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秋时凉雨
    第91章 秋时凉雨

    夜晚时分, 梁翊牌哄睡大猫咪准时上线。

    仙贝本来乖乖靠在靖霖怀里,突然变回本体一整个把他抱住。靖霖立刻反应过来,“梁翊?”

    “嗯。”

    靖霖摸了摸他的头, “在那边工作还顺利吗?”

    “嗯,血液样本预计今晚或者明早就能出结果。”

    “这样啊。”靖霖的声音有些惆怅, 又有些低落, “那马上就能找到冷老师了。”

    梁翊用爪垫拍了拍他的脑袋,如实地告诉他,“林扬会作为主力追踪冷老师,我有另外的任务。”

    “怎么又有任务了。”靖霖微微有些不高兴,身体脆弱的时候心理防线也会变得脆弱,尽管如此他还是叮嘱道:“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不会。”梁翊轻轻笑, “我有上校大人的id卡,他们也不敢让我太累。我会尽快完成任务回去, 对不起, 又推迟了回来的时间。”

    “没关系,注意安全。”

    “等我回去就陪你去集其他城市的纪念品, 松原附近的城市也开展了打卡活动,可以换挂件。”

    虽然知道他是哄自己,但是靖霖就是很受用,轻轻地回了个好。

    嘀嗒、嘀嗒

    时间缓慢溜走, 靖霖困得睁不开眼皮,还是想和梁翊说多一些话, “从前灯光都熄灭的时候, 只有你主动走向我, 还有冷老师。”

    “现在还有仙贝、青羽,尤佳怡女士, 还有很多人。”

    梁翊贴着他的额角,“没错,大家都很喜欢靖霖上校。”

    “其实我说谎了。”

    “什么?”

    靖霖抿了抿唇,过了一小会儿才接着说:“遗嘱我想过结束生命的,只是怕痛,怕死掉的世界很黑,怕地下有虫子咬我,怕很多东西所以没能狠下心来。那七年,实在太孤独了,好像心底被抽空了,但是又不知道这种感觉源自什么。”

    “幸好,我的靖霖是胆小鬼。”梁翊很重地压着他,“幸好,我没有迟到。”

    “嗯。”靖霖亲了亲他的脑袋,“去吧,去工作吧,我等你回来。”

    梁翊用湿热柔软的鼻头在他脸上碰了碰,就像一头大猎豹在亲吻人类。

    “别怕。”他说,“你周围都开着灯,是橘黄色的,你最喜欢的那盏台灯也开着,发光浮豚的灯罩映出来很漂亮,像个小精灵在你身边,你睡在光里。”

    靖霖缓慢地点点头,“你去努力工作,我会好好睡觉的。”

    “嗯。”

    “梁翊!”他突然急急喊住他。

    “怎么了?”

    与纱布差不多苍白的脸上浮现点点笑意,他说:“你也是我的光,小光。”

    猎豹深吸一口气,冰绿色的眼眸润出一点晶莹的闪光-

    “怎么样了,锁定位置了吗?”梁翊匆忙赶来,林扬灌了一大口咖啡,无奈摆摆手,“异能因子提取出来了,但是还要等它跟色素结合才能显形,还要等一下。”

    雷达上,其中一颗异能因子闪了一下突然熄灭。

    “怎么回事?”梁翊敏锐地指向仪表盘。

    负责机器的职员说:“应该是我刚刚调试时用的试剂倒进去的色素亮了,那部分是上清液,只有很少量的异能因子,能量很弱,比较容易被色素侵入,但是不持久显色。”

    梁翊点点头,看着仪器表盘陷入沉思。刚刚那一闪而过的亮点出现位置是松原,冷秋时还会留在松原吗?-

    相隔千里之外,梁翊心中所想被复述出来,“你还留在松原?”

