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还真是……心思单纯。”明宣佚似是在唇边辗转左右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要我做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明宣佚回头看了她好一会,估计是没想到人这么快同意,一时间目光复杂难辨,盯着人缓缓开口道,
“急什么,到时你不就知道了。”
适才刚恢复的气力眼下又有些不济,她顾不得同人周旋,合眼朝后靠在了椅背上,再开口已是掩盖不住的倦意,
“此事我应许你,还望明太医替我将那秘密守住才好。”
“自然。”
闻言林韵摆了摆手叫人退下,如今这副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原还想着去前堂去瞧瞧情况,没想到只是同人说了一会话便撑不下去了。
这般每况愈下,不知能不能撑过五载。
四下想来萧黎定应当一会便能回来,与其一会还要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不如先在这倚靠着休息会,也省去不少麻烦。
她微闭着双眼,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光影下的面容略显苍白,唯一的一丝血气也在方才的斡旋中被消耗殆尽。
似是陷入梦魇之中,林韵眉头微蹙,嘴里说着些让人辨不清明的胡话,恍惚间抬手抓住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股温暖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她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迷离时像是生怕那股香气飘散,哪怕是在沉睡中也紧紧攥着不放。
被小心放到床上的人眼下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朦胧模糊的帷帘下,隐约间似是有一道身影缓缓俯下身,却又在片刻的留恋之中,直起身来。
侧殿轩愰外,最后一抹霞光也被混沌的云层吞没消失,夜幕降临。
“苏默,圣上还没来吗?”她蜷在被褥里,闷声闷气地说着,正要抬手揉眼时,才觉察此时手里紧紧攥着东西。
“嗯?”林韵想都没想就往眼前拉,谁知下一瞬,一个人影措不及防地压了上来。
噗!
倏然睁眼,直直撞上了萧黎定略有些诧异地眸子。
……
原先坐在床边的萧黎定愣是没预料到这小猫醒来第一反应居然是先拽人,适才他两手没有支撑之物,再加上处于放松状态,被人这么始料不及地一拽,整个人都上前倾去,若非是他反应的快,恐怕两人此时早已滚做一团了。
“圣上?”身下人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
“醒了?”
就见萧黎定撑着身子起身,刚一离开,那股让她睡梦中安心的气息也渐渐疏淡了许多。
林韵慌不迭地地爬起身来,低头看清自己手里抓的东西时,几乎当场来个晕厥。
死手,抓什么不行你非得抓人衣服。
你瞧瞧,都给人攥成什么样子了!!
她欲盖弥彰地抬手去给人攥的都起了褶皱的衣物抚平,然而努力了一会发现……好像没什么用。
林韵抬眼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略有些审视意味的眸子,不免有些心虚,她干笑了声,小声低头开口道,
“这衣服很贵吧。”
???
几乎是句子脱口之后煞时反应过来。
死嘴,你在说什么!
“不是,臣是想说那个……”刚睡醒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的林韵抬眼便瞧见了面前人勾起的唇角。
这人又在笑话她。
是的,她现在突然不想解释了,爱咋咋。
“无碍,爱卿可休息好了?”
萧黎定见小猫睡醒居然还会炸毛,眼底涌现出些许宠溺,开口时半点没有嗔怪的意思,语气中倒是夹杂着关心。
肯定睡好了,从中午头睡到大晚上,估计把今晚的觉都给睡没了。
她心里怒气冲冲地埋怨着,开口态度倒是尊敬有加,
“托圣上的福,一觉安稳。”
萧黎定不着痕迹地将小猫眼底那竭力掩盖的埋怨之意尽收眼底,他转身挑眉一笑,命女官将事先备好的粥端上来。
“吃完回宫。”撇下一句话便抬步出了帷帘。
正好她有些饿了。
等在回宫路上,她听苏默讲才知道,原来萧黎定很早便赶了回去,守在她身边的少年原还想将她叫醒,却事先被人拦了下来,再后来便是萧黎定将她小心放到床上,她却发了梦魇,愣是死拽着人不放,萧黎定没办法,只得陪着人在床边整整守了三个多时辰。
林韵心惊胆战地听着这小伙子一口气秃噜出来的一连串话,顿时觉得有些晕句。
所以当朝天子是给她陪床三个多时辰!
这还了得,若是叫那些大臣知晓了,不又得捅破了天!!
一路上心惊胆战的林韵,连询问今日大臣们的情况都抛却脑后,她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车上,小猫似的倚靠在角落处,甚是可怜。
要不还会把真相公之于众算了,反正她这条小命也不值几个钱。
便这般想了一路,待到三清殿时,萧黎定倒是反常地比平日里的每一次都放得痛快,只临走时嘱托了几句便叫她早些回去歇息。
林韵求之不得,登时连体虚都给忘了,拉着苏默便回了殿内。
*
雅歆阁,灯火通明。
萧黎定肃立在一盏烛火前,手中持着一把镶着黄色宝石的短刃,随意将其架在火上灼烧。
“查到了吗?”
