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结局(下)
那块玉佩, 风亭一直觉得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给的。
他只恢复了被人牙子带到夏国后的记忆,而这块玉佩的来历, 应当是在八岁之前, 至今未寻到的记忆里。
风亭蹲下身, 才刚捡起铃铛玉佩,便听风欢意突然说了一句:
“我等到现在, 就是为了将它还给你。”
遭了!
一抬头,就见那人倒在了地上。
风亭连忙上前, 将人想要将人扶起,却摸了一手的血,拨开混着血污的脏发后,才发现,那些血竟然是从风欢意嘴里吐出来的。
他当即变了脸色:
“你在嘴里藏了毒!”
看这样子,明显是提前将毒药藏进了嘴里,就等着给他送完玉佩, 然后自尽。
可是为什么?
眼看着怀中之人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风亭的声音带上了慌乱:
“我此次前来,原是想放了你的,并不想为难, 为什么要死?”
他特意避开穆禾野,为的就是放风欢意一条生路,怎么也没想到, 风欢意自己竟然心存死志!
风欢意抬起头,让一张狰狞的脸, 彻底暴露在风亭面前,他摸着脸上发烂的伤口, 自嘲地笑了笑:
“你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早就想死了,但是我还有东西没还,还有一声道歉没来得及讲。”
说着,渐渐收起了笑,他看着眼前之人,终于将压了半年的愧疚说出:
“我杀了你两回,早就该死了。”
“亭亭,对不起。”
话音刚落,又吐出了一口血,似乎是因为执念已消,吊着人的最后一口气骤然拨断,风欢意吐出的血越来越多,止也止不住。
熟悉的称呼吹拂开回忆里的尘埃,让那些蒙尘的往事再次清晰地浮现,也让隔了一世的温情一一涌现。
远离故土的日子里,两个孩子相互扶持,共同谋事,他们曾是彼此最信赖的人,若不是009,又如何会闹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不是你的错,是009,我不怪你,你一定藏了解药对不对?”
风亭低下头,试图在风欢意身上摸出解药,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欢意,告诉我解药在哪,你藏在哪了?”
“没有解药。”
风欢意虚弱地看来,当触及青年眼底的泪光时,意外地怔了怔。
他垂下眸,嗤笑道:
“假惺惺,你哭什么?”
再次开口时,语气是熟悉的怨毒:
“风明华原本要对付的是你,却被我挡了下来,我变成现在这副丑样子,都是在替你挡祸!你哭什么?”
“你应该开心才是,现在风明华也死了,待回到宸国,你便是名正言顺的二皇子,有父皇的庇护,有兄长的疼爱,也有爱人的陪伴。”
又是一口鲜血吐出,风欢意喘着气,继续未尽的话,声音却越来越轻:
“日后,你会平安顺遂……幸福喜乐。”
“至于我……我讨厌你。”
所以别哭了。
我的爱人,别替仇敌哭泣。
狭窄的窗外,雪花簌簌而下,带走濒死之人的最后一点意识,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梨花开落的时节。
落雪覆上眉梢,风欢意闭上了眼。
在生命的最后,他将最后的恶毒,留给了自己,而那些不曾言明的爱意,则被留在了一场风雪里。
怀中的身体变得冷硬,风亭这才发现,风欢意穿得竟是这样单薄,他解下身上的大氅,将其裹了上去,一滴泪水也跟着滑落而下。
前尘旧怨,至此一笔勾销。
009就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
一个幽蓝色的球体,飘着就要跑,却被突然出现的凭空冒出的光网笼住,动弹不得,随着一声尖利的喊叫,眨眼消失在了牢房内。
与此同时,脑海里响起001的声音:
“多谢,我现在带它去找主神。”
风亭看着009消失的地方,问:
“主神会如何处置它?”
“放入小世界,从系统变成人,又从人往畜生道走,六道轮回,最后彻底消散。”
如此,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风亭给风欢意找了块地方下葬,在一颗梨树旁,待来年春日,便会开出一树梨花。
他觉得对方应该会喜欢这里。
穆禾野找来的时候,便见青年衣衫单薄地站在坟冢前,看着手中的一串玉佩发呆。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积着一层雪都不知道掸一掸。
他走近了些,替人将积雪拍净,跟着又解下身上的披风,系在风亭身上: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知道穿暖和点?”
风亭拢了拢身上厚披风,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突然说了一句:
“我想去找大哥了,他还在神医谷吗?”