    “松原是我的家。”冷秋时淡然道,随后步伐平稳地走到靠窗的沙发椅坐下,沉默地打量着他。

    一刻钟前,卧室的小阳台发出哐当的声响,似乎是上面的花盆掉了下去。靖霖坐了起来摸黑出去,阳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夜风猎猎袭来。

    与之一同袭来的还有一阵淡淡的茶香。

    靖霖握紧门把,半晌,才道:“冷老师。”

    冷秋时兀自闯入,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靖霖,你要跟我走吗。”

    靖霖发散精神触丝,“看”到她的方位,缓缓走过去她旁边的沙发坐下。

    “您说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保存精神力,谁知道等下会不会是一番恶战呢。”

    “您要杀我?”声线有些微颤,此时靖霖已经完全做不好表情管理,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心痛。

    冷秋时跟他相距半臂,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掐住咽喉。

    “萨因很美,那里是完全属于异能者的国度。”

    呼吸被掌控,靖霖没有偏移半分,只是轻声说:“如果人人都是异能者,那就人人都不是异能,只是本能而已。”

    “那样不比这里好吗,我们付出努力甚至是生命保护的人,他们只会畏惧和讨伐我们。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只是几个低级异形种就把那些居民吓得不敢出门,他们甚至还因此辱骂白塔没有尽力。可是他们不知道那几乎是我们的日常,他们对异能者没有丝毫感恩之心。”

    “那是您投掷的异形种。”靖霖提醒道。

    “那又如何,只是让他们知道死亡之剑随时悬在头上的感受。”冷秋时久久凝望着他的脸,半晌,放开他的脖子轻轻扫过他眼睛上的纱布,“S级向导也会受伤吗?”

    靖霖显得很平和,“您放在药物仓库的那个异形种是炸弹果实,刚好在抑制细胞的药剂旁边炸开了。”

    “靖霖,你保护不了所有人,最终的结果只有像现在这样,或者比现在不堪。以你的能力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何必选择麻烦又危害自己的那种。”

    “为什么要这么做?”靖霖问,他冥思苦想也想不通为什么冷秋时要在松原放满异形种,还说松原是自己的家,“为了报复白塔吗?”

    “报复?”冷秋时笑起来,笑得不是很好听,像是杂糅了悲伤。她的手很冰,在靖霖脸颊边流连,“我只是想让那些每天声讨异能者的人知道我们在领域里面面对的是什么而已。”

    靖霖十指绞紧,微微把头偏向声源处,问:“郑景恒也是普通人,您相信他的国家会对异能者优待?”

    “我不知道,但是他的研究对异能者很有利。萨因90%普通人经过改造变成了异能者,在那里随意运用异能没有人会对你进行处罚。如果你坚持选择当帝国的上校,那么我们”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怅然,“我们以后就是敌人了,再也不是师生关系。”

    “为什么要来找我?你知道我不可能跟你走。”靖霖很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他有些生气,也有些失望。

    冷秋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眼看向他床上呼呼大睡的猫,还有四周若有似无的哨兵气息。

    “那时候我觉得你跟我很像,都失去了伴侣,痛不欲生。决定给你做定格消除的时候我在想要不然我也做好了,当时邢一鹤跟我说,‘做了定格消除后,如果他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甚至不会偏头看他一眼。’我感应到他还活着,我就想算了,我还是想记着他的,虽然那时候我们的婚姻已经岌岌可危了。”

    靖霖嘴巴张了张,没能说出话。稍事片刻,冷秋时接着道:“没过多久,我就重新找到他了。他失去了向导的大脑,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只有一枚烙印象征着他曾经拥有的异能者身份。可是他恨透了这枚烙印我把他救回来,他都不能给我疏导我也不介意。”

    “可惜他一点也不感激,我没想到他那么恨我,原来他一直觉得我的身份压着他喘不过气。可为什么明明你是上校,梁翊回来甚至愿意从实习生做起。”

    她有些激动了,语调陡然拔高,旋即极速回落,就像炸开一个哑炮,什么东西都没有。

    空气凝结了好一会儿,冷秋时以一种悲伤又不解的语气说:“甚至你都不记得他了,白塔对他过去的付出也一概抹去。”

