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斑驳,人影落寞,长风树下,萧原穿了件暗青色的衣裳,凉风习习吹过时,唯有头上那两只小小的犄角纹丝不动。
祁樱拎着小树妖的后背跑过去,待走到他面前时,才道:
“萧原,你怎么也过来了?”
他不是说他不会出谷的吗?
她的眉头轻蹙,眼神在他面旁流转,又不经意间瞧见他那原本该破旧的篮子如今却变得崭目一新,里面还装了不少药罐和吃食。
看得出,他很用心在准备这一切了。
“送你,一程。”
是这样说吧。
萧原微微抿唇,将篮子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又觉得自己这样过于刻意,便只好恢复原样。
小树妖抽出祁樱的控制,跳到他身旁埋怨道:“青龙,你来的真慢,你知不知道,方才我差点被她砍死了!”
?方才不是还抱着她哭呢。
祁樱听着有些生气,怒道:“小树妖,明明是你方才自己要倒过来的!”
她轻哼一声,又对着萧原道:“还有你,萧原,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回去了,你怎么能随便散播我的谣言!”
萧原微微蹙眉,解释道:“我没有这样说,只是说你这一两年之内都不会来了。”
祁樱上前揪住小树妖的耳朵,气道:“听到没有臭树妖,以后可不许哭得像我要赴死了那般惨烈,好吗?”
小树妖被她扯得生疼,咿咿呀呀点头道:“是是是,小神女,你放过我吧!”
祁樱放开手,忽然扑哧一笑,道:“萧原,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怎么说的?”
萧原不明所意,问道:“什么?”
祁樱深深呼出一口气,两眼之间的秋水滟滟,嘲笑道:“你说你不会离开迷魂谷半步的。”
眼下,都离开了十几里了。
萧原微怔,玉白的脖颈上浮现出异样的绯红,他没有及时吭声,只是盯着祁樱瞧,像是告诉她明明这一切都是受她所迫。
祁樱两眼之间眯成一条小缝,唇角勾起的弧度不高不低,明明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倒映在萧原眼中却有些温软可人了。
恍惚之间,萧原心中一颤,不自觉地拧紧篮筐。
祁樱笑够了,伸出手道:“给我吧!”
萧原仍是不动,耳根子红成两瓣红珊瑚。
祁樱歪头,“怎么了,这东西不是给我的?”
萧原咬唇,“不是。”
第一次,他学会了撒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底滋生出来的羞愧还是其他。
小树妖抱着他的大腿,反驳道:“什么啊,青龙,你这个不就是要给我们小神女的吗?”
“不是…祁樱…”
他这下变得百口莫辩,活了几百年的龙,一下子变得狼狈极了。
祁樱也没有要继续揭穿的样子,叹气道:“既然不是给我的,那你便回去吧,反正你也送我到这了。”
她说完便想捻下一道咒术离开,下一瞬,却被他牵住她的手腕道:“等一下!”
祁樱莞尔,正要接过那筐沉甸甸的篮子时,周遭忽然掀起一阵狂风。
猛然之间,天色巨变,愁云惨淡,暗若无光。
祁樱脸色微沉,执手化开自己的剑,将一人一妖护在身后。
她蓦然回头,提醒道:“别出声。”
萧原噤声,小树妖也将自己化作一团小虫躲进了他的衣袖里。
祁樱化开识海,捻下灵力感受周遭的变幻,倏然之间,识海里出现好几道黑影。
飨灵兽!
祁樱咬唇,心道自己真是大意了,忘了这凡界地带老是会有一些飨灵喜欢聚集在野外作怪!
祁樱抬手将几张护身符塞到萧原手中,道:“是一些难缠的恶灵,一会我若是护不住你,记得用这个符咒!”
萧原点头,又听见她道:“用咒之法就是大喊我是天下第一!”
萧原微怔,旋即又是点头,“我知晓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祁樱轻哼一声,很快便飞于半空之中,确认黑影所在的位置之后,握紧剑柄狠狠地挥去一剑。
“砰咚!”
不远处的黑山忽然化开一道裂隙,没几瞬后,又猛然倒塌了下去。
祁樱没有松懈,咬紧牙关看向四周,忽然察觉身后有人叫喊道:“救命啊!救命!”
