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两年时间
    得了萧黎定应许,林韵快马加鞭带了一队人马率先进了玊州。

    这一路上她不是没想过逃。

    可偏偏那狗君临出发前,将心腹聿佥都安插到自己身边,费尽心机都没找到机会。

    不过没关系,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虽说逃脱不掉,但她这路上也没肯闲着,仔细将来路在脑子里记熟,如此一来,哪怕是夜黑风高开溜,也不至于迷路。

    而今进城玊州进展顺利,此次虽说是林韵带队,可不得不说,这皇帝心腹的确是可靠,进城之后就没怎么用她费心,林韵这心底里居然还有种坐享其成的罪恶感。

    见没什么事干,她索性下了马活动活动筋骨。

    “狗官!”

    一声稚嫩尖利的嗓音划破云霄。

    这一嗓子差点叫她整个人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貌似闪到了腰,顾不上其他,她紧紧攥着马绳试探着寻找落脚点,落地时的姿势也颇有些滑稽,林韵扶着那马绳,转身回头去看究竟是哪个胆子大的小崽子。

    一转头迎面对上柄散着寒光的利刃。

    “啊!救命!”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蹲坐在了地上。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挨上一刀时,

    嘭......

    利刃相击的刺耳声响在她耳边炸开,随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来人,押起来。”

    聿佥的声音同萧黎定一样,冷的让人发颤。

    “呸!”那满身污秽的少年不服输似的,继续朝林韵骂道。

    “你们这些没良心狗官!”

    “闹疫病的时候你们不来,如今死了人了,你们却叫人把尸体烧了!”

    “你们这些狗官,损阴德的东西,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眼前少年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身上骨瘦如柴,力气却大的厉害。

    林韵在地上扶腰缓了会,心中不明白为何这少年竟有如此胆量来偷袭朝廷命官,单单是因为他们来的晚了?她忍着疼痛缓缓起身,看了看四周渐渐聚集起来的村民,眉头皱紧。

    “聿佥,民间人死后烧尸可是有什么讲究?”

    护在她前面的聿佥轻颔首,答道:“不得入轮回。”

    林韵应了声,如此便说的通了。

    猝然,便见眼前少年竟是直直跪了下去,双眼泛红,再开口时多了些许哽咽。

    “阿娘,我阿娘...”

    少年朝角落处的草堆看去,林韵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具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的尸体,饶是如此,仍是依稀能看出来,此人生前定然是一个和蔼可亲的模样。

    数年来心底埋藏的记忆一如洪水般涌出,她看着少年,像是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你的母亲若是在天之灵看你如此鲁莽,心中该有多难过。”语气中夹杂着惋惜。

    林韵走到少年身前,蹲下身去,抬手想去为那少年拭去眼泪。

    “滚开!”

    “你有什么资格谈我的母亲!你们这些狗官!中饱私囊!我要为我娘报仇!”

    那少年听到林韵的话,像是彻底爆发一般,嘶吼着,眼中血丝爆满。

    险些被推倒在地,林韵维系的方才的姿势,低着头不知是笑还是叹了声气,再没多余的神情。

    须臾,她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少年,眼底逐渐附上了一层霜。

    倏然,她上前将少年一整个人揪了起来发狠的说道,“就这点本事吗!你不是说要为你娘报仇,方才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你在这里发泄你母亲就能活过来吗!”说着,她松手厌气地将少年扔在地上,讥笑着说,“若不是贪官当政,或许你母亲还能等到朝廷发放的救命粮,若不是贪官当政,你也不必家破人亡,甚至还要亲手将你的母亲焚烧掉,”

    “不得入轮回。”最后几个字她加重的说道。

    “可你有的选择吗?”

    林韵低着头满脸鄙夷的在少年面前淡淡开口,

    “你太弱了。”

    “任人宰割,软弱可欺,这就是你。”

    “你杀不了我。”

    林韵在少年面前蹲了下来,脸上露出的寒意仿佛片刻让人坠入深渊。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从愤怒到怨恨,再到无助。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上位者为何想要百般留住手中的权利,这种操控弱者的感觉太让人着迷了。

    “想杀我吗?”

    林韵觉得自己快疯了,与眼前少年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对视时,心中燃起近乎疯狂的愉悦感。

    “拿刀来!”

    她喊了一声,声音冷得连她自己就觉得陌生。

    身后一抹黑色递过来一把银刀,她没多看一眼便接过来。

    “想杀我也得有命杀。”

    “尸体火化是朝廷之令,抗旨不遵乃是杀头的大罪。”

    “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乖乖奉旨将你娘火化,留下你这条贱命,来日养精蓄锐,找机会杀了那些害你们沦落至此的人。二是抗旨不遵,我手中利刃今日便可将你了结,让你和你娘团聚。”

    林韵倾身附在那少年耳边,语气中带了些轻蔑。

    “你可得想好了,毕竟刀剑无眼,下去了再反悔,大罗金仙也救你不回,到时那些害你娘的贪官照样逍遥快活,你在底下可千万得瞑目啊。”

    低头时,对上了少年猩红的双目,竟让她心底也为之一震。

    天边层云漫卷,偶有雷光乍起乍灭。

    四周低沉的气压让人禁不住的打冷颤。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消逝,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了那跪着的少年身上。

    林韵便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手中的利刃在一次次的雷光中催促。

    终于,一声沙哑的嗓音打破全部死寂。

    “草民,”

    “叩谢,大人。”

    她看着那跪首在地上的少年,只一刻似乎就长大了。

    林韵甩手将那把银色刀扔到少年的面前。

    “今日我将这刀赐给你,允你到军中修习武义。”

