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玩桀
    常聿薄唇紧绷,双臂僵持地垂在腰间两侧,做不出任何动作,亦说不出任何言语。

    四周一切仿佛凝滞,逢潭眼眸唯剩一片空茫颓惫。

    他静静观睨着她面上显露的每一处,欲图从中窥到一丝彰明。

    常聿审识过千百人的神貌,见阅过各种形形色色。这些无一例外,都被他清明尽解。

    然而此时,他面对着眼前的逢潭,却仿佛置身于她寂旷的幽瞳下,周身混沌,天旋地转,灰蒙蒙一片。

    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眼中怎会翻涌如此恸创的神色?

    常聿同逢潭无声地相觑,直至她的神绪被抽丝剥茧般慢慢拉回现实,眼帘中倒映出自己棱模的身影。

    逢潭怔然轻抹脸上的湿意,眸底闪过须臾失措:“……”

    水光潋滟的泪眼,在这一刻茫然地对上常聿投来的深邃目光,他的话腾然旋在脑中。

    当时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

    “我....”逢潭敛了口气,欲言唇难启,头一回儿抱怯地回避了常聿的视线。

    她该怎么说?

    ....当时下意识的反应,掺杂了太多情感因素在里头。

    那是多少夜梦惊醒的遗憾和浑噩。

    常聿于她而言,不过是临时借势互取的对象,除去两人利益之间的坦诚,逢潭并不以为此人值得深交信任。

    常聿没吭声,玩桀地顶撩眉峰,无波无澜的神情下,藏着些许被她咽下的不言而喻的晦暗。

    回味起先前脱口的那句话,百感的情绪涌动交织,他竟觉自己也变得矫情起来。

    “......”

    ....算了。

    反正,即使她说了,也是不由心的。

    真真假假,不听也罢。

    “....常聿。”逢潭温静开口,语气淡淡:“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常聿对她昭然若揭的蹩脚推辞,感到嗤之以鼻。

    他何尝不知她是在闪烁其词,模糊话意?

    趁两人无话的间隙,逢潭又将他的话在心中细细斟酌了一番。

    像常聿这种心思敏捷的高位者,对掌下之人索要的是无非就是一个“诚”字。

    他们两人互相索取,她也图他们利益之间的“诚”。

    犹如上次谢闻识的事情,若换做是她,她也必然不愿让常聿知晓自己的太多事。

    刀剑无眼,只管在持刀者手中尽自己利刃之责,无需知道自己砍向的对象是谁。

    既然常聿想得到她对自己的“诚”,那么她倒也无妨告诉他。

    即使心中所对的对象另有其人,但....自己当时的确是真心使然不假,也算不得骗他。

    思及此,逢潭诚然抬眸,试探地措词:“或许,你更想知道的是我的本意?”

    闻此,常聿不免有一瞬失神。

    在他心底一直渴求的那个答案,就这样被她一语中的宣之于口了.....?

    “那我可以完全赤城,没有半点隐晦的向你坦白,”逢潭揣量他所现的神情,隐约有了底气,平心而论道:“今晚,我所做的所有,皆是发自内心。”

    “是无关乎任何利益在里面的。”

    “……”逢潭话落,常聿的眸色黑得像一块久化不开的浓墨。

    见此景,逢潭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消气了?”

    常聿旋即眼色一转,声调冷硬地“嗔呵”了一声。

    他几时生过气?

    难不成她方才所说的一切,又是在哄人的漂亮话?

    “......”

    逢潭心肺游荡之感不定,敏觉不对,忙在山雨欲来前,溜了个远。

    她兀自忏悔,自己先前就不该趁人之危,呈口舌之快。

    眼下常聿的精气神算是恢复了,即使残了一条胳膊,但男女力量始终悬殊,他应该也不会再给她扎人控制的机会了。

    逢潭心中暗暗思怵,经她两次掉崖的经验,生与死都是各占一半一半。

    但要是留在常聿手里.....那么下场便就只有一个。

    她戒备地警视常聿的一举一动,一旦他有动手的意图,她一定会坚决不带犹豫的,立刻就从这里跳下去!

    “.....你躲什么?”常聿攥住她的胳膊,感受到逢潭被他触及后浑身一个激灵。

    逢潭几度尝试着挣脱他的束缚,谁知反倒叫箍着自己的力道愈加重了些。

    “常大人,”于是,她主动示弱道:“咱们有话好好说.....”

    常聿由着力道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屈指扶掐住她的下巴,在她脸侧勾刮。

    指尖摩挲皮肤带起似有若无的痒意,寒毛瞬间由着后背一路蔓生到逢潭颈侧泛起的鸡皮。

    “贵人可否觉得,眼下情景,”常聿蓦然阴恻恻笑道:“分外熟悉.....?”

    “……”这诡异的画面.....

    别太离谱!!!