气息闪过,烛火摇曳晃动。
“回圣上,青云堂是两年前落脚于京城,坊间称其堂主为白老道,此人神出鬼没,似是近两年才现身,两年前全无讯息,这白老道平日最喜就是在民间为人算命,便是那日您与林相前往柳青街遇到的那个道士。”
“卑职曾试着夜间偷偷潜入探查,却发现这青云堂设计巧妙,不似寻常家户布置,若非有人领路,恐难找到实处。”
聿佥俯身跪下,
“卑职办事不力,还请圣上处罚。”
由玉钢制成的短刃在烛火上被烤的有些发红,萧黎定半点不在意,只用刃尖轻一点,便见那烛火瞬间熄灭,连带着站在身前的面色都沉了些许。
“明日且去会会这青云堂堂主。
秋夜寒凉,皇宫屋檐下飞过几只乌鸦,掠起几根惨败的树枝晃荡。
三清殿内,帷帘后的林韵睡得并不踏实。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思虑过重,她今日一入眠便缕缕梦魇。
硝烟弥漫的天空下,战鼓响天,林韵睁眼便是一片血流成河,战火纷飞。
断壁残垣的皇宫内,有一人正被围剿其中却仍竭力奋战,他浑身浴血,左臂已然被砍下,哪怕是离得这般远,林韵也只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是萧黎定。
“快跑!!!”
无数的刀刃毫不留情地砍下,血肉横飞。
林韵嘶喊着,拼命的向前跑,却发现不论怎么努力,都始终离着人很远。
“不要!!”她不停地跑着,胸口传来强烈的窒息感,连带着心口像是被撕裂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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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哽咽的人脚步顿停,眼神空洞地颓跪在地上直勾勾盯着前方。
扬起地长刃连带着向天边撒过一摊热血,被围困其中的男人终究精疲力尽,跪倒在人群之中,倏然!长刃落下,直直捅入人的心口。
“萧黎定!!!”
她嘶吼着,整个人煞时从榻上跃起,冷汗浸透全身,浑身止不住颤抖。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掩面,低着头重重的喘|息。
依稀之间,还能看到梦中萧黎定最后朝她看过来时那双发红的眸子,还有那双薄唇竭尽全力开口与她说的话,
梦里太乱,她却将这两个字听得清楚。
“别哭。”
一串温热的泪珠从她手里一直滚到臂弯,林韵将脸埋在手心,指尖轻颤,她分不清是因为太过于血腥恐怖还是心底那丝莫名涌上的情感所致,只觉眼下就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子一般,生生将她整个心脏割裂开来。
痛。
真的好痛。
“大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帷帘外,响起一阵少年的声音。
林韵被短暂地拉出情绪,她回过神来强压着自己的喘|息,双手转力紧紧攥着身前的被褥,努力平复着语气开口道,
“没事,梦魇罢了。”
“你且去歇息吧,不必一直在外面守着。”
“我去唤女官来。”
苏默抬步便要往外走。
——“回来。”少年闻言即刻顿住了步子,见人便要出来,旋即背身而立候在侧边。
卧房内,仅有书案旁燃着一盏六角宫灯,烛火微弱,颤颤巍巍地在夜色中挣扎。
林韵借着光抬手从衣架上取了件外袍披上,拂了帷帘便见背着她端直身子站的少年。
看来这小子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即不愿去睡,就陪我出去走走吧。”她将书案上只剩残烛余晖的宫灯拾起,走到人身前递了过去。
“是。”少年利索地接过,在人半步前为人照路。
皇宫内万籁俱寂,夜风晚来骤,寒气肆虐席卷人身上的暖气,空中偶尔闪过几只飞禽,却也因夜色太深,辨不清晰。
二人所过之处,皆被人轻手拂过。
林韵摸着眼前红墙黄瓦,麻木的指尖渐渐恢复,手上的触感越发清晰,她准确地在一处空地前停下了步子,贴在城墙的手始终未曾落下。
没有惨败不堪的城墙,没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尸山血海,没有孤身奋战的那道身影。
四周安谧沉静,风吹过时留下的簌簌声响在此刻足以慰藉。
不过是梦境罢了。
她低头轻叹着摇了摇头,随即将已然冰凉的手收回怀里,抬步向前走着。
眼下回神时她才注意到,时而吹来几阵冷风,倒是都叫他身边的少年挡了去,偏偏这孩子还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她发现他那些小动作。
林韵不襟笑出了声,惹得一脸严肃的人回头看。
“再带我飞一次屋檐可好?”她嘴角勾起一抹笑,眸子被这盏烛火映得发亮。
秋夜寒风再度翻起,却来来时被人尽数挡下。
“好。”
少年顿了顿才开口应道。
他将身上的外袍褪下仔细为人披在身上,紧接着,林韵便觉腰上附上一只有力的臂膀,随即眼前场景极速转换。
她回头时瞧见,这孩子眉眼早已褪去青涩,不觉间,也是一副大人模样了。