身形却猛然一滞。
迎面之人剑眉星目，轮廓锋利，一脸桀骜。
来人正是顾斯，七年来他未敢释怀之人。雷渊酝酿了许多话，关于误会、关于愧疚，关于当年的不告而别。
可是此刻，能言善辩的雷律师，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打破沉默的是顾斯，语气十足嘲讽：
“你......没听说过最好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
多年不见，顾斯比从前更适应扮演大魔王。雷渊不以为意，颇有心得地看向他的耳朵，果然红了。
雷渊记得他们的第一个吻，顾斯的耳朵就是这样红。
“我现在是律师，来和你做尽调访谈。”
“我说那个什么破问卷那么恶心，原来是你这衣冠禽兽写的。”
“呵呵，那你让我禽兽一下？”
雷渊抬手松了松一丝不苟的领带。
顾斯彻底无语，耳朵的红蔓延到了脸颊。以桀骜不驯大魔王形象示人的他，碰上雷渊这斯文败类必然吃瘪。
九年了，一直如此。
雷渊无意继续斗嘴，鼓起勇气：“其实七年前，我......”
哪知他酝酿许久的话还没说，就被刺耳的摇滚乐声打断。
顾斯如蒙大赦，柔情蜜意地接起电话：
“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要不我飞过去陪你？”
顾斯脸上红晕消退，他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十分得意地瞥了雷渊一眼。
“比赛是要打，但是你更重要。宝贝，快把银行账户发我一个......”
这家伙身边，终究还是有别人了吗？顾斯的反将一军杀伤力太大，雷渊愣在原地。
这种可能他不是没有想过，毕竟顾斯可是顶级电竞明星，花边新闻、投怀送抱，数不胜数。
雷渊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毕竟当年分手后是自己不告而别，可是想到顾斯身边或许早有良人，他还是百感交集、酸涩难言。
最后，雷渊沉默转身离开洗手间，返回会议室做起访谈前最后的准备。
“雷律师，如果你不方便，我来访谈也是可以的......”
何佳怡坐在雷渊旁边，察觉到雷渊虽然表情平静，但是气压低得吓人，还以为是访谈顾斯让他压力山大。
“我没事，谢谢何律师，”雷渊礼貌答谢，低下头继续在问卷上勾勾画画。
“这都两点十分了，顾斯怎么还没来？耍大牌喔？”约定的访谈时间是两点，但是迟迟不见顾斯的身影，一位券商副总裁抱怨道。
“我刚在洗手间遇见他，应该是有急事，在打电话。”
雷渊把“急事”两个字说得很重，听起来都有点阴阳怪气了。接触过雷渊的人纷纷侧目，毕竟稳重可靠的雷律师很少有这种语气。
何佳怡撇撇嘴，点开和闺蜜的微信聊天：[我觉得雷渊和顾斯有一腿。]
闺蜜：[啊？你不是刚夸雷渊长得帅有风度还不油腻吗？以为你要追他呢。]
何佳怡：[资本市场没有直男，我很心碎。]
两点二十，顾斯终于出现，大摇大摆坐在了会议桌上首。
“不好意思啊诸位，有点急事。”
“没关系的，感谢polite大神拨冗接受我们的访谈。”雷渊也不客气，用官方到近乎生硬的语气回应了顾斯。
“您是否和热望签署了相关书面协议？请描述一下主要条款，包括合同期限、主要权利义务、违约责任、续约程序或优先性条款等。”
四千多字的访谈问卷，雷渊读得无情仿佛机器人，顾斯也答得像是背课文。
除了迟到，他的表现和公众形象相差甚远，一看就是接受了俱乐部的培训，所有回复都官方、全面、无可挑剔。
券商副总裁刚抱怨过顾斯迟到，此时更是面露不快，这种回答违背了尽调访谈的初衷。
可是，她又不乐意直接得罪顾斯，这种破事还是给律师干更好，于是就给雷渊抛去一个眼神。
雷渊在应付券商方面很有心得，心内立刻了然：“谢谢polite大神的回复，其实我们对于合同里的违约条款很感兴趣，能不能麻烦您再深入聊聊？”
顾斯抬眼盯着雷渊，得意地扬起英气的眉毛：“雷大律师还想了解点什么？想不想知道我刚才打电话在聊什么？”
“没有兴趣，谢谢，还是说说违约条款吧。”雷渊咬牙。
“那我也没什么好补充的，俱乐部会把协议发给你们。”顾斯知道怎么让雷渊更不爽。
事实上，早在尽调开始之前，雷渊就从集团拿到了所有选手协议的签署版扫描件。
他逐一审阅核对，结果发现最大的问题在于许多条款细节不甚清晰，假如出现纠纷，双方争辩的空间很大。
这种操作其实不符合俱乐部的利益，但是法无明令禁止即可为，他们也不能直接去质问集团，这是肯定会得罪人的。
因此，其实券商一侧的核心目标，是从受访选手口中套套话，以确认热望提供的合同是否真实、准确、完整。
不过，看来热望早对选手做过培训，现在连顾斯都是密不透风，尽调工作开展不易。
无奈，雷渊继续公事公办：“接下来，我们会对公开渠道检索得到的负面新闻进行提问，以确定是否会对集团的业务运营产生重大负面影响。”
“第一条，根据‘小强娱乐’的微博爆料，您近日和当红女团成员夜游三里屯，举止亲密疑似恋爱，请问是否属实？”
“假的，”顾斯平静道，“你把私生活相关的一起念完吧。”
“第二条，您和知名女主播......”
“第三条，您和直播间榜一......”
虽然在场众人早就对问卷烂熟于心，但是听着雷渊一板一眼当着顾斯念出来，还是觉得场面十分劲爆。
等到雷渊念完，顾斯却迟迟没有回应。
方才一派祥和的会议室突然落针可闻，众人只道大魔王终于要发火了？
券商副总裁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心说顾斯你的狐狸尾巴藏不住。
雷渊也抬头看向顾斯，对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一颗虎牙隐约可见，雷渊预感不祥。
“雷律师，我这辈子的绯闻，只有和你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