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樱回来的时候,屋内的灯仍是亮着的,就连萧原都还未入睡,仍是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候着她。
屋子很静,噪咋的完颜欢早就回去了,他一人坐在那,好似之前在迷魂谷那般一边拣草药一边等候着她。
祁樱向来随性,每次去找他的时辰都不一样,也不给他确切的时候让他去等,偶逢雷雨连天,改天换日,亦或是山上举行盛大仪式比会,每每让他觉得祁樱不会来的时候。
祁樱还是来了。
她还是会来。
有时候还会抱怨他说为何不给她留灯。
祁樱狡猾又会笼络人心,进门之后,先是歪头朝你一笑,旋即又从自己怀里带一堆好吃好玩的东西展露在你眼前,捎带嗔怪道:
“是不是想不到我会来?”
她就像屋檐仍然滴落的雨露,暴雨过后顷刻闪现出的一缕清阳,亦或是不经意间停落在窗棂上的雀鸟。
萧原记得,祁樱内门大选结束那日,是二人认识以来,她最是欣喜欢心的一次,祁樱那回连走路一蹦一跳的,来到他面前时还扯着衣袖上的那两串漂亮的翡珠转啊转,弯唇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打败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乾坤兽!我一人将它斩死的!”
“我是我们这届内门总榜首!笔试我也是第一!厉害吧!”
她说这,眸眼好似龙飞凤舞一般,语气格外轻快雀跃,连带着萧原那颗沉闷的心都因此加快跳动起来。
明明,他之前都以为她不会再来了。
祁樱听他这么一说,眉眼一蹙,倒是比他先变脸道:“谁说我不来了,我不是还特意给你写了封信,说我这几日忙碌内门大选的事吗!”
全然是一副质问的语气,听得萧原面色微顿,迟迟有好半刻才回道:“我没有收到过信。”
祁樱愕然,狐疑着问道:“没收到?萧原,你知道信是何物吗?”
萧原面色一沉,盈盈翠翡暗了好一层,敛起眼道:“我知晓的。”
好歹也是活了两百多年,他固然是知晓的,只不过,头一次,他竟衍生出悲戚和生气的情绪。
前尘之间,明明从未有过。
祁樱闻言,忽然有些愣,脑海好像一瞬然泛起涟涟潮雾,一时间竟没想清楚自己那封未寄出的信被何人拦截。
片刻之后,她自知理亏,立马从怀里掏出各式糕点和医书,连哄带骗着走到他身旁道:“小青龙,这回是我不对,你大龙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呀!”
…
漆旧的木门嘎吱一响,祁樱抬脚步于屋内,忽然喉间一哽。
萧原那双圆滚滚的翠绿翡眸直直盯着她,明明一点情绪都没有,却让她蓦地一顿。
还没跟迟深说她想换一间大一点的屋子。
她都要忘了,方才都还没商议好两人今晚要如何入睡。
她的心到眼下都还是乱的。
萧原见她面色惨白,就连衣裳都有些凌乱,倏然站起身,走到她关心道:“祁樱,你怎么了?”
祁樱面色有些错愕,其实她都有些记不起她是如何回来的了,这里不能用瞬移术,她的两只腿子便像是按了火轮一般迅猛飞奔,也不管后面的迟深如何追,最后快追上她的时候,被她的冷脸骂了回去:
“迟深,你走开!”
“不许跟着我,滚!!!”