001曾说过,这块玉佩里藏着主角的气运,没想到的是,里面竟还藏着他八岁前的记忆。
当拿到玉佩的刹那,风亭就想起来了,这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大哥送给自己的铃铛玉佩。
过去的许多日子里,眼盲的兄长,都是凭着这一声声清脆的鸣响,认出自己的幼弟。
风亭的身世,早在半年前,他就从裴无卿口中知道了,这一声大哥,毫无疑问问的是姚昔年。
穆禾野摇了摇头:
“早就不在神医谷了。”
“你死后,姚昔年回了宸国,扳倒风明华,自己成了太子,现在在宸国宫中。”
风亭愣了愣,继而皱起眉,总觉得这事不符合姚昔年的作风,对付风明华有很多种法子,何必要将自己困在宫中:
“大哥不喜欢皇宫,怎么会去当太子?”
穆禾野移开眼,难得有些心虚:
“我不愿意让你入土为安,还要抱着你的尸身大婚,姚昔年在当日便回了宸国,劝说宸帝发兵施压,但是自己被扣在了宫中,被你父皇逼着坐上了太子之位。”
宸帝同夏帝不太一样,一生只娶了一后一妃,而最宠爱的,则是之后纳进的那位贵妃,也是风亭的生母。
那女子虽进宫晚,却先于皇后怀子,宸帝大喜,当即下诏,若是男孩便立为太子。
后来,贵妃的确诞下了男孩,却是个先天带着眼疾的孩子。
如今姚昔年的眼疾好了,宸帝自然不愿放人离开,半哄半逼地将人送上了太子之位。
风亭没想到,自己死后还有这样一个插曲。
“后来呢?父皇怎么收兵了?”
穆禾野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姜礼说,他有办法将你的魂魄招回,你父皇自己不敢再如何。”
“而自宸国拨到夏国的那队兵马,在后来随着顾谨北上,替我们抵抗北境来犯。”
圣域与渠国合作,南北夹击,几乎掏空了整个夏国,若不是宸国及时施援,他也没有举兵南下的底气。
“就在今早,北境传来捷报,离大胜不远了,正好,圣域这边的事情也已尘埃落定,你既然着急去看兄长,今日我们便启程吧。”
闻言,风亭欣喜地问了一句:
“去宸国吗?”
穆禾野笑了笑,没有应下这话:
“是该带你回宸国的,但不是现在,现在赶去宸国,怕是要跑空。”
迎着青年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
“几日前,我给我们大哥写了书信,喊他来观礼,算算日子,现在应当已经启程了,正往京城赶来,我们即刻出发,正好能在京中碰面。”
风亭听得迷糊,追问道:
“观礼?观什么礼?”
“我们的婚礼。”
穆禾野抱住了人,咬着青年的耳垂,私语道:
“哥哥,再办一场婚礼吧,用回你本来的身份,好不好?”
既然人人都说他大逆不道,那便让这场婚事举世皆知,他不仅娶了,还要明媒正娶。
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娶的,到底是谁。
“好。”
五日后,京城。
帝后大婚,城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简直和过节没两样。
姚昔年的车驾在路上碰上了暴风雪,耽搁了两日,今日才匆匆地往宫中赶。
此时,风亭正在寝殿中,等着人将婚服送来。
“皇后娘娘!劳烦出来一趟!有一封北境加急信,顾将军送来给您的!”
一位士兵拿着信件,本欲闯入,却被外面看护的侍卫拦下,只能在外面高喊。
风亭走到门口,接过了对方的信件:
“顾将军还未归京吗?”
昨日深夜,北境传来大胜的消息,宣告这半年的战争彻底终结,然而他却一直没有听到顾谨要回来的消息。
“战后还要许多事情要处理,顾将军会晚几日回来,得知您要大婚,特意书信一封托我送来,说是有话问您,您看看。”
风亭拆开信件,里面写得很简单,只有一句问话:
“若不愿,告知来使,可助君脱身。”
这位来使,明显是眼前正对自己使眼色的士兵,风亭被顾谨的大胆再次惊了惊,他找来笔墨,在信件上写下答复,继而还给了对方。
“回去吧,告诉顾将军,日后莫要再做这种事了。”
士兵知道了答案,接过信件,走了,看起来竟然有些失望。
风亭看得好笑,失笑地摇了摇头,心想顾谨手下的人竟和主子一个德行,胆子都大得要命。
才刚送走士兵,宫婢便捧着婚服进来了。
同乌龙寨那次的不同,这一次,风亭的婚服并非将就而成,也不用套用女子的衣裳,是一套同穆禾野差不多样式的礼服。
侍候青年将婚服穿好好,宫婢拿起梳子,正欲替对方束发,却被另一人接了过去:
“我来吧。”
铜镜中,映出一张清清冷冷的脸,与穿着婚服的青年,有五分相像。
不像的几分,一分在眉,三分在眼,剩下的一分,则是那头雪白的长发。
风亭转过头,惊喜地喊了一声:
“大哥!你来了!”