    最后一句话结束,靖霖才意识到,她或许是一直都在痛恨白塔,痛恨异能者的分级制度,其实最大的原因只是她想重新拥有赵珩的爱。

    “冷老师。”他轻轻叫她,“每段感情都独一无二的,对比没有意义,两个人一路走来,不会只是因为某个单一原因就形成不可挽回的嫌隙。”

    漫长而熬人的死寂后,冷秋时自嘲地勾了勾唇,“你说得没错——我跟你还是不同的,你那么容易心软,是会被哨兵骗着跑的。”

    她端详着他的脸,轻柔地拆开他眼睛上的纱布,“你是觉得这样捂着会给自己错觉,只是纱布遮住了光亮而不是眼睛出了问题吗?”

    “不是,晚上需要敷药。”靖霖微微皱眉,诚实地回答她。

    “S级向导。”她呢喃着,“他一直想成为S级向导,就算我把他的记忆删改,他内心深处还是想成为S级向导。你的图景与别人都不同,会因为刺激源源不断产生精神力,是最好的精神储存器。”

    “靖霖,如果你不想走的话,那就对不起了。”

    话音落下,冷秋时突然发动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靖霖大喊,“仙贝!”论速度,没有人可以和猎豹相媲美,冷秋时被狠狠掼倒在地上,趁她与仙贝缠斗时靖霖的精神触丝悄然把她拖入梦境。

    若是只对一个人使用,他甚至可以让对方陷入无尽的睡眠中。当然,靖霖不会这么做,他只是拿出手机拨通白塔的热线尽一个热心市民的职责。

    “老师,我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了。”靖霖“看”着她,轻轻地帮她把散乱的发丝捋好。

    仙贝走到他身侧,用毛茸茸的身躯包裹着他,就像一个温暖的休息站。靖霖脱力陷进去,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冷秋时不仅是他的老师,在很多时候也是他人生的指路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陌生了呢?或许上次她邀请自己去她家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攻击性,只是靖霖错误地以为她心情不佳。可是她在自己被封尘的记忆折磨时,适时伸出援手。

    人性从来都是复杂的,靖霖想不明白,放任自己更深地陷到仙贝怀里汲取温暖-

    “靖霖上校,谢谢您的帮忙。”

    靖霖与行动队的队长握手,“应该的,辛苦了。”

    车辆来了又去,靖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转身朝屋子走去,他突然很想听听梁翊的声音。这么想的时候,梁翊恰好就打电话过来了。

    “梁翊。”尾调微微上扬,惊喜掩藏不住。

    梁翊没想到他接这么快,愣了一秒,“你还没睡吗?”

    “你不是也没睡。”

    靖霖索性在门廊坐下,檐下的天使灯虚虚拢在他身上,虽然已经是五月但夜半还是有些凉,就像深秋一样。他打了个小喷嚏,梁翊即刻担心地询问。

    “没事,怎么了,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梁翊看着仪器上的色素点,沉吟道:“冷老师去找你了?”

    “嗯。”他抓着地上一颗小石子在地板上乱划,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还在通话,然后像打小报告一样告诉他,“她想把我抓走,但是没成功,被我和仙贝联手打败了。”

    梁翊怔了怔,迟疑着,“那你很厉害。”

    “我知道的。”靖霖微微笑了笑,他的笑脸朝着天使灯,就像两个天使在对望,他柔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可能,还要几天。”

    “噢,好吧。”他又忘记梁翊还申请了另外一个任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他稍显失落,“那你注意安全。”

    “知道。”

    “梁翊。”

    “嗯?”

