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与姜扶疏说过，对付男人最好的利器便是他的怜惜。
初见时的箭尖所对，姜扶疏见到了燕琅的不满，在那电光火石，她决心赌一把，于是细微的调整让原本不会伤她分毫的羽箭擦脸而过。
她想以一道伤痕换取燕琅的怜惜之心，亦将此作为破局的点。
而在此时，她心下迟疑，燕琅是否察觉到了她的用心？
再抬眸时，姜扶疏眼中已没有了异色，她眼梢轻扬，顾盼横波，“只是今日倦怠，便省了事，让大都护忧心了，多谢大都护买的药。”
燕琅指腹往下按了按，很轻很快，随后他便撤了手。
姜扶疏暗暗吃痛，神情中带了些许茫然。
燕琅提了下嘴角，瞥见姜扶疏迅速收回的手，皓白雪腕上多了一圈红痕，他起身合上散开的衣襟，将房间的高柄烛台点亮。
燕琅从姜扶疏身旁擦肩而过，姜扶疏鼻尖突然嗅到一丝腥潮的泥土气。她将视线往下，看向燕琅的马靴，心中一个念头浮现。
房内烛火大亮立刻引起了泠川遇水的注意，两人连忙站在门前问道：“姑娘可是起夜了？”
燕琅听闻扬了扬眉，倒不说话。
姜扶疏瞟了他一眼，才冲外道：“是大都护回来了，吩咐厨房弄些夜食，再烧些热汤来。”
“我不必。”燕琅直接拒绝，他看向姜扶疏，“你继续回去睡着。”
他在这她又如何能睡？
姜扶疏温声劝道：“大都护连日奔波，此番好不容易回来休憩片刻又被惊醒，扶疏有愧，还望大都护保重身体，如此才能更好为民。”
来时的匆然一面，面前男子气宇轩昂，像不可摧折的刀锋。今夜烛火之下，原本穿戴得一丝不苟的军服凌乱，疲惫的面容敛了许多凛然之气，增了几分落拓不羁。
姜扶疏想，英民神武的大都护终究也只是个人。
这次燕琅未再拒绝。
见燕琅进了盥洗室，姜扶疏倏而松了口气，面容残留的温度依旧灼热，两人离得近了，姜扶疏才发现燕琅是非常高大的，他已是成年男子的身形，无形中给人带来威压之感。
待燕琅沐浴完，房内的圆桌上已摆满了吃食，姜扶疏披着斗篷端正的坐于桌前，仪态优雅。
大抵京都的世家女都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燕琅如此心想。
桌上准备的膳食琳琅满目，大多是些南方菜式精美的菜肴，燕琅匆匆扫了一眼，在姜扶疏对面坐下。
姜扶疏脸上挂上柔婉的笑意，“大都护快来尝尝。”随后便递过来一双玉箸。
燕琅环顾了下四周，深深看了姜扶疏一眼却并未说些什么，面色冷然接了玉箸，只从众多珍馐美味内选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大口吃了起来。
他并未对其他菜下箸，姜扶疏从那一眼中亦察觉到了不悦，不知是何处又惹了燕琅。
她抿了抿唇，随后转向一直在旁孜孜不倦用长喙啄着博古架的雄鹰，那博古架是新换的，此时已然道道划痕，木屑呲出。
又要更换一套了，姜扶疏心想。
“对它好奇？”冷不丁旁边冒出一句。
姜扶疏回头，见燕琅竟然已经吃完了，正端了茶盏漱口。
姜扶疏按下惊讶不表，点头道：“我之前从未见过如此猛禽，不过它为何一直啄着那架子，可是对其不喜？”
燕琅旋即也将视线投过去，只道，“摆在那的木架呢？”
姜扶疏一愣，脑中闪过一根光秃秃的木杆枝丫，“那是……”
“那是它平时睡觉的地方。”
姜扶疏：“……”
姜扶疏对其有印象实乃其简单朴素得不应当出现在都护府内，泠川问她是否丢掉时，她略一思索便同意丢掉了。
她想来面色窘然，颊上飞霞。
“我明日再给它备根新的来。”
燕琅匀称修长的手指叩着桌面，好整以暇注视着姜扶疏，直到姜扶疏脸上越发愧疚，他才于唇间吹响一声轻哨。
那鹰便听话地停了动作，展翅飞在了桌面上。
它的体型颇为巨大，占据了近一半的桌面，长喙利爪呈弯钩样，一看就锋利无比，优美的褐色尾羽还夹杂着白色。锐利无比的眼神此时紧盯着姜扶疏，充斥着敌意。
姜扶疏却被它盯得心尖发痒，无人可知姜扶疏爱好便为此类猛禽，它们不驯自由，骁悍矫健。
“想摸？”燕琅意味不明问道。
姜扶疏立即敛了神色，看向燕琅。
“不行。”
“……”
燕琅从一旁的曲口盘中拿出一块糕点，将其碾碎，“它性子桀骜，从不喜旁人近身。”
姜扶疏道：“我听闻燕家有驯鹰之技，名为熬鹰。”
燕琅目光沉沉，并不作答，只将糕点碎块放于掌心，那鹰便低头在他掌中细啄起来。
“它竟吃糕点？”姜扶疏也不由奇道。
燕琅：“饿的时候树皮草束皆可入口，人尚如此，况乎兽尔。”
姜扶疏哑然。
燕琅则突然牵起姜扶疏的手，姜扶疏略往后一撤，怎料燕琅霸道无比，强悍地将其拉了过来，随后将一块糕点放于她掌间。
燕琅朝她道：“喂喂？”
姜扶疏指尖一蜷，试着同样用手将糕点捻碎，摊开掌心摆在鹰的面前。
鹰歪着小脑袋，漆黑的鹰眼一动不动，随后它看了眼燕琅，这才低头细细啄了起来。
姜扶疏感受手中细微尖锐的触感，一股莫名的心绪徜徉心尖。
燕琅在旁抱臂看着，直至等其将姜扶疏掌间的糕点啄个干净，他才浅浅勾了唇，
“如此，它便原谅你了。”
话落，男人便出门而去，鹰也旋即飞起落于燕琅的肩膀上。
一人一鹰融入夜色里，廊下灯笼被风吹得晃悠悠，姜扶疏坐在原地，神色难名。
翌日一早，燕琅便又匆匆出了门去。
而姜扶疏醒来后便从叶嬷嬷那得了把钥匙。
“这是？”
叶嬷嬷笑道：“这是大都护的私库钥匙，特意吩咐奴婢将它交给夫人。”
姜扶疏打量着手中的钥匙，黄铜色略显古旧，想必用了许久。
不过，燕琅将它给她到底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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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扶疏思索半柱香，决定直接看一看大都护的私库到底为何模样。
随后被眼前几近空空荡荡的库房给震撼住了。
泠川嘴角抽搐：“大都护这是何意？”
西北域辽阔，部族府州众多，她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一大都护竟穷成这样。
姜扶疏抚额，心下无奈，她知晓了燕琅的意思。
昨夜竟是嫌她过于奢靡浪费了。
泠川遇水昨夜算第一次接待自己的姑爷，自是想着什么好的都送来，却不想这般反而起了反作用。
思及此，姜扶疏有些气短。
真是个难搞的男人。
因着许诺燕琅给他的鹰重新备一个架子，姜扶疏便带着泠川遇水出了府。
庭州东南面楼阁鳞次，内有井肆。姜扶疏带着帷幕踩着墩子下了马，浅浅环顾四周，通衙广陌，尚且热闹。
泠川在前引路，一边道：“之前姑娘吩咐我们于庭州内购入铺子，已有好些家有意出售，只待与他们定了价钱便去立契。”
姜扶疏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东西都备得如何？”
姜扶疏准备于北地开米行、药材铺，既为北地谋生，开的这些店铺便是不计成本的。
“都已从南地各州购入了，或许我们也可将丝绸、茶叶、香料、瓷器等从骊都引入北地，希望将来有一日，可继续将其带往西域。”泠川说着又叹了口气。
三人行至了一家木匠店，姜扶疏要了纸笔将其印象中的架子画了下来，对木匠说道：“有劳，我就要这个样子的。”
那木匠拿着纸看了看，面容顿时古怪。
随后泠川跟着木匠进入内院选木。
姜扶疏和遇水则在外等候，姜扶疏于窗边站立，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之貌，与遇水谈道：“庭州酒肆竟然寥寥无几。”
不想便被耳尖的柜上木匠师傅听了去，他苦笑道：“天降大旱颗粒无收，又经战乱，粮食都没有如何还能酿酒去？民生凋敝，就连我这铺子，也是勉力支撑着。”
姜扶疏转头怔然，她道：“原是如此。”
骊都市井巷陌最多的便为茶楼酒肆，文人骚客纵情欢饮，酣畅淋漓。故而一路过来姜扶疏便注意到异样之状，一条街上酒肆仅开了几家，还全有胡姬作陪。
那木匠师傅骤然悲凄起来，嘴里不断絮絮念叨，“前朝昏君乱政，妖女祸国，可怜我苍生，受此磋磨。”
姜扶疏垂下眼睫，抿紧唇。
泠川疾步从后门走出，她也听到了木匠师傅的话，此时她绷着一张脸道：“姑娘，我们走吧。”
那年轻木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姜扶疏重新敛神，对泠川笑笑，“无妨。”
她又对着木匠道：“烦劳做快些，我给你们多付些银两。”
出了木匠铺，三人重上了马车。
泠川遇水两人出府时兴致正浓，此时却全然失了心情。
偏在这时马夫一声急喝，勒绳迫停。
遇水登上火冒三丈，正欲发问，却听见车夫惊喜喊道：“大都护。”
车内几人也是一愣，竟这般巧，撞上了燕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