这一声大哥,没有任何前缀,姚昔年愣了愣,问:
“你都想起来了?想起自己是谁,想起我是谁了吗?”
他沨同风亭的最后一场谈话,是在炼制血刹蛊解药时,当时对方斩钉截铁地谁,自己一定不会是他弟弟。
而如今,竟然喊了一声大哥。
不是姚大哥,只是一声清清楚楚的大哥。
“是,我都想起来了。”
风亭的目光落到姚昔年的头发上,他撩起一缕白发,重逢的喜悦也跟着淡了几分,皱眉问道:
“半年而已,大哥怎么白了头?”
姚昔年尚来不及回答,一道声音自房梁上传来:
“你死后第二天,他一夜白头。”
裴无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上去的,说完半是威胁半是玩笑:
“以后若是再玩死遁这一套,我可要带着阿年跑了,再不叫你们兄弟见上一面。”
风亭将目光自裴无卿身上收回,拨拉着姚昔年的白发,似乎是想道歉,却被对方率先截住了话:
“亭亭,不要同大哥道歉,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姚昔年说着,拿起梳子,替弟弟将头发梳好,束起后取过发冠固定。
做完后,他仔仔细细地凝视着镜中人,自眉到眼,又到身上的婚服,继而轻轻感慨道:
“若是母妃在,戴冠择服,她一定事事亲为;她不在了,这些事,应当由我来准备才是。”
裴无卿自房梁上跃下,轻哼一声:
“还不是穆禾野那小子不说清楚,只说什么人醒了,谁能想到一过来就成婚,要是早些知道,我也不至于空手而来。”
好歹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兄弟,成亲应该有所表示的。
风亭奇怪了看了二人一眼,向姚昔年确认道:
“小野说请你来观礼,没在信上说大婚的事吗?”
姚昔年摇了摇头,跟着扯出一抹冷笑:
“那兔崽子,知道我不会同意,故意在信里说得含糊其辞,将我骗来,进入皇宫的一瞬间,这场联姻就成了。”
“若是没猜错,今日父皇便会收到一封要挟信,一封以你我二人为要挟,逼着他下诏联姻的信件,马上,宸国那边也会知道两国联姻的事了。”
风亭:。
的确是穆禾野的做事风格。
外面跑来一位公公,打断了屋内的对话:
“皇后娘娘,吉时已到,该去行受封礼了。”
风亭看了眼姚昔年,含笑道:
“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大哥便随我同往吧。”
虽看不惯穆禾野的行事风格,但有一件事,他做得比所有人都好。
在所有人都觉得风亭死了的时候,就连姚昔年也觉得弟弟回不来了的时候,是这个叫穆禾野的少年,试尽一切办法,四处求玄问道,才换来这一次重逢。
他的爱是毋庸置疑的。
况且,对于这场婚事,弟弟自己都没意见,姚昔年心想,自己作为哥哥,也不该强拆一对有情人。
于是妥协地叹了一口气,跟着一同走了出去,却被另一位公公拦了下来:
“殿下,您随奴才走。”
金銮殿前,穆禾野已经等候良久,他走到轿子门前,撩开了轿帘。
男子成婚同女子不一样,不需要什么红盖头,一张清艳绝伦的脸,就这样映入眼帘。
见自己看来,轿内的青年抬起眼,美目轻弯,勾起的眼尾魅人心魂,在婚服的显衬下,美得惊心动魄。
穆禾野的呼吸一窒,半晌没有动作。
直到身侧的高公公低声提醒了一句,才伸出手,将人带出车轿,携手踩上高阶,一步一步,往殿内走去。
金銮殿内,姚昔年早已被带了进来,穆禾野没有高堂,只能喊来风亭的兄长,当做见证。
册封仪式结束后,帝后相携而出,坐上步撵,出宫游街。
宫门口,早已围上了不少人,百姓们都想看看皇后的真容,摩肩接踵,踮脚呼喊,偶尔喊着陛下,偶尔喊着皇后。
注意到身侧之人的紧张,风亭回过头,问了一声:
“怎么了?”
