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风之念高兴地抱着宝剑一夜未眠,一大早就起来练功。
不远处的山泉瀑布令人清凉舒爽,脚底绿草如锦护眼清新,四周全都是果树香花。她不想这群山高耸之地竟有这般仙境,十分后悔没有早些来到这里。
山坳北面的高山抵挡了冬日的寒风,其他三面临空,似一个被平切的高山横截面。唐舒莞昨天说这是阿娘和舅舅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在外祖母去世前,外爷也一直生活在这里,后来就变成了花千澈独居。
风之念练够剑后,收起宝剑向琴瑟堂走去。一进入大门,就见唐舒莞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向东厨走去,她迷懵着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风之念三两步追上她道:“阿姐昨晚没睡好吗?给新扇子起名字了吗?”
唐舒莞摇头道:“没,昨晚练扇子练得我手腕酸,还听了一晚上的噩梦。”吱呀一声,她推开了厨房的门。
“噩梦?阿姐你为什么会做噩梦?”风之念昨晚一个人睡觉,还开了听障禁制,没听到屋外的任何声音。
唐舒莞慢悠悠地往锅里添水,道:“我没做梦,而是听安衡那小子说了一晚上的梦话。”
花千澈怕安衡在朝雾阁乱闯,便没有安排他和其他弟子同住,而是把人带在自己的身边。
“什么?”风之念一边生火一边问道:“阿姐为何要听他说梦话?”
唐舒莞从冰鉴中拿出来一瓶果蜜,她按住狂跳的两个眼皮,道:“意外听到的,那小孩梦里说了好多事情。”
安衡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唐舒莞昨天发现他没到戌时就熄灯歇息了,而半刻钟后,那屋里就传来轻微的呓语声。起初,她以为安衡生病了,但进门去看发现他只是说梦话,便离开了。直到下半夜,唐舒莞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喊叫吵醒,她重新推开了隔壁的房门,竟然发现安衡在梦中发癔症,一会儿痛哭求饶,一会儿满嘴脏话,梦里还说了不少门派大能的私人八卦。还怪让人惊讶的,她就断断续续地听了几个时辰。
风之念道:“那你听到他为什么离家出走了吗?”
唐舒莞道:“不知道,但他在梦里一直骂安宴清,也就他亲爹。”
“啊?”风之念本来觉得梦话就是人的潜意识,但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孩子会恨父母,质疑道:“难道梦真得是相反的,梦话也是反的吗?”
唐舒莞舀了两勺果蜜放在碗中,道:“我感觉不是,在梦里大喊的应该是他心里最恐惧的事情,安衡好像特别害怕回家”
风之念将温水倒入碗中,两人一人一碗糖水配着昨晚从九华宫带回来的荞麦烧饼解决了早饭。
清洗完厨具后两人一起往回走,唐舒莞要回房睡回笼觉,风之念依旧非常亢奋,便守在姐姐屋外和院子里的小白狗玩。
她看着隔壁的房门,又望了眼对面花千澈紧闭的房门,心道:这一大早,除了自己他们竟然都在补觉?
风之念想了一会儿,决定要去书房里找点好看的字帖临摹,然而正当此时,她抬头突然发现了两座泥人像。
不,是会动的真泥人!
大的泥人提溜着小的泥人,他们走在青石小路上,步步留痕,满身沾满黄泥,只露出了四只眼睛。
“兄……兄长?”风之念通过身高和体态认出了花千澈,惊讶道:“你们去哪里了?!”
