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夫子孟弋
    嘴上答应容易,做起来就难了。从北郭纥家中搜出的竹帛物证填满了几大箱子,孟弋傻了眼,这如何带走?

    赵简说:“有何难?你每日来我府上便可。”

    “怕是不行。”孟弋拒绝,“公子忘了?我还有个学生。”总不能叫秦公孙日日来赵公子府上吧?传出去成什么了。

    赵简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

    “你那什么眼神?难道我不配当先生?”孟弋的自尊受到挑战,出言不由放肆起来。

    赵简含笑赔礼:“岂敢岂敢。”

    兴致却被勾了起来,真想观摩她是如何教书育人的。想象她装得正经八百,手捧简牍,说话都刻意深沉:“政!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汝是知也是不知也?”不由笑了。

    隔天,愿望成了真。

    他站在孟弋的小院中,天上几朵乌云,堂上传出孟弋的声音:

    “周武王兴兵伐纣当日,忽然下起雨来。许多人都觉得出师遇雨不吉利,建议武王改期。这时候管占卜的人站出来了,说此乃‘天洗兵’,是吉兆,是上天帮我们清洗兵器上的灰尘,这样打起敌人来就更有力气了。故事的结局,武王克商,大获全胜。武王虽然赢了,这故事却可笑,难道天不下雨,不洗去兵器上的灰尘,他就会输么?”

    赵简目怔口呆:她真的不是误人子弟?

    “老师,那岂不是所谓上天预兆、上天惩罚,都是骗人的?”嬴政问。

    “不错。这就是老师要告诉你的,人的命运搦在自己手中,什么吉凶祸福,都是骗人的鬼话。那都是为了让你认命,蒙骗你的。”

    孟弋说完,不经意撇头,看见了门口的人影。

    既被发现,赵简就大大方方迈进门槛。“闲来无事,来听听弋夫子之教诲,嗯,果然非同凡响。”注意到嬴政身侧坐了个同他年齿仿佛的童子,认出那是燕太子丹,不由莞尔,打趣孟弋,“打算改行做夫子了?”

    孟弋撇撇嘴:“公子真看得起我。哦,这是燕太子丹,来玩的。说起来,太子丹还是公子的亲戚呢。”

    燕太子丹是嬴政新结识的玩伴,同在赵国做质子,遭际相似,又是同龄人,很快就同进同出,一处厮耍了。

    太子丹与燕姬同出燕宗室,威后的长女嫁给太子丹的曾祖燕武成王,论起来,太子丹与赵简两头都沾亲。

    太子丹咧开嘴,缺了两颗牙,说话漏风,笑嘻嘻道:“见过庐陵君。”

    今日授课接近尾声,赵简的突兀出现只是切断了余韵而已,奈何嬴政认定他是故意捣乱的,故意让他提前离开。走时,狠狠瞪他。嬴政很喜欢跟随老师学习,与从前的先生不同,老师不会教他逐字逐句训诂、释义,更不会将诗三百每一篇都与圣王先哲挂钩,总能独辟蹊径交给他一些新奇的道理。往常,嬴政都会缠着老师没完没了问问题,今日却被可恶的庐陵君搅合了,岂能不恨!

    孟弋为赵简斟酒,廊上清脆的童音飘了来:“政,怎么你老师教的,和我夫子说的不一样?夫子明明说,人君无德,天必降灾?”

    声渐远,没听清嬴政是如何回答的。

    孟弋忍笑抱来一册竹简摊开在案上,“公子来得正好,有些眉目了。”

    面对一大堆杂乱物什,孟弋发憷,头痛片刻,豁然开朗,何不就从最熟悉的账簿入手?

    孟弋对古字还认不全的时候,就用最简单的符号记账了。苦战几日,愣是发现了一条重大线索。

    从账面看,每月十五,北郭纥都会托北市一家贩卖皮货的市肆,给秦国一个叫车季的人寄送货物,长达六年。孟弋觉得十分可疑,可又为难。“北市卖皮货的太多了,挨家摸排,最快也要……”

    “北市鲁皮人,铺子在东里南巷第四家。”赵简冲口道。

    孟弋眯眯眼:“公子原来另有高手襄助。”心怀不满,既信不过我,干嘛多此一举找我?

    赵简仿佛会读心术,自辩:“我可没信不过你。”

    平阳君寿宴上,吕不韦存了心攀附,他将计就计,将吕不韦拉上了船。

    “北郭纥在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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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郸经营,吕不韦也是商人,打探北郭纥的人际往来,便利得很。他不正欲攀附我么?”

    吕不韦速度很快,打听出好几位与北郭纥往来多的人,原本还要一一核实,来见了孟弋,赵简一下就确定了,就是北市贩卖皮货的鲁皮人。

    “原来如此。”孟弋拍拍脑门,“郭起同北郭纥熟识,早知就直接问他了,当省不少事。”

    赵简笑容隐去。“你最好不要见他。”

    “为何?”

    “你不是烦他么?”赵简敷衍过去。

    事不宜迟,二人即刻奔向北市鲁皮人的皮货铺子,鲁皮人却不在。

    伙计怨毒地抱怨:“几天没见人了,许是被野狗叼了,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结呢。”

    鲁皮人跑了?孟弋大为失望。

    ***

    赵王宫。

    赵丹气咻咻摔了文牍。“岂有此理!”好几天过去了,赵简没有任何进展。

    一阴柔貌美的男子捡起文牍放回案上,轻声细语道:“大王消消气,气坏了身子骨不值得。奇怪,庐陵君是没查出来,还是不愿查出来呢?”

    赵丹眼神一凛:“子牟,你绕什么圈子,有话直说。”

    弥子牟拱手:“大王好心把董氏女指给他,他拒绝了,说明什么?说明他对大王恨意未消,办起差来,如何肯卖力?臣还担心,他迁延办案,是与秦人有勾连。”

    “你多虑了。简是寡人弟,是赵氏子,绝不会做出有损赵氏的勾当。叔父临行前再三劝诫寡人,手足同心,用人不疑。”

    弥子牟忧心忡忡:“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兄弟又如何,大王难道忘了,先王当年动过立他的念头,此番又出了孟楼一事,他真能心无芥蒂?”

    赵丹良久不语,心中两股念头厮杀惨烈,两败俱伤。他颓唐道:“那你说怎么办?”

    目的达到,弥子牟适时挑拨:“大王可再下旨敦促,三日内无结果,严惩不贷。”见赵丹犹豫,他添了把柴,“大王,平原君不在邯郸,机不可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