    靖霖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字音黏在一起,他没太听清,又问了一遍。

    “你跟我在一起会不会有压力?”靖霖问完后,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心脏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

    半秒不到,梁翊轻笑着回答:“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就算我去捡垃圾也要赖在上校家门口捡的。”

    “你举的例子怎么这么脏。”

    “那不捡垃圾,如果我在圣所军校当保安也会特别服务靖霖老师的办公室。”

    这人总是会把严肃的问题变成奇思妙想的小故事,靖霖低低哼了一声,“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嗯,去睡吧,晚安。”

    “你不好奇冷老师跟我说了什么吗?”靖霖一边往卧室走,一边问,阳台门也还是没有关,风把窗帘吹得呼呼响。

    梁翊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想跟你告别。”

    “你只猜对了一半。”咔哒一声,门窗全都关上,所有寒风被隔绝开外,靖霖抱着仙贝窝在床里,悄声说:“她想要我的大脑,然后把赵珩的意识复制过来,她想帮赵珩实现愿望,永远和赵珩的图景在一起。”

    “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仙贝很厉害,唔——我也不差。”

    梁翊松了一口气,夸他,“靖霖上校是非常厉害的。”

    靖霖把掉在地上的纱布捡了起来,他现在还是用着精神力“看”,一下子就见到上面新增的几个字,乌黑乌黑的,像是精神力灼烧出来的。

    [再见,靖霖。]

    喉头蓦然像被塞了寒冰,不上不下的刺着柔软的喉管,它在慢慢变小,但是代价是用身体去把它融化,融水比冰还要冷。

    “梁翊——”

    “嗯?”

    “好黑啊”他突然说,声音带着一点哭腔。

    “等我一下。”梁翊捂着话筒,走进去跟林扬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到寝室,熟练地和仙贝交换感官。

    “靖霖。”熟悉的声音从话筒转移到怀中的小猫咪身上,梁翊变回原始的形态压着他,低声问:“去玩吗?”

    靖霖没回答,手上仍抓着那半截纱布。梁翊用厚厚的爪垫挠了挠,“要戴上吗?”

    过了片刻,他撇着嘴,“戴新的。”

    “我帮你叫查理。”

    “我自己可以缠。”

    靖霖探身过去在床头柜翻出药膏和纱布,利索地给自己缠好,想了想,又把脏掉的那截折叠整齐放回去。梁翊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伸出大舌头舔了一把他的脸,“真棒,现在我们出发吧。”

    “去哪里?”靖霖坐到他背上才后知后觉地问。

    轻松的口吻,他说:“去玩啊,抓紧了。”

    帅气的猎豹优雅地走出阳台,他在地板上磨了磨爪子蓄力,旋即结实的后肢一蹬便跳出好远。夜风猎猎,靖霖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攥紧毛发。

    “好像在飞。”

    梁翊背着他,游走在漆黑山野间,只有星星在给他们指路。就算明天迷雾沙华把世界毁灭,今天他也想带他去看一看星星。

    “靖霖,现在是半夜三点钟,家家户户都关灯了,零区周围的道路的路灯也关了。月亮也没出来,但是今晚的星星很亮。”

    低哑的声音顺着风钻入靖霖的耳朵,梁翊还在接着说:“盘山路的左边是悬崖,下面有一个很大的湖泊,倒映着星星,就像天上地下同时都在闪烁。天气变暖了,有些萤火虫已经提前出来了,它们都追不上我。”

    “萤火虫虽然飞得很慢,光也没有亮到能照明,但是它们到处都是。靖霖,黑暗一点都不可怕,总会有很多很小很小的星星、萤火虫会涌向你,照亮你。”

    “梁翊。”

    “嗯。”

    “其实你没有说错。”

    “什么?”

    “冷老师是来跟我告别的。”靖霖依偎在他温暖的毛发里,声音轻柔而飘渺,“大家总是在跟我告别。”

    “我不跟你告别,我们要天天见。”

    “真的吗?”

    “嗯。”

    夜幕下,星星与萤火虫伴随着猎豹轻盈地穿梭在山间,他跑起来像飞,带着他怕黑的爱人奔驰在星星点点的光里。

    靖霖渐渐陷入梦乡,梁翊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床上,临别前看着他的脸轻轻拱了拱,“我们不告别,我只是去给你把花摘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