竟然还有人!
祁樱回眸之间,竟被一道黑气打中小腿,祁樱戾气横生,心道那果然是恶灵幻化而成,旋即又是一剑。
砰!
剑意在半空之间,忽然炸出一团火花。
祁樱微顿,旋即便见到一道赤绛色的闪光。
如雷如冥,如霁如暮。
千回百转之中,忽而又打中一簇暗黑色的详物,顿时天色异开,暗长的黑幕犹如被降住了长尾一般落了下去。
大风狂起,犹如浪涛一般吹刮着剑主之人的衣裳。
树枝摇曳,风起云涌之间,却见他仍然纹丝不动,屹立不倒。
迟深握着剑鞘,剑眉之下的墨眸看上去冷若寒霜。
隔着老远,却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凌人之气。
迟深?他怎么在这?
祁樱微微蹙眉,定眼一看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
萧原?
他什么时候跑到迟深后边去了?
祁樱落了下去,快步流星般地跑向他们。
小树妖觉得衣袖外面实在是刺激得紧,悄悄露出头来看过去,瞳孔骤然缩了好一圈。
那,那个人是谁?怎么不是祁樱啊?
她不是说她马上来的吗?
“他是…”
话刚出口,萧原便捂住它的嘴,嘘声道:“别说话。”
那两只恶灵被祁樱斩了去,还有一只也被迟深化作灰烬,天色一下子变亮了不少。
祁樱跑过去,没有第一时间与迟深打招呼,而是揪住萧原的衣裳,轻声问道:“萧原,你没事吧?”
萧原的脸色有些惨白,明显是没见过这副打打杀杀的场面,见她来到自己身旁,倒也安心不少,摇头道:“我没事,方才我以为这里真的有人呼救,就想过去救它们的,结果…”
他顿了一会,翠绿色的眸子微微颤了颤,盯着另一旁的迟深道:“还好那位少侠救了我。”
原来是这样啊。
萧原想朝他一拜,将跪之时,祁樱连忙拉住他,道:“不用跪下,那个是我大师兄,救你是应该的。”
萧原‘噢’了一声,忽然听见迟深开口道:
“师妹,你可有受伤?”
他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犹如一股清润的泉水一般缓缓淌过。
祁樱顿然,一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此处,二是没料到他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左手臂上的花蕊,忽然有些暗暗发疼,祁樱轻咬下唇,望着他道:“没有。”
她原本想实话实说,忽然又想到她现在正在与他冷战,应该冷一些才是。
迟深默然,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的肩臂上流转,轻飘飘问道:“师妹,你旁边这位是谁?”
祁樱敛起脸,冷冷道:“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吗?
迟深怔然,忽然感受到胸腔中被一根利刺扎过。
一旁的萧原闻言,眼睫也禁不住一颤。
头一次,他听见祁樱说这般伤人的话语。
祁樱说完,又看向身旁的萧原,才发觉自己忘了叫他遮掩自己的犄角。
呃,迟深不会又以为她上哪捡了个龙族作灵宠吧?
罢了。
眼下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周遭还出现了飨灵兽,若是萧原和小树妖自己回去的话,恐怕有些凶多吉少吧。
想到这,她忽然牵住萧原的手腕,头也不会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为了她而来。
萧原有些愣,倒也跟着她走过去,小声道:“你不用和你师兄说些什么吗?”
“没什么好说的。”
寂寥林海处,又只剩下迟深一人。
祁樱走的很快,将他们带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后,便让他们站好,旋即又幻化出两团青紫烟雾。
时间有些紧,她想直接用最快速的瞬移术送他们回去。
只不过,这烟雾燃了半瞬,便忽然失了效。
他们一人一妖也是这样,她面前消失半瞬,又完完整整地站在她的面前。
祁樱微顿,旋即又施法。
没用。
她又施。
还是没用。
萧原和小树妖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又不好说些什么。
又一次之后,小树妖忍不住道:“神女姐姐,你的法术好像…对我们没用…”
祁樱蹙眉,“为何?”
小树妖讪讪道:“呃…”
“因为近日瘟疫严重,五界之内暂且禁用瞬移术了。”
迟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出言道。
祁樱‘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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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终是忍不住问道:“所以师兄你为何会出现在这?”