小泥人除了是安衡别无他人,只看他垂手丧头,四肢和发顶的泥水缓缓滴落在地面上。
风之念一时怔住,问道:“安衡他……他是生病了吗?”她本想说‘晕了吗?’但刚好安衡吐了一口泥水出来,又耷拉着脑袋干哕不已。
“没事。”花千澈摸了一把脸上的泥膜,道:“这小子想要逃跑,被我逮了回来。我先带他去洗澡,外爷派人送来的早饭在大门外,你记得拿了和唐姈先吃,不用等我们。”
风之念已经吃饱了,她把食盒放到了厨房,又回到院子里。她坐在房外的台阶上,心中琢磨着:必须想办法搞清楚安衡离家出走的原因。
她对安衡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好奇了。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杀猪般的洗澡声。花千澈用火灵力烧水只要片刻,虽然他从小洗冷水澡,但怕安衡着凉,就烧了几桶开水。
直到一阵皂荚香代替了满院的泥土味,花千澈换了干净的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气,伸展腰背。
风之念在房外左等右等,没等到安衡的人影。
浴室已经被花千澈打扫干净了,她得到花千澈的允许后进入里屋,只见蹲在木桶边的人,身上穿着新衣裳,短袖短裤恰好露出通红的手腕和脚背。
“怎么,是我兄长搓疼你了?没伤到你右腿的伤吧?”风之念小心翼翼地靠近安衡,她拿了一双自己的靸鞋放在了地上,道:“我看咱俩的脚差不多大,你的鞋袜都湿了,你别嫌弃,先穿我的吧。”
安衡猛地起身,光着脚边跑边喊道:“我讨厌你们!我讨厌死你们了!”
砰的一声,房门震颤。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关了起来。风之念早在唐舒莞的屋外设立了听障禁制,安衡闹得再厉害也不会再吵了阿姐补觉。
花千澈皱眉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转而对风之念又换了一副温柔面孔,道:“阿念,你姐姐还没起床吗?”
风之念:“阿姐说她昨晚没有睡好,吃完早饭后要睡回笼觉。”
花千澈:“哦,好。”他去厨房重新热了那两屉蟹黄小笼包,带回来院子里给风之念分食。
食盒一打开,唐舒完眼睛还没睁开,就闻着味儿爬起来起来觅食加餐了。风之念则单手端着小竹屉从石桌走到安衡的门口,深吸一口气,道:“真得好香啊,这包子里面的蟹黄鲜美,汤汁浓郁,简直人间美味~”
她记得安衡昨晚也没怎么吃东西,一场比武,一场大闹再加上今早的逃跑,除非他这么小就能辟谷,要不然,就这体力消耗,风之念肯定安衡绝对受不了。
咕——咕噜——咕噜——
房内的人的肚子打雷了。
唐舒莞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音,对着安衡的房间喊道:“早饭给你放门外了,我们三个人要出去玩,中午的时候再回来喊你吃饭。”她示意妹妹离开门口,花千澈则跟着两人往门外走,还故意放大脚步声。
一刻钟后,三人在门口看安衡还没有出来拿包子吃。
“别是饿晕了吧?这么犟。”唐舒莞猜测道。
花千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低声道:“阿念,你背的医术里面是不是说过空腹不能洗澡?我早上给安衡洗澡的时候,他好像被气晕了几次——”
“啊!”风之念一巴掌拍到脑门上:“空腹洗澡会消耗身体能量,易疲劳虚脱,甚至晕厥啊!”
花千澈迅速狂奔回去,一脚踢开内锁着的房门。
风之念和唐舒莞紧跟着进入屋内,只见安衡的上半身爬在地面上,下半身翘在床边,一只手朝门口伸去,似是想要出去但先没有了力气。
花千澈急忙把晕倒的人抱到床上,风之念狠掐他的人中,唐舒莞则连忙从厨房拿来果蜜水给安衡喂了下去。
“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们的!”
安衡醒后的第一句话并不是感谢,他虚弱地一个一个地指控道:“你,对我施邪术害我不能正常说话,你,欺骗我的感情害我被扣留在此地,还有你,你强迫我洗澡羞辱我的身体。”
围坐在床边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些无语。花千澈最先开口辩解道:“你在泥潭里摔了个狗吃屎,我还没怨你也把我带进去呢!再说了你鼻孔里都是泥巴,我不帮你洗,你还要她帮你洗啊?”
被指到的唐姈紧接着反问道:“我什么时候欺骗你感情了?而且要把你留在此地的是你师父啊,又不是我们。”
风之念看着轮到了她,手指反指自己,疑惑道:“你说的那个,施用邪术害你不能正常说话的人,不会就是我吧?”