穆禾野的目光落到一个方向,很轻地说了一句:
“半年前,我曾在这里虐杀百姓。”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闯了过来,穆禾野立马护住青年,警惕地喊道:
“小心!”
随着陛下的惊呼,护送的御林军纷纷拔出了剑。
风亭叹了一口气,示意对方抬眼看去:
“是一个孩子,手上还拿着花呢。”
帝后的步撵前,正站着一个小女孩,穆禾野的记性很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上巳夜时,卖花灯的小姑娘。
她正捧着一束灿烂的红花,被御林军手指的长剑吓得面色发白。
风欢意给身边的御林军使了个眼神,下一刻,刀剑入鞘,他向小姑娘招了招手。
一看到风亭,小姑娘瞬间没了惧意,她拣出一束红花,递了过去:
“皇后娘娘,送您,谢谢您那日的赏钱,我娘亲的病已经好全啦!”
风亭接了过来,目光却是落到小孩手中的另一束花,似有所感般地看了眼穆禾野。
果然,下一刻便听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说:
“陛下,剩下的,都送您。”
穆禾野没有接,提醒了一句:
“那一日,我并没有给你赏钱。”
陛下竟然开口了,她竟然在同圣上说话,小姑娘明显地激动了起来,将花塞了过去:
“但是您带我们打了胜仗,开疆扩土,阿娘说,开国至今,您是第一人,很厉害呢!”
小姑娘走了,留下的话却引起了百姓们的的附和:
沨 “是啊!不仅拿下了圣域,还攻下了渠国,这下咱们夏国,可是真正的第一大国!
“如今又与宸联姻,此后至少百年,都不会再起战乱,陛下功在千秋啊!”
……
穆禾野发现,这些人全都在夸自己,却没有一人,提及身侧的青年,他忽然皱起了眉:
“和朕没关系。”
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听陛下继续说:
“打下圣域,是因为皇后同姜大人发明的观天仪,叫朕得以预判落雨时间,借着雾散之时起兵攻之。
“而拿下渠国,靠的是顾将军,以及宸国的援兵,朕并没有做什么,若是细细究来,诸位反而要感谢皇后才是。”
百姓面面相觑,继而纷纷跪了下来:
“多谢皇后娘娘相助!”
面对突然的感谢,风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正欲喊他们起来,却被穆禾野拦住了:
“哥哥,这是你应得的,受着吧。”
风亭回过头,看向穆禾野,问:
“那你呢?你就应该被误会吗?”
他将自己手上的花束也塞到了穆禾野手里,继续说:
“如今时机正好,快将误会说清吧,你是陛下,是百姓的圣上,他们不会故意苛责。”
快说吧,快说吧,将百姓的注意力引回去。
穆禾野低下头,看着怀中开得热烈的红花,似乎在犹豫。
许久,他站起了身,明显是有话说。
百姓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半年前,朕曾在此犯下错事,误杀百姓,实在抱歉。”
高高在上的天子竟然认错了。
还是在游街之时,当着百姓的面。
闻所未闻。
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陛下,您不用道歉,我们都知道,是圣域之宫中藏了奸细,害您失了理智,陆大将军都和我们解释过了。”
穆禾野愣了愣:
“可是没有证据,你们也信吗?”
老者笑了笑:
“刚开始是不太愿意相信,但是现在,我们信了,愿意御驾亲征,奔赴险境的国君,不可能残害自己的子民。”
衣袖被人拉了拉,穆禾野一低头,就对上了双温柔浅笑的眼:
“坐下吧,接下来,可以安心游街了。”
陛下坐了回去,人群中,有人高呼了一声:
“恭贺帝后大婚!”
这一声祝贺,带起来一声又一声祝福、
“白头偕老,”
“永结同心!”
“……”
这一次,没有人对他说大逆不道。
也没有人将他的爱人贬做狐狸精。
他们在万民的祝贺声中,光明正大地以帝后相称。
自此以后,穆禾野的名字永远会伴随着风亭。
风吹禾野,经久不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