自拜师那日以后,她已经她手上的红印查明清楚,那红印确实对她百利无一害,而且,只有她心里想着迟深的时候,他才会感应得到自己的位置。
她们这一日刚下山,他作为戒律司的人,理应当更繁忙些吧。
怎还有空出来巡视。
总不能是因为她吧?
迟深看向她,双眸之间泛起涟漪,层叠的褶皱看上去有些疲倦,凉风习习,微风许许,揉捻他的发丝,那张清容俊貌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柔弱。
“来寻你。”
祁樱哑然,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
我?
又是来寻我的?
她微微撇过眼,不想再去看他。
好吧。
祁樱垂头叹气,却见迟沈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
他缓缓抬起他那双修长似玉的手,轻轻拂过她那条受伤的腿。
伤口之处,慢慢传来阵阵沁凉。
也是因此,萧原和小树妖才注意到她方才原来已经受了伤。
祁樱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一步,怒道:“迟深,你不要这样!”
迟深顿然,抬眸看向她,解释道:“师妹,这飨灵的毒性不小,若是处理不及时,会留下疤痕的。”
祁樱蹙着眉看他,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
他怎么还是这样!
“我知道!”
萧原从怀里掏出一瓶玉瓶,递过去道:“这是清心丹,有化毒的效果,抱歉,我方才没…”
注意到…
他话还未完,祁樱便一把夺过去,猛灌了自己两颗,又猛咳了两声。
“师妹!”
迟深欲想要上前为她舒缓一番,却被她厉声制止,祁樱蹙着眉头,回首过去跟萧原说道:
“萧原,你这药好苦。”
萧原顿然,旋即应声道:“抱歉,我下次会把它做得甜一些。”
祁樱又回首过来,看向迟深道:“师兄,我现在还能回斐云山吗?”
话刚出口,她脑海里便浮现出南旻宗那死长又难记的宗规,上面明确写着历练弟子非特招不能擅自回去的字眼。
啧,自寻死路。
果不其然,下一瞬,她便听到迟深道出那两个冰冷又无奈的字:
“不能。”
祁樱的脸色一沉,看着这几人不说话。
好烦人。
萧原见她脸色不好,开口道:“祁樱,我自己能回去的。”
祁樱横眼看他,“你想死吗?”
萧原:“…”
迟深眸光流转,黯如寂火,低声问道:“师妹,你要送他们去哪里?”
祁樱眼下烦躁得很,又顾虑到萧原的身份,反问道:“若我说了,师兄便会帮我将他们送过去吗?”
“嗯。”
他说完这句话,喉咙干涩极了,不知道是胸腔里传来的阵阵闷痛还是觉得自己难以博得她的同情。
眼下,他们俩的距离只差那一步之遥,窝在萧原衣衫里的小树妖终于看清他的面容,觉察出迟深便是那戒律司领头人物之中最为冷酷之人。
它的好几个小伙伴都跟它说过,斐云山里那一群巡逻的人里面,当属那首排的那位名唤作迟深的人最为冷俊凶残。
传说他从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处理公事从不会以公谋私。
就连它们树妖每年多生几个小树精出来,都会被他揪出去杀掉!
在它们迷魂谷,可是闻风丧胆的人物。
它想到这,再听到迟深从口中道出的那句话,身体猛然一颤!
小祁樱也太厉害了吧!能将此等人物收拾得服服帖帖。
“迟深,你…“
祁樱眉头微蹙,本想出言拒绝,却忽见他的肩膊上的衣料上忽然沾上了几丝细碎的尘埃。
她的眼睫微颤,下意识地抬手将它们扬去。
这一举动,对于祁樱来说很是平常,却让迟深呼吸一滞。
她竟然…
注意到了他肩上的灰尘。
竟然还抬手将它们扬了下去?
迟深身体一僵,瞳孔止不住地放大了好一圈。
霎那一瞬,祁樱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竟做了如此荒谬之事,急忙辩解道:“师兄,你衣裳脏了…”
话一出口,她都忍不住骂自己蠢。
啧,好蹩脚的理由!
她到底在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