突入袭来的脾气就像是疾风骤雨,祁樱眼底的戾气横生,就连面色都变得有些凶神恶煞。
她必须让迟深看不出她的破绽,更要迟深厌烦这样的自己。
周遭冷得有些可怕,就连气息都低得颤人。
祁樱垂着眼,眸光淡若霜雪,褐色的瞳色却黑成一团,就连最后的一点清光都要被汹涌的戾气所埋没。
二人停在一个墙角,村舍的墙壁不似仙山,只不过是用最简陋光滑的石砖砌成。
近水的孔明车一淌一淌地将汩汩流水灌入水田,嫩绿的稻穗里飞出稀疏的流萤,那萤火那么暗,又那么亮,不知过了多久,迟深忽然从自己手里变出一缕淡粉的发带,细声开口道:
“祁樱,别生气,是我不好。”
“你发带掉了,给你送完发带我就走。”
就算是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
迟深的声音那么轻,语气那么柔,卑微得像在乞求她。
祁樱仍是蹙眉,下意识撇开手,却被他不由分说地将那缕发带送入手中,动作极为轻缓,就像细微的流水那般,都还未让人触碰的到就已离去。
就连声音,都轻得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送完发带,迟深他就真的走了。
屋内的烛火很亮。
祁樱眼睫微颤,缓出一口气道:“我没事,萧原,你今日睡床吧,我去山崖上炼气。”
祁樱动作很快,萧原都还未道出一字,祁樱就已砸门而去,片刻后,整个屋房闪过一道金光,以及祁樱留下的一句“结界已加固,你早些睡。”
山崖陡峭,冷风呼啸。
暗紫雾气消散过后,显现出祁樱卓绝身影。
祁樱收紧拳,手心中的暗光倏然灭了下去。
“嘶——”
祁樱微微蹙眉,丹田暗潮翻涌,但是没几下之后就被她压了下去。
祁樱稳住身形,眉眼微挑,轻蔑笑道:“果然如此。”
魔道一术的瞬移果然不受凡界的限制。
很早以前,祁樱就对于迟深来无影去无踪的魔间道术颇有兴趣,奈何魔道一术,修仙之人若是想修,要么有魔授之以道,要么淬仙骨重修,总而言之,极少有人愿意为此离经叛道。
授道之魔,也必须是弒罗魔。
仙魔大战结束后,本是双方俱败,两败俱伤,后来却被人传闻仙族略胜一筹,于此,众人皆欲成仙,众人皆欲化神。
即使在眼下这个五界安定太平的年代,仍有人将魔族视为最阴险最卑贱的种族。
前一世,祁樱虽有兴趣,但也不过浅尝辄止,偶有几次被祁之夷撞见,还被他委婉规劝仙魔利弊,后来那本从迟深借过来的魔道一书也因此不知所踪。
祁之夷说:“修魔伤身,到最后害的还是自己。”
祁樱那时候还很小,握着好不容易从迟深那里软磨硬泡撒娇打滚出来的《魔道》一书,仰着头问他,“叔父,那我长玉哥哥也是因此才来修习仙道的吗?”
她明明记得,即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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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仙道,迟深也从未掩饰过自已身为魔族的本道。
祁之夷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细软的乌发,回答道:“或许吧。”
祁之夷对于迟深,好像从来都一直有在防备,只不过那时候的祁樱看不出来,在他屡次三番的规劝下,还跟他闹上了脾气,有一回面前说她叔父原来也和许多人一样歧视魔族。
祁樱记得,那回祁之夷不似寻常一样温柔和蔼,只是用一种很幽深的眼神看她。
就像是一只蝮蛇。
呵。
偏偏可笑的是,魔域临南而生,矿宝丰厚,边疆辽阔,战乱平息过后的几年之间便渐渐好了起来,甚至比以往几朝更好。到如今,繁荣程度也仅次于常冠魁首的妖界。
各界都忌惮魔族,各界都鄙视魔族。
也正因为如此,各界对于魔道一术的研究还不过千分之一。
只不过,更讥讽的是,最后煽动仙魔再战的,竟是那人人崇敬、道高浩远、仙风逦骨的南旻宗掌门祁之夷。
祁之夷。
五界之中,唯一修得无情道,年仅二十有六便飞升成神之人。
无情道。
果然。她以后还是要修无情道的。
她早该想到的,一味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最后的一道刺骨刀,仍是需要她独自去面对的。
还有,感情确实费事。
她到底在私心些什么呢,她早该想到,她师尊裴云朔定是受迟深暗中指引,甚至于花费精力设计,将裴云朔从千里之外请回来参与那无趣透顶的拜师会。
收解雨婵为弟子也是。
迟深为了她能够留在身边,暗中又给裴云朔交涉。
祁樱第一次扪心自问,自己为了想要帮助解雨婵,一定要顺着他们师徒二人的意,拜入裴云朔的门下吗?
她真的在畏惧祁之夷会看破她的想法吗?
往事一件接着一件,一缕接着一缕,祁樱发现最后谁都得偿所愿,唯独自己没有,唯独自己而已。
她注定要独自一人走完这段路程。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的前路如何。
或明或暗,或生或死,或败或赢,祁樱只知道,她想变强。
变得更强,变得最强,变到这五界之中唯她独尊,唯她最强。
什么证据,什么黑迹,什么毒器,都不重要!
她只要杀———
“砰!”
高耸入云的陡峭悬崖顷刻裂出一道巨痕,深厚的黑紫灵力宛若雷云,偏偏祁樱的镜月剑凄寒彻骨,雪白如冷玉,仅此轻轻一剑,就已将远山之外的峭壁裂出缝隙。
只需要杀了祁之夷,以此祭奠,含恨而死的双亲和自己。
祁樱眸光冰冷,杳然无色,淡粉的发带随长风摇曳,身上珠玉脆响。
祁樱不再顾及凌乱的衣衫,甚至有些嫌它太长太费事。
她将那些般若琉璃的玉珠取下来,又将自己的外袍脱去,只穿上一件单薄的里衣。
祁樱收拢指尖,纤细玉指在月光之下宛若刚出水的银葱,那么好看的手指——唰。
“滋。”
五指之间,一直从手心开始溢出鲜红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