原来安衡不知自己中了真言香,以为自己在夸风之念可爱之前就被她施了邪术,以至于被花千澈审讯时一直不能控制自己把心里的秘密全部抖搂了出来。
花千澈和唐舒莞反应过来后,同时抿嘴憋笑。但风之念并不知道朝雾阁独家真言香的奥妙,正气凛然地对上了安衡恶狠狠的目光。
“哼——”床上的人认定了风之念就是害自己被困在这里的罪魁祸首,他气鼓鼓地别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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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侧躺,背对着三人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
唐舒莞道:“得,开始生闷气了。”
三人自觉地转换成了内力传音,花千澈道:“我去帮他再把饭热一下,别一会儿又饿晕了。”
风之念问道:“那要是一会儿他还不吃怎么办?”
唐舒莞手掌轻轻地在妹妹肩膀上一搭,道:“这就是你的任务了。”
风之念看阿姐起身朝门外走去,紧跟着站起身,道:“阿姐,你去哪儿?”
唐舒莞道:“我昨晚和他们约了今日巳时一刻去帮他们编舞,你去吗?”
风之念犹豫了一瞬,有些丧气道:“不去了。”
花千澈以为妹妹是因为安衡不开心,解释道:“他没中邪术,而是闻了一种香,也是阁里常用的审讯手段,他不能正常说话和你没关系,和你姐姐玩儿去吧,这儿有我呢。”
风之念摇头道:“不是的,我是真得不想去。”
昨晚她和那十几个朝雾阁的弟子们一起吃过晚饭,一一认识后,风之念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可能出错了,这里的人不光是喜欢唐舒莞,他们对什么人都特别热情,包括只见了一面的自己和安衡。
发现妹妹突然不粘人了,唐舒莞一时还有点不适应,道:“那好吧,我们在风铃台,你要找我就去那儿。”
“好~”
风之念送走姐姐后,独自一人回到了安衡的房间,她听到被子里传来的一阵阵咕噜声,道:“安衡,这么热的天,你都快把自己裹成蚕蛹了。”
躺在床上的人纹丝不动。
怎么想着办法让他开口说话呢?风之念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又说了好些外面的景色,花呀鸟啊想要引起他的快乐情绪。
但依旧没有用。忽然她灵光一闪,盘腿上床,道:“要不这样,你一会儿吃饱饭了,和我去外面痛快得打一场,这样你心里就不会憋闷了。”
只听被挤到角落里的人冷哼一声,道:“我是绝对不会再和你比武的,死了这条心吧。”安衡直觉眼前的女孩是一个武痴,还非常好胜,他为了气人,故意道:“你以为昨天那场比试的接过公平吗?那时我让给你了,要是我腿上好了,再那上我的浮坤枪,你根本打不过我。”
风之念:“行啊行啊,我们再来比一场。”
安衡坐起身来,眼中露出一丝得意,道:“你做梦——”
风之念故作惊讶道:“啊!我知道了!”
安衡眉毛一挑,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风之念歪头道:“就不告诉你。”
安衡:“不说就不说,我还不乐意听了呢。”他裹着被子靠在床桅上,阴阳怪气道:“你还教训我男子要守规矩,你们做女子的就收规矩了吗?没经人同意就脱鞋上床,哪里还有半分淑女的样子?”
此招竟然对他无用,风之念也不恼,心想只要他开口说话就好,至于男女之别,阿娘说十岁以下的小女孩还没必要那么多计较,而且更重要的是对男孩子从小的教导。
她现在并不想和安衡争论这些,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安衡忽然想到她会再给自己施加邪术,和在审讯室中不同,主动坦白道:“因为我不喜欢我亲爹给我找的练武师父,每次练不好他就打我,还告家长关我小黑屋,上一次打得太厉害我就装病逃出来了。”
风之念:“那姓墨的就是你的师父?”
安衡道:“他不是教我练功的师父,那是我爹爹找的书呆子,说他学富五车修养极高,硬逼着我在三年前拜了他当师父。”
“原来是一文一武两位师父啊”风之念心道:安衡的爹爹也忒不会选老师了,她爹爹说武师傅不得体罚,文师傅需得庄严,而安宴清选的这两位听起来看起来都不想是为人师表的模样。
她看安衡愿意打开话匣,趁热打铁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安衡嘴角一撇,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低声道:“因为那里不是我的家。”、
风之念不解道:“啊?不是父母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吗?”
安衡紧紧咬着嘴唇,眼中戾气深重,道:“他们从没有把我当作是亲生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