    “两年时间。”

    “找到罪证,杀了所有贪官。”

    少年跪拜呈刀,低头不言。

    四周狂风乍起,飞扬的尘土像是要将众人掩埋。

    “聿佥,这些日子先让这个少年跟着你磨磨性子。”

    “好。”

    林韵转身时,趁着众人不注意长长吐了口气,见聿佥仍不动地在身后站着,她背手将人往后拉了拉,低声说道,“百姓心中对火化的忌惮一日不可更改,这孩子是这的百姓,由他出面也好说话,不至于出现叛乱。”

    “是。”

    吩咐完这些,忽的又想到些什么,回头朝众人说道:

    “玊州因疫病火化往生之人,立碑名,记过往生平,安魂心。”

    “请诸位放心,朝廷从来没有弃你们于不顾,当今圣上仁慈,已亲率兵遣送粮草,相信今日午时便可抵达。”

    待她说完,便见方才还满是愤恨的百姓们此时拨云睹日一般欣喜,不少人纷纷跪在地上激动的喊道:

    “谢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边乌云不是何时愈发稀疏,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将万物熠熠生辉。

    四周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林韵此时心下平静不少,淤积在心口的闷气终于排出,再开口时不似方才般凌厉,

    “抬起头来。”

    见那少年没反应,也没恼,这个年纪正值叛逆期,自尊心最强的阶段。

    “可有姓名?”

    “苏默。”

    原还想着这少年要是在不开口说话自己高低也得整上他一整,没料到这次倒是回的快。

    “嗯。”

    “苏默,近日你便先跟着聿侍卫帮忙吧。”林韵没注意到方才她开口说完侍卫二字时聿佥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色。

    “遵命。”

    林韵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远去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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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身影,不觉间,眼角竟有一滴晶珠落下。

    二十年前,也是如今这般春日时节。

    地里的小野草早就长出了大半,更有争相斗艳的,早早的便开了花。

    稚嫩的声音响彻山野,为这个春日渡了一层柔柔的暖光。

    “哈哈,俺们要加速喽!”

    “好,再快些,再快些!”

    “哇!”

    孩童们跳着大绳,在村边的一条荒地上肆意的玩闹着。

    林韵正是其中欢笑着的一员。

    她卷发辫上簪着一朵蓝色小野花,也学着其他的小朋友,将一朵白色四瓣花粘在头上。

    倏然,一声粗犷的嗓音将所有的美好割裂开来。

    “林韵,快回去看看你妈妈!出事了!”

    啪。

    扬起大绳直直甩在了她的脸上。

    火辣辣的。

    天空中一片白云将太阳遮挡住,小林韵眼睛没适应过来,没注意到脚下狠狠摔了一跤。

    这次她没哭。

    小林韵推开了身前扶她的小伙伴,忍着疼爬起来,不顾一切的往家跑。

    “妈妈!”

    小林韵拼尽全力挤进了满是人的屋子,嘴中呼喊着。

    她从来没见过家里来这么多人,小林韵用力推着,脸上挂满了玻璃大的泪珠。

    “孩子。”

    一个中年女人看到了她,将她抱了起来,女人的手很冷,冻的她一缩。

    “你妈妈她......”女人说着,眼上也着了泪。

    小林韵顺着她的眼睛去看,看到了躺在人群中的妈妈。

    妈妈脸上有些花了,破了很多道口子,流了好多血。

    “妈妈!我要去找我妈妈!”

    小孩子在女人怀里挣扎着,她用力撕扯着,用牙咬着,却没能挣脱女人的怀抱。

    妈妈躺在床上,不肯睁开眼看她。

    “妈妈!你看看我。”她用尽全力去喊,企图将床上的女人叫醒。

    阿韵再也不乱跑了,到点就回家,阿韵会好好听话,会好好学习,背过很多古诗,再也不会惹妈妈生气,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许是哭了太长时间,再之后她便渐渐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就在一个她不认识的阿姨家里,那个阿姨将她抱在怀里。

    “孩子,以后跟着阿姨好不好。阿姨也会和妈妈一样给你买小玩具,做好吃的。”

    没有属于母亲的气息......

    再长大些,终于将当年的事情理清一些。

    她母亲是煤矿工人,那些年村里煤矿挖掘刚刚兴起,许多挖煤商人为了盈利,购买一些不合格的设备,试图从中铤而走险,赌一把。

    然而这一赌,赌上了她母亲的命。

    听之前的老煤工说,那日正午煤矿收工,按例出矿清点人员,然而却发现二十个人中竟然少了一个人。

    煤矿管理员意识到事情不妙,立马安排人到矿洞内去找人。

    然而煤矿洞中蜿蜒深长,等找到林韵的母亲时,人已经被埋在了石堆下早已断了气,身上更是被砸得不成样子。

    工人将人挖出来,草草送回了家。

    煤炭老板见出了人命,摊子也顾不得,当天下午就收拾好了东西跑没了影。

    命运让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天人永隔,让这个小女孩从此在这个世间孤身一人走了许久。

    有时她便在恨,为何别人的错误要让她们承担。

    她发誓要亲眼见到当年犯错误的人受到惩罚。

    命运垂怜,不忍不公,在林韵24岁独立执业那年,办的第一起案子,便是当年她母亲的命案。

    再难,那些证据她拼了性命也拿到了,再难,她也踏着尸山火海迈了出来。

    她做到了。

    母亲,你可看得到。

    田野中那颗小草被一抹小小身影刮起的风吹歪了头。

    那日她一跑,便像是坠入万丈深渊,晴日一去不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