    逢潭感觉自己此时此刻,活像是过年即将待宰的羔羊。

    而常聿就是那在审量她品相的屠夫,欲意将她截头斩断。

    逢潭睫毛微颤,道:“男女授受不亲,常大人这般行为怕是有些逾越了。”

    常聿凛然掀眼,引视着逢潭目光落到他身上:“贵人现在才身感逾越.....?”

    逢潭被他扼着,手忙脚乱地将他身上的浅色衣衫往中间合拢,正气凛然道:“是我小人之心,不该趁人之危。”

    她避重就轻道:“不过,这里就你我二人....”

    空谷间忽来一阵碎石沿壁滚落山底的声响。

    “......”

    蛮枝几人已然背过身。

    逢潭默默捂脸,就着常聿胳膊被他箍进半圈的怀里,缩成一团。

    常聿不甚在意地说:“....是吗?”

    “......”

    继而,逢潭又听他道:“衣裳。”

    谁?

    逢潭欲抬头,却反被抵不开的力度回压住。

    蛮枝利落地脱了外衫,背着身交到常聿手里。

    “贵人又在占我便宜。”常聿手指微微摩挲她的下巴的滑腻皮肤,好整以暇地在她耳畔轻语:“起来穿衣。”

    “……”

    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

    逢潭闷声薄嗔,情绪见恼:“....常聿,你别说了。”

    *

    待两人修整完衣着,蛮枝等人已然腾身上去了。

    “……”

    逢潭瞧着洞前留垂而下的,两条拇指粗细的麻绳,敛容屏气地问道:“......意思是,我要把自己的命交付给这两条脆皮绳子?”

    常聿恢复了以往的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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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姿态,道:“不是。”

    逢潭幸然松了口气。

    常聿冲她挑了挑眉:“是一条。”

    “什么?”逢潭顿愕地僵愣几秒,随即愁展于面。

    且不说这绳子是否牢靠,就她这单杠拉不上一个的软绵绵臂力,要去赴一场毫无安全措施的徒步攀岩?

    除非自己昏了头了。

    逢潭贴在洞壁最外沿,晨曦的初晓洒在洞口,照的她面上憔悴之色尽显:“能不能......”

    常聿斜睨她一眼。

    逢潭抿了抿苍白的唇:“就是.....多下两条绳子。”

    “然后把我绑了拽上去?”

    常聿玩味地勾了勾唇角:“你想得到挺美?”

    逢潭眸中水雾氤氲,哀凄恳求道:“......行吗?”

    常聿微挑眉眼:“你觉得呢?”

    见他似乎是不愿吃她这一套。

    逢潭也了然没趣地敛了柔肠百结的楚楚堪怜之态。

    正当她如履薄冰地朝一旁绳子迈开步子时,不曾想却被常聿从身后猛然拽住。

    他这一下没有收力,险些将逢潭带到口坪的边缘。

    随后,常聿漠然地凝注着她环在自己腰身的胳膊,明知故问道:“.....贵人这是?”

    常聿他绝对是故意的!!!

    逢潭语气生冷僵硬地回以:“常聿,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常聿静默看她片刻,不明从何时起,竟突觉自己乐观逗她之景。

    “你...”还不待逢潭说完,常聿已然单手箍上她的腰侧。

    常聿大言不惭道:“常某并非心胸狭隘之人,贵人即怕,那常某带贵人一把也无妨。”

    “带?”

    瞧着男人豪气云干的模样,逢潭瞬间恍然。

    合着常聿这厮是会武功的!

    “提醒贵人一言,”感受到逢潭心火呼之欲出,欲要发作。常聿先一步开口:“微臣这只胳膊是实打实的受了伤。”

    “难保等下不小心拉扯到了,害的贵人掉下去......”

    逢潭柳眉紧蹙,强硬地挤出一抹微笑:“常聿,我不会撒手的。”

    言下之意是,如果他敢丢人,她必拖带着他垫背!

    “哦?”环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箍得愈发紧了,压住他的喘息起伏。常聿扯唇一笑,旋即脚下宛如踩云般飞了上去。

    *

    逢潭双脚才惺惺着地,紧接着便松力从常聿怀中脱开。

    “贵人!”影莲从一众影卫中跻身上前,连忙扶住虚晃的逢潭。

    逢潭定了定心神,春柳抚波的眉宇间皆是厌寒:“常聿,咱们绝交。”

    “......”

    常聿盯凝着那袭渐走渐远的果决背影,忽而轻笑。

    啧。

    小没良心的。

    “大人,您的手......”黏腻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蛮枝拧眉,他从先前那会儿便注意到常聿左手臂的异样。

    常聿漫不经心地垂睨一眼,不甚在意道:“无碍。”

    蛮枝忧心又不解,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且不说晋唐一干人早就是那瓮中之鳖,他家大人向来武功了得,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任人轻易近不了身,为何昨晚会落得如此狼狈?

    而且还是